第27章
第27章
陸明蒼長到這麽大，只做過兩件出格的事。
一件是多年前因為自己的魯莽決定，害死了朝夕相處的戰友。
一件是希微。
自從認識希微後，所有的破例、特殊對待、沖動、不顧一切……都是為了她。
而今她安然無恙地躺在自己懷裏，陸明蒼才覺得懸了一路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無人知曉，在得知希微出事的那一刻，他幾乎壓抑不住由心底迸發出來的強烈毀滅欲。
那時的他滿腦子都在想，要是希微出事了，要是他再也看不到她了，那這世間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就算是時空裂縫也好，黑暗入侵也好，世界毀滅就毀滅吧，都與他無關了。
就好像……
他努力走到今天，竭盡全力守護這些世界，都只是為了……能得到她的歡心。
她想要看到美好的世界，那他便擋住黑暗與廢墟，成全她的璀璨高樓。
只有她。
只是她。
瀕臨失去的剎那，時間在他眼前無限放慢，短短三十六年的人生抵不過與希微相識的片刻，每一幀每一秒都在他心裏盤桓而過，咀嚼千遍。
陸明蒼終于意識到，他再也無法逃避自己的心意。
他将希微帶到了自己在神聖光明城的住所。
這裏是神聖教廷的中心，梵爾歌世界最大的城市之一，守境軍團在這裏有一支規模不小的駐防團。
尤其是黑水城一役後，軍團調整布防，即使神聖光明城及周邊區域并非裂縫标記點，以防萬一，人口密集的大城依舊增派了駐防人手。
他的住所就在駐地附近，但與軍團無關，是早年來梵爾歌游學時置辦的。
希微并未受什麽傷，只是身處爆炸中心，被震蕩波及，短暫地暈了過去。
她在陣法開啓前就暗中使用了時空傳音珠，将身處位置直接發送到了陸明蒼的終端。
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陸明蒼剛從秩序維度離開回到梵爾歌出入界中心，當即便瞬移到時空城的交通樞紐中心，借助長途傳送陣趕到神聖光明城，随後更是直接動用“領域”無限壓縮扭曲空間，才趕來将希微救下。
稍微晚了一步，爆炸已經發生，萬幸她沒事。
……
希微醒來時，陸明蒼就坐在她身邊，一只手掌仍牢牢攥住她的手。
看到她轉醒，陸明蒼沉寂的眉眼倏地一動，整個人好似活過來的雕像，僵硬一息後，肢體已經下意識先動起來扶住她的肩背與手臂，作為她撐起身的借力。
雖說陸明蒼已經從兵團駐地揪了個精通治愈魔法的法師過來給希微看過，确定并無大礙，但還是忍不住關心道：“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要緊，就是頭還有些暈。”希微低頭，餘光瞥見他的手臂還輕握着自己的肩頭沒有松開，卻也沒有出聲提醒。
聽她說頭暈，陸明蒼立馬緊了眉頭，“我讓醫療兵來給你看看。”
說着就要動作。
希微按住他的手臂，輕聲道：“沒關系。”
她嘴角含了溫和的笑意，仰眸凝着他：“謝謝指揮官，您又救了我一次。”
“不用謝我，”陸明蒼一貫漠然淩厲的眉間難得夾雜了幾分愧色，“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略一停頓，神色間多了些許不易察覺的不自在：“你跟我說話不必這麽客氣，也不需要用敬語。”
希微一愣，嘴角弧度深了些：“好。”
陸明蒼深深看着她，深邃黑眸猶如兩潭誘人深陷的漩渦，帶着不自覺的吸力，“抱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威脅。”
他語氣篤定，抛開了所有猶豫掙紮與隐晦遮掩，無比赤誠地，幾乎要将心意剖開來給她看清。
希微不由怔然。
“希小……希微，我會一直保護你。”
而即使是從深切的凝注中透出來的滿腔熱意，滿到幾乎要決堤而出，他也只會笨拙地用最實際的言語來表達。
好像某些字眼說出來便太過輕浮，唯恐将她亵渎。
希微與他對視良久，眼底波瀾微起，“……一直保護我？”
恍惚間，她似乎穿過遙遠的時空淵薮，聽到了相似的承諾。
“對，請你相信我。”陸明蒼在她回饋的專注中，終于忍不住悄然擡起手，卻又近鄉情怯地、堪堪将指腹停在她臉頰邊。
遲疑一瞬，那只手便只是輕輕地碰了碰她的鬓角，将一縷發絲捋過。
希微低聲一嘆，垂眸掩住眼底一閃而逝的複雜。
“對了，這次我被神不知鬼不覺帶走，對途中發生的事全無印象，只記得最後我在一間昏暗的密室醒來，那密室好像似曾相識……”
陸明蒼問聲安撫她：“不用擔心，我讓楚承去查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說到這裏，他神色間難掩愧疚，“其實也怪我沒有考慮周到，明知道梵爾歌有永生會一案的漏網之魚，還是讓你遇到了危險。”
“……不用愧疚，你本來也沒必要為我做這些。”
“希微。”
他語氣驟然一沉，引得希微茫然擡頭，就見他正色道：“保護你是我心甘情願的，請你相信我。”
“……好。”
她有些不想繼續這個保護和被保護的話題，索性主動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提到永生會一案……不是已經結案了麽？”
