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離開
第35章 離開
“什麽!你要娶阿嬈!”老夫人驚得差點摔了手裏的茶盞, 頓覺失了儀态也顧不得了,随便放下茶盞,挪了往前坐去。
“是。”陸峙正襟危坐, 沒有一點猶豫和含糊。
老夫人頓時看向王氏, 王氏也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又連忙擺向陸峙, 百思不得其解:“她在你身邊六年,我知你對她從來不一樣, 可你怎麽如今想起來要娶她?”
陸峙沉聲道:“從前她還小。”
老夫人又問:“那她及笄後呢?”
陸峙眉宇微擰, 眼中浮上一絲無力的挫敗,他沒說話。
老夫人從未見他如此頹然過,只道:“你和阿嬈之間的事我也不細問,可你若是心在阿嬈身上, 怎的又千方百計救回清韻呢?”她實在是糊塗了,有點力不從心地揉了揉太陽心。
陸峙冷淡道:“這是兩碼事。”
老夫人卻有些不高興了:“就當是兩碼事,如今清韻回來了, 你才前兒給她辦了那麽盛大隆重的生辰禮,現下滿京所有人都将清韻當成了你未來的妻子, 太皇太後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過,你……”
“太皇太後t那我已經拒絕了。”陸峙打斷了老夫人的話。
老夫人一時驚得瞪大了眼睛, 沉默了半天,審視了他半天, 實在不知說什麽了, 忽然看向王氏:“你也是他的母親, 清韻是你的內侄女, 你也不說兩句!”
突然被點名,王氏微愣一瞬後輕輕笑了:“我雖是他的母親, 但執川一向有自己的主張,”言下之意就是陸峙不會聽她這個繼母的,王氏又道,“母親不是也很喜歡阿嬈那孩子嘛,不如就由着執川去吧。”
老夫人更是驚詫地看着王氏,久久氣笑了,笑出聲來:“你們王氏的倒是大度,只是不知你們王家的女兒有沒有那麽大度。”
她看向陸峙,正色道:“你做什麽事總有自己的考量,祖母從來不擔心你,只是這件事,你不能不考慮清韻的臉面和王家的臉面,清韻回來這件事鬧得這麽大,所有人都以為你會娶她,結果你卻娶了一個丫鬟,你讓她如何自處?你才将星若遣送回去,王家已然被你掃了顏面,這會又将清韻擺在一邊,王家又豈會善罷甘休啊!”
陸峙瞥了一眼王氏,并未多言,可老夫人卻在看出了他的意思,這是根本不在乎王家的發難,根本不把王家放在眼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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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無法,只能退一步:“索性你把兩個都娶了。”
陸峙淡淡掀眼,看向老夫人的目光深不見底,平靜的讓人覺得如何也攪動不是波紋。
“我只娶阿嬈一人。”
老夫人猛彈而起,眉頭緊鎖盯着他,身邊的媽媽急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老夫人這才又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去。
“如今阿嬈的身子經不起大震動,我想你也不想累着她,把這個婚草草給成了。”
陸峙平靜的眸光微動,老夫人心涼了半截,如今只有阿嬈才能牽動他的思慮了。
她雖也喜歡辛嬈,可如今王清韻在前,辛嬈的身子又垮了,若将來醫好了自然皆大歡喜,若醫不好,執川……老夫人不敢往下面想,立即道:“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你的婚事等過了年再計劃也不遲。”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王氏出來後便吩咐身邊的邱媽媽:“你去将這件事告訴清韻。”
邱媽媽恍然:“夫人是想……”
王氏擡頭看了看今日難得的太陽:“這件事或許是件好事。”
邱媽媽了然,即刻去了。
**
這段時間辛嬈出奇的乖巧,陸峙來看她,她都沒有再冷過臉,陸峙和她說話,她也沒有愛答不理的,高興時還會應和兩句,只是陸峙偶爾會看着辛嬈失神,辛嬈見了,只是抿唇輕笑,也不去猜測他為何失神,失神時在想什麽。
兩人似乎都将那場火給刻意忽略了,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辛嬈沒再受刺激,這段時間樣的很好,精神也比之前大好了。
“成日裏待在府裏無趣的很,明日我想去天福寺上香。”辛嬈輕聲說着,語氣裏帶着請求和商量。
陸峙凝注着她,半晌莞爾:“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辛嬈訝異:“你明日不是要赴司空大人的酒宴嗎?”
