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我不知道。”
從回憶中抽離，希微疑惑地看向自黑暗陰影中走出來的男人，“他們告訴我，那是個能提升魔法天賦的儀式。”
“所以你答應了？”陸明蒼走到希微對面的單人沙發上落座。
他沒有刻意擺出咄咄逼人的審問姿态，整個人的氣場很是放松，大約是自幼受過極好的教養，舉手投足間自有優雅從容的風度。
是一個從內到外都格外賞心悅目的男人。
這是他以人心為引所造的夢境世界，他便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而作為那個引子，希微的所思所想都會在他的面前毫發畢現，作不得假。
所以他完全無需擺出任何睥睨強勢的姿态來逼供。
他同時也是個對自己的實力十分自信的男人。
希微溫順地點頭算是承認：“我天賦低微，若是不找到另外的辦法，這輩子都沒機會回到梵爾歌，看一眼我真正的故鄉了。”
她溫和的陳述裏恰到好處地夾雜了幾分遺憾悵惘。
陸明蒼淡淡看了她一眼，視線自她精致的五官上晃過一瞬便收回，語氣古井無波：“旁門左道不可取。”
話是這麽說，他的語氣除了平靜地講述這個事實之外，并不帶任何容易令人反感的說教意味。
“接下來會有一段特殊時期，你需要待在這裏哪裏都不能去。”
陸明蒼站起身，視線朝下正好與希微對視。
不足一秒的目光相接，他很快移開，轉身，“事情結束後會放你離開。”
話音落下，周圍的場景漸漸虛化、破碎，猶如流沙下墜，最終化為一片虛無。
希微緩緩睜開雙眼，月光穿過窗簾縫隙，向昏暗空寂的屋內灑下一片迷蒙的灰藍。
綠蔭掩映的小徑後，另一棟小樓的二層房間仍亮着燈。
挺拔身影不知在窗邊站了多久，天際的啓明星時隐時現，天幕與地平線交接處已經顯出一線熹微。
陸明蒼再度攤開右手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通體黑紫的水晶棱柱，仔細看去，晶體外殼似乎還保留着晶瑩剔透的玉色，而那紫近發黑的顏色似乎是從晶體內部透出來的。
像是一只潔白無瑕的水晶容器，此刻正盛滿了某種詭異的紫黑色液體。
這是永夜俱樂部爆炸之前，陸明蒼順手在地下密室拿走的。
奇怪的是，當他将這枚水晶拿到手裏沒多久，原本純白無瑕的晶體竟然漸漸産生了變化——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而那些人，正是在儀式開始前用這枚水晶測試出了希微身上所謂的“黑暗親和力”。
在此之前，陸明蒼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魔法器物。
今夜也算有所收獲了。
至于那個希微……
陸明蒼微微垂下眼睑，眼底晦暗一閃而逝。
＊
希微正式在守境軍團駐京港軍部內的小樓住下。
陸明蒼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駐地，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也不會有人敢問。
他人雖然不在，地主之誼倒是盡得很足。
安排了三個本事不俗的女兵三班倒留守在樓裏保護希微不說，甚至還專門為她配備了一名廚師和女傭負責照顧三餐和日常生活。
如果說這些還只是出于希微作為“要案證人”的重要性的話，那麽讓人送來的換洗衣物就有些超出對待“證人”的正常範疇了。
畢竟沒有人會送尺碼大小剛好合适、款式設計完全和本人風格相宜的奢侈品牌衣物給一個“證人”。
要不是負責保護希微的幾個知情人士都清楚她的身份，險些都要以為指揮官是在軍部金屋藏嬌了。
希微哪裏都去不了，最遠只能沿着小樓外的小花園散個步，其餘時候除了吃和睡，就是待在書房裏看書。
她大概是這次參與任務的幾名士兵眼裏最省心的保護對象了，不作妖、不提無理要求、不鬧脾氣，甚至可以說沒有脾氣。
一直安安靜靜的，讓保護+監視任務都顯得乏善可陳起來。
住進來的第三天下午，她從厚重的書本中抽出身，對門外值守的女兵說道：“給我準備一些畫具。”
說完便轉過身，随即身形一頓，又回過頭來道了聲謝。
從她的姿态語氣可以看出，她是個很少表達謝意的人。
不難理解，一個家庭富裕的千金小姐，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龐大的財富令這個世界對她充滿了善意，她只需要享受即可，不必纡尊降貴讨好旁人。
這個要求并不離譜，但由于不知道她想要什麽種類的畫具，所以最後送來時竟囊括了全品類——油畫、水彩畫、工筆畫、水墨畫、素描等等，乃至小孩子愛用的蠟筆、水彩筆都在其中。
反正賬記在指揮官名下，手下人只管執行好任務就行。
希微看到這麽多種類的畫具時，難得多關注了今天值守的女兵幾眼，“你叫什麽名字？”
面容清秀的女兵目不斜視回道：“宋芃。”
希微低頭開始挑選畫具，一邊随口問道：“這裏是你們的駐地？”
宋芃回答的聲音更加板正：“抱歉，這是機密，無可奉告。”
不說就算了，反正希微也不在意，她想知道的答案，其實從來不需要從別人口中得到。
“你是修士？”她繼續問道。
這一次，宋芃沉靜的表情有了一絲松動，“……是。”
宋芃有些奇怪，這次的任務對象資料她早就提前了解過，是個梵爾歌後裔，體內有稀薄的魔法血脈，但卻礙于退化的天賦，無法修煉高階魔法，恐怕這輩子都沒辦法穿越世界通道回自己的祖地梵爾歌看一眼。