她還并不清楚他的安排。
陸明蒼為自己的失誤無聲嘆息一記，索性組織着言語将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不再對她有任何隐瞞。
之前他在永生會落網高層的書房中看到那本《神聖史詩》後便留了疑慮，直覺與梵爾歌世界的某些人或是勢力脫不了幹系，随後又在薩利昂的口供中得知了一些信息，佐證了他的猜想。
——中庭永生會的邪神信仰的确是從梵爾歌傳過去的。
薩利昂的記憶被人為消除過，做得還挺幹淨，陸明蒼用了領域深扒也沒有找到更多線索，便暗中派人到梵爾歌追查。
神聖教廷在梵爾歌紮根已久，勢力樹大根深，想要找出可疑人物并不容易，追查了快兩個月，才勉強将線索鎖定在神聖光明城。
也怪陸明蒼太過自信，以為自己将希微的行蹤藏得很好，又安排了多名精銳貼身保護，沒想到幕後之人利用自己在梵爾歌經營多年的勢力發現了蛛絲馬跡，收買了極為擅長隐匿蹤跡的賞金魔法師去擄走希微。
慶幸他當初“關心過度”給希微留了後手，不然也不會這麽快就找到她的蹤跡。
人設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指揮官今天大概說了一個月說話的量，只因為面前的人是希微。
門外聽了會兒牆角的楚承不禁腹诽：指揮官也學會雙标了。
陸明蒼早就察覺到了楚承的存在，沒急着喊他，而是先将來龍去脈給希微說清楚，才讓人進來。
“指揮官，希小姐。”楚承進門後匆匆看了眼便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見指揮官一只手還握着人家姑娘的肩膀沒松開的畫面。
兩位當事人究竟知不知道他們現在的姿勢在外人看來特別親密啊？
他抛開雜念，正色彙報：“賞金魔法師埃弗裏特已被抓獲，據他交代，昨夜是利用綠野森林裏的飛蟲在希小姐她們的食物裏下了無色無味的魔藥，致使宋芃等人夜裏陷入深睡而不自知，又利用紮營地附近的溪水施加幻術迷惑守夜的人，才會悄無聲息破了宋芃的保護結界将希小姐藏進畫中空間帶走。”
他順便幫宋芃等人隐晦地解釋了下：“埃弗裏特的能力已經達到九級，過往經手的生意從無敗績。”
保護希微的人裏，能力最強的宋芃是八級巅峰，不敵埃弗裏特也算情有可原。
希微當然清楚經過，知道本來就怪不得宋芃他們，便也開口說了個情：“宋隊長她們保護我很盡心，這次是意外，與她們無關。”
“我知道，”陸明蒼遞給她一眼安撫，轉頭看向楚承：“下不為例。”
楚承連忙挺直脊背一臉嚴肅：“明白。”
內心不改腹诽：枕邊風真管用。
楚承繼續彙報。
那家魔傀畫店鋪的老板波萊因和夥計其實只是幕後人的一顆棋子，負責中間聯線交易的環節。不過波萊因自己也不是什麽好鳥，這一次倒是查出了他的一些不法事跡，從他家裏搜出來的畫裏有好幾幅暗藏特殊空間，關了幾個失蹤人口在裏面。
至于幕後之人——
神聖教廷僅次于大主教的八位大神甫之一，伊薩。
令人沒想到的是，伊薩屬于神聖教廷內部的鴿派，一向主張世界和平，對待暗精靈一族的态度也比較溫和。
今天這場以他的住宅為中心發生的劇烈爆炸将他的遮羞布盡數撕開，守境軍團的士兵在他幾乎已成了一片廢墟的住宅裏扒出了不少與黑暗邪神信仰相關的證據。
多年來整個教廷核心竟無一人發現伊薩的異常，這就是妥妥的“燈下黑”。
伊薩住宅的爆炸原因和之前的永夜俱樂部一樣，陣法失敗，魔力暴動。
伊薩的陣法明顯比永夜俱樂部以及永生會等人布置的陣法更高級完備，但同樣是注定失敗的錯誤陣型。不同的是，他受到的反噬更強烈，現在人雖然沒死，但魔力被反噬殆盡，神志全無，變成了個瘋老頭。
彙報完畢，楚承最後才說道：“大主教邀您去聖殿一敘。”
此事涉及到教廷大神甫，還因爆炸事故鬧得人盡皆知，對神聖教廷的聲譽産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大主教十分重視。
邀請陸明蒼去商談，估計就是要商量出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陸明蒼思索片刻，對希微溫聲道：“我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很快回來。”
他的領域最大範圍可以覆蓋整個神聖光明城，即使去了內城中心的教廷聖殿，也依舊能照應到希微。
“好。”希微輕聲應道。
陸明蒼終于松開一直停留在她肩上的手掌，起身與楚承一道離開。
人已經漸漸走遠了，但留在身邊的領域卻始終牢牢将她護住。
除此之外，沒有受到責罰的宋芃等人也已重回崗位，六個人齊齊整整守在門外，又加了一隊士兵戍衛，一只蒼蠅也不讓飛進來。
希微揉了揉眉心。
實不相瞞，即使是她，這會兒也破天荒地感覺到了頭疼。
——不是生理層面上的，而是心理。
她有一種預感，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得在陸指揮官的視線下生活了。
窒息——一種令神新奇的體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