“無妨。”
辛嬈點頭,朝他盈盈一笑,二人各懷心思,卻都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恩泰就備好了車,陸峙扶着辛嬈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了相府,經過前院時,王清韻正站在廊下,陸峙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所有的下人默默回頭看了眼王清韻,她站在風口下,凍得小臉蒼白發青,衆人不敢再看,收回了目光自做自的事。
天福寺的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幾乎擠滿了點香爐,陸峙怕辛嬈被擠,親自去點了香,他的個頭碾壓衆人,長臂伸過去時,所有人都回頭望向他,他神色淡漠,那些人卻紅了臉。
然後他徐步走向辛嬈,将香交給了她,身後一衆姑娘豔羨極了。
等辛嬈拜了佛,燒了香,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聲,緊接着是兵刃的聲音,香客們突然四處逃竄了起來,辛嬈害怕地拉住了陸峙的手,手心傳來她冰冷的觸感,陸峙身形微滞,此刻竟躍上一股欣喜,他垂眸望向她,手掌握住了她。
“你去看看吧,是不是出了事,我去廂房躲躲。”辛嬈輕聲說着。
大殿之中也沖進了人群,陸峙也怕她受傷,便讓恩泰帶她去了後院廂房,等他出來查探情況,卻愣住了神。
樂安驚喜地朝他招手:“呀,這不是相爺阿兄嗎?你也在這?”
陸峙看了眼鬧事的幾人,五大三粗的武将模樣,各赤紅着臉怒目相對。
樂安上前解釋:“他們幾位是送親的小将,這回趁着回國之前,來拜拜佛,誰知一言不合打了起來,驚動了百姓,還驚動了相爺......”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陸峙目色一凜,轉身朝後院急奔而去,途遇方丈正想與他打招呼,誰知還未開口只覺身側一陣疾風而過。
陸峙一掌推開廂房的門,辛嬈正坐在軟席上喝茶,聞聲驚詫擡眼,見是他,淺淺露出一絲笑意:“相爺。”
陸峙怔住了,眉宇間的慌色松弛一瞬,三步兩走上前跪下去将辛嬈擁入了懷中。
辛嬈一呆,任由他抱着。回去的路上,陸峙始終握着她的手不曾松開過。
回去後與王清韻打了個照面,王清韻上前和她溫柔的寒暄,辛嬈卻看也不看她,只是跟陸峙道:“相爺,我累了,我要回去了。”
陸峙只是扶着她:“我送你回去。”貼心溫柔的俨然一個夫君。
他的眼裏依舊看不到王清韻。
這日之後,陸峙陪着辛嬈的時間更多了,甚至将月輪小築裏的西廂騰了出來,做成了書房,他有時就會在月輪小築辦公,晚了,就在月輪小築歇下,翌日直接從這去上朝。
月輪小築俨然成了第二個栖遲院。
這件事很快從相府傳到了長街,王清韻從衆星捧月成為了最大的笑話。
十一月初五,是安宇國送親儀仗隊回國的日子。
前一晚的送親晚宴陸峙身為攝政首輔,必須要出席,席間他卻滴酒不沾,即便樂安公主親自上前為他斟酒,他也拂了她的意,氣得樂安當衆瞪了他一眼。
可他還是醉倒在了皇宮,清晨醒來時,他驀地彈坐而起,想起昨晚樂安生氣時狠狠将酒杯擲在了他的桌上,當時她的衣袖散出一陣香味......陸峙臉色驟冷,沖出宮門策馬往相府而去,扔了馬鞭,奔直月輪小築,卻空無一人。
恩泰緊随其後,見陸峙神色不對,再看房間辛嬈不在,頓時變了臉色。
“調集兵馬,随我即刻出城!”
陸峙冷冽大喝,轉身離開,鬥篷掀起的寒風刺骨,恩泰頓感大事不妙。
馬蹄轟鳴經過長街,風塵四起,陸峙首當其中揚鞭凜然,百姓們都聚在了街邊不知發生了何事。
樂安在十裏亭外揮淚告別親人,突然身後傳來轟隆的聲音,她驚詫回眸,就見一對兵馬朝他們這來,趙璞眸光一緊,見為首的竟是陸峙,鐵蹄已至跟前,他上前兩步高聲喊道:“阿兄,怎麽回事?”