而她作為指揮官親衛軍中的精銳，能力等級頗高，也極為擅長收斂氣息，這些天以來更是沒有展露能力的機會，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麽看出來她真實能力的。
難道全靠猜？
這個答案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是指揮官親自下令保護的任務對象，為此還連夜從親衛軍中調來了幾名精銳。
指揮官離開的時候甚至交代過，若是保護對象有什麽要求，只要不影響任務、不過分離譜，都盡量滿足。
這些天來，希微的表現也是超乎尋常的冷靜，好像一點兒也意識不到自己的處境。
也許是個頭腦聰慧的心态王者呢。
宋芃不免對希微默默生出幾分佩服之情，這種人才，可惜天賦實在不佳，不然完全可以招攬進軍團來效力。
對話到此為止。
希微沒再繼續追問下去，宋芃自然也就不再開口，照舊先在屋內留了個隐秘的保護結界，才關上房門繼續值守在屋外。
希微選好了工具，選了個合适的角度支起畫板，正對着書房裏的那扇落地窗。
夕陽西下，絢麗餘晖透過玻璃窗灑滿室內，她面朝黃昏雲霞悠然落筆。
一幅畫反複塗抹，精雕細琢，接近完成時已經又過了三天。
＊
陸明蒼這幾天異常忙碌。
中大洋極危區域告急，又有一條時空裂縫出現，破壞程度更勝以往，他只能暫時放下京港的事，趕去支援第一兵團。
随後又通過世界通道去了一趟魔法世界梵爾歌，再之後便轉道去永恒之城。
等到終于将手頭的事處理完畢，王昀之的後續消息也送到了。
西陸洲特別調查局成功搗毀了又一個邪神信仰者據點，那個據點的規模比永夜俱樂部地下據點還要大一倍，抓了不少人。
用特殊手段審訊後，調查局獲得了一些新線索。
從西陸洲據點裏搜出來的證物裏并沒有水晶棱柱，但卻有和希微相關的信息。
王昀之将最新的審問記錄推到陸明蒼面前，“如指揮官所料，希微被他們盯上了。”
“從我們目前獲取的口供來判斷，希微雖然魔法天賦不高，但是似乎身上有着某種特質吸引了他們這群人，這種特質令他們趨之若鹜、志在必得。”
陸明蒼一目十行将審問記錄翻閱完畢，“契約呢？”
王昀之搖頭：“沒有找到。”
希微那天夜裏簽下的魔法契約并沒有随着俱樂部的爆炸以及那群人的死亡而消解，相反，因為她的未知特殊性，那份契約在簽成的一瞬間便被傳遞到了每一個秘密據點，邪神狂信徒中的相關高層應該都知道了。
如今這個組織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希微的存在，知道了她的特殊性，一定會不計代價找到她。
陸明蒼提前将她保護起來是明智的選擇。
但是還不夠。
陸明蒼解決完手頭的事後，便重新踏足希微所在的小樓。
這一次不是在人為制造的夢境世界裏，而是可以面對面交談的現實。
他得知希微在二樓書房，沉默片刻後，獨自上樓來到書房門前，輕輕叩響房門。
過了一會兒，才有一道慢悠悠的慵懶嗓音應聲：“進來。”
陸明蒼推門而入。
黃昏雲霞鋪滿天際，燦金晖光經由大片落地玻璃窗的映射，無端多了幾分朦胧的美感，也讓光芒擁有了具象的形狀。
而身着紅色長裙的女人正坐在明窗下，一絲一縷地将這霞光勾勒進畫紙，定格此刻光芒的形狀。
陸明蒼潛意識停下向前的腳步，目光定定看着前方，不知是在看餘霞還是在看餘霞親吻的人。
他突如其來的怔愣沒有引起希微的注意，她連頭都沒回一下，好像根本不在乎進來的是誰。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什麽，陸明蒼迅速收斂了眼中的情緒走上前，“希微小姐。”
希微正專注地用畫筆暈染着畫布最後的色調，語氣十分平淡：“陸指揮官帶來了什麽消息嗎？”
她果然知道是他。
陸明蒼靜靜看着她的背影：“計劃有變，我來帶你離開。”
“剛好。”希微不疾不徐畫下最後一筆顏色，将畫筆放回筆架，随即拿起手帕擦了擦本就幹淨白皙不染塵埃的手指。
她看起來是個并不專業的畫手，在沉浸畫出這樣一幅美景時，竟連指尖也沒有沾上一絲半點兒髒污。
陸明蒼目視着她悠然起身，轉過頭來，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目光微微一滞。
短暫的假期已經結束，陸明蒼在工作時間一直習慣穿着嚴謹規整的制服，挺括修身的黑色軍裝将他優越身形勾勒得更加明顯，包裹住小腿的軍靴又比便服更添幾分淩厲利落。
“很好看。”希微誇贊道，眼尾微微上揚，銜着直白大方的清淺笑意。
陸明蒼又是一愣。
希微已經收斂了笑意，步步上前來，腳步不停留地與他擦身而過，“走吧。”
陸明蒼平靜的視線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息，便擡步跟上。
直升機等候在停機坪，希微随着陸明蒼登機，駕駛員不多做停留，一切就緒後快速起飛。
其實有更快到達目的地的方式，但九界往來條律有明确規定過，為了避免造成各界管理混亂，除非是緊急情況，否則不得擅自使用他界的工具器物。
多年來，特殊能力者大多奔赴時空裂縫前線抵禦入侵，各界的先進儀器也率先用于抵禦黑暗力量，所以七大世界的普通群體依舊過着正常的生活，社會秩序并未因為世界壁壘的破碎而造成太大的變故和混亂。
希微并不在意下一個目的地在哪，不過她還是多問了一句：“宋隊長她們不一起嗎？”
陸明蒼偏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言簡意赅：“有我在。”
希微了然。
他的意思是，有他在，她根本不需要別人來保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