陸峙卻不看他,那雙銳利冰冷的鳳目凝着儀仗隊,冷喝:“圍起來!”
隆隆聲中,滾滾煙塵四起,不一會,安宇國的儀仗隊被圍的水洩不通,安宇國的車馬受了驚,開始在原地打轉,那些安宇國的貴族坐在馬背上幾乎要摔下來,毫無儀态。
樂安大怒:“相爺你這是做什麽!”
陸峙冷冷瞥向她:“這話該我問公主,昨晚做了什麽?本相的未婚妻不見了,本相懷疑公主将她藏在了安宇國的車隊中。”
趙璞大驚:“阿嬈不見了?”他頓覺事态嚴重,瞬間轉向樂安,低叱到道,“你有沒有做?”
樂安不語,只是冷笑。
趙璞急了,拉過她急切道:“你到底有沒有藏起阿嬈,這件事非同小可,你別胡鬧,惹惱了阿兄,你們安宇國都承擔不起!”
樂安瞪他:“怎麽,他還敢向我們安宇國起兵嗎?”她甩開趙璞的手,走回去,昂首挺胸看向陸峙。
“我是安宇國的公主,這是我安宇國的車隊,相爺沒有資格搜!”
陸峙冷聲道:“你已嫁入我朝,是我朝皇家的宗婦,本相以攝政首輔之尊,命令你即刻打開所有車廂!”
樂安絲毫不怯,狠狠瞪着陸峙:“陸峙你欺人太甚!你要搜是嗎?從我的t屍體上踏過去!”
趙璞驚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瞪着樂安,這個公主又發什麽瘋,難道辛嬈當真在車裏?
陸峙淬了冰的眼眸,睥睨而視,緩緩抽出了馬上的佩劍,寒光淩冽閃過,劍尖指向了樂安。
“公主!”安宇國的臣子大驚失色。
趙璞也吓得大叫一聲:“阿兄!”他沖到了樂安跟前擋住了她,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凝重看着陸峙,“阿兄,請三思!即便阿嬈在,若非她自願,誰又能逼得了她!”
飛沙借着寒風的勢狠狠刮着陸峙的臉。這句話像是一支利箭直向陸峙刺來,陸峙已做好了防禦,誰知箭尖近身時剎那分支出萬千小箭,陸峙防不勝防,被紮得千瘡百孔,他理智盡失,狂怒:“滾開!”
樂安見攔不住,昂首道:“相爺勢必要搜,若搜不到阿嬈又當如何?”
陸峙卻不應對,一聲令下,安宇國的臣子紛紛避讓,精兵将車馬搜了個底朝天,愣是沒有見到辛嬈。
趙璞松了一口氣,看向樂安時,見她挑眉間甚是得意,不禁惑然。
安宇國的臣子見沒搜到陸峙的未婚妻,都暗暗松了一口氣,同時也趾高氣昂起來,怒喊着要上奏朝廷!
陸峙回府時,沒有絲毫擔憂要怎樣應對安宇國的發難,而是下令封城。
可卻在封城之際,他回府之時,辛嬈從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
陸峙僵在了馬背上,直到辛嬈意外看到了他,嫣然而笑:“相爺。”
陸峙下馬時幾乎被馬镫絆住了腳,趔趄地沖上了前,将辛嬈狠狠抱住懷中,在她耳邊沉沉低語:“阿嬈,別離開我......”
暗啞的聲音無助乞求着。
辛嬈沉默半晌,反手抱住他,輕聲道:“你昨晚沒有回府,我有些擔心,所以去找郡主了。”
陸峙神色微滞,眼底有些不可置信的受寵若驚:“你擔心我?”
辛嬈垂眸不語。
陸峙像是失而複得,像是一件珍貴的琉璃破碎了,他小心翼翼拾起來,一片一片,萬分珍重地粘回去,盡力做的了無痕跡。
至于安宇國,他親自寫了請罪書交給了安宇國國主,安宇國國主大度,并未計較,只是經此一事,大曌免了安宇國一半的朝貢,還将陸峙個人對安宇國的虧欠牢牢捏在手裏。
但陸峙不在意,最近相府的人都發覺相爺像是變了個人,變得溫柔了許多,就連下人清掃書房時,打翻了墨汁,染了奏折,他都神色淡淡。
只是這一日回府,卻變了。是相府的天變了。
這日,辛嬈說想吃金玉坊的奶酪酥餅,這家奶酪酥餅在全城都是出了名的,每日限量供應,需早早去排隊才行。
陸峙早早從宮裏出來,繞兩條大街,才到金玉坊,雖然事前有官員告訴他,需提前半個時辰去等出鍋,可等他提前半個時辰來的時候,這些百姓早已排起了長隊。
恩泰瞠目結舌,正要去排,卻被陸峙制止,然後在恩泰錯愕的目光中,陸峙施施然站到了隊伍中。
不一會隊伍前有人認出了陸峙,大驚失色:“相,相爺,您,您怎麽,您請,您先請......”
這一聲,前排的人紛紛退讓,陸峙卻莞爾:“不必,你們先請。”
百姓們紛紛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相爺啊!萬人之上的相爺啊!矜貴出凡塵的相爺啊,寒冬凜冽的竟然排在他們後面買酥餅?
“王小姐真是好福氣啊......”
前頭有人感嘆。
陸峙聞言微微擰眉,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頭,頓時緊張起來:“相相爺,有何吩咐?”
陸峙淡淡道:“是買給我家阿嬈的。”
芝蘭玉樹杵在那,鶴立雞群,特意解釋一句,所有人都風中淩亂了。
陸峙買好了奶酪酥餅,放進了懷中捂着,臨走時,身後的一衆百姓嚷着:“相爺,下回再來我先替您排着!”
金玉坊的老板也受寵若驚:“相爺,若是阿嬈姑娘喜歡,我能上門為她做的!”
陸峙淡淡而笑上了車,等回了府,下了車,就去了月輪小築。
奶酪酥餅還溫着,陸峙想到辛嬈吃到時開心又滿足的笑臉,不禁加快了腳步。
月輪小築灰蒙蒙的傍晚中,寒風卷起院子裏的蕭瑟,屋裏還未點燈,陸峙疑惑,緊走幾步就見明依從屋裏走了出來,站在門口淚流滿面看着陸峙,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磕頭聲一響,她哭喊道:“相爺,阿嬈姐姐走了!”
陸峙的手驟然緊握,握在手裏的酥餅頓時扭曲變形,細碎的酥餅從油紙縫間溢了出來,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明依喚住:“相爺,阿嬈姐姐說您不必找她了,若是有話,就去問小郡主。”
正說着,趙珈已經站在了月輪小築外,她雙手交疊在腹前,遙遙朝陸峙行了禮,眼眶紅紅的一臉凝重。
月輪小築裏沒有點燈,陸峙坐在辛嬈經常坐的軟榻上,背脊是彎曲的,手臂支在膝蓋上,臉是垂向地面的。
趙珈坐在他對面幾尺遠的圈椅上,靜靜看着他,緩緩開口:“阿嬈走了,今天她送你上朝後,就已經走了,所以即便你封城,也找不到她了。”
有些話她不想說,怕傷了陸峙,可又不能違背辛嬈的意思,還是說了:“其實她可以裝死離開,但是她不願意,她說,人死了會悲痛一時,久了你就會忘了她,她說......她就是要讓你知道她還活着,并且會活得很好,讓你記得她,記得你強迫她舍棄了半條命去救別的女人,記得你曾毀了她最後的希望。”
“那次在天福寺,還有樂安送行,都是她故意的,故意讓你嘗到她要離開的痛苦,又突然失而複得的歡喜,她要你永遠都記得那些痛,不及......”趙珈咬牙,“不及你讓她舍命之痛的半分......”
“她說,她不會再恨你,因為她會忘了你,徹徹底底地忘了你.......”
“別再說了!”陸峙艱澀的聲音從齒縫間溢出,那種在千瘡百孔的心上撒鹽的感覺,錐心刺骨的讓他渾身痛得無以複加,這個房間仿佛有千萬只手扼住了他的脖頸,讓他難以呼吸,他忽然沖出門外,擡頭望天,半殘蒼白的月牙攏在夜空的迷霧中,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悄無聲息滑進了鬓發間。
她恨他,竟如斯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