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辰下
第33章 生辰下
辛嬈其實心中疑惑, 白日她故意在王清韻跟前說了那樣暧昧的話,那照常理,她該梨花帶雨到陸峙跟前鬧着不許他再來見她, 即便她對她t有生血再造之恩, 王清韻也好保持着她大家閨秀的體面, 也該找個由頭将她遷出相府将養才對。
難道王清韻已經大度到如此地步了?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陸峙心中有氣, 辛嬈方才緩過來一些,他不想在辛嬈跟前動怒。
他阻止了辛嬈講願望的意圖, 辛嬈果然安靜了, 陸峙竟生了些欣慰,此時才反應起方才辛嬈的話,他扳轉身子看過去,一點燭豆躍然深邃的眼底。
“王清韻不是我的心上人。”
辛嬈聽聞笑了一下, 不置可否。
“你不信?”陸峙有些發急。
辛嬈已經很虛弱了,但是她的眼睛依舊很亮,她緩聲道:“與我無關。”
陸峙倏地攥緊了手指, 指骨捏的發白,他的心猶如被辛嬈緊緊捏在手裏, 只要她再使一下力,頃刻便是血肉模糊。
“明日生辰, 我想見一面謝複之。”辛嬈語聲平緩,可卻鄭重, 鄭重到讓所聽之人都能感覺到她的在意。
對謝複之的在意。
卻對他的痛苦熟視無睹。
陸峙猛彈而起, 隐忍不住眼底的狂怒, 歇斯底裏地怒喝:“謝複之, 謝複之!你心裏只有一個謝複之嗎!”
辛嬈淡淡擡眼:“相爺是要來讨論我的心嗎?”清亮的眸底沁過一絲寒意。
那道寒意猶如飲血開刃的寒刀自他心尖狠狠紮入,還不甘心, 竟狠狠翻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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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立刻疾走至門邊,以奔逃之勢。
“相爺!”辛嬈在身後喊住了他,一字一句,“這是你欠我的。”
陸峙緊攥的手因用力過猛身子都在微微打晃,他大喝:“那便一輩子都欠着!不死,不休!”他緊咬的牙關齒痛盡然。
“陸峙!咳咳……”辛嬈急火燒心,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振的轟轟耳鳴,只覺頭痛欲裂。
一直在外頭聽着動靜的明依早就将逐人歸留下的救命藥丸捏在手裏,一聽辛嬈激動,迅疾而入,扶着她的後腦,将小藥丸塞進她的嘴裏。
小藥丸立即發揮了效力,辛嬈逐漸冷靜,昏昏欲睡。
**
十月初十,是相府的生辰宴,王清韻作為主角登場,頓時驚豔四座,宛若衆星捧月。
也是辛嬈的生辰,冷冷清清。
辛嬈從床上坐起,聽着院子裏每日清掃的下人依次離開,她才起身,明依走進來歡歡喜喜給她行禮,給她祝賀。
辛嬈苦笑,這些虛無缥缈的祝賀若是有用,人間哪還有疾苦?
但她也不忍心拂了明依的一片心意,歪頭一笑:“多謝。”
生辰啊,從前她不能過,如今能過了,卻成了她心底的刺。
但好在今日能見到趙珈了。
她走出內室來,驀地停住了腳。
陸峙站在屋裏,軒然霞舉,勝過秋日裏所有的風光。
他渾似忘了,昨晚他們才吵了一架,見他趨步而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辛嬈反抗,卻是徒勞,任由他牽着自己往前走。
桌上已經擺好了幾個小菜,和一碗面。
一碗長壽面。
那紮在心底的刺被人輕輕彈撥了一下,她閉上眼沉下氣,壓下去疼痛,轉而看向陸峙。
“相爺,這是何意?”她壓着聲線的不穩和激動,盡量平和而淡定。
陸峙笑了一下,清淺溫柔,他手指尖現出一只發簪,辛嬈沒有仔細去瞧,只是感覺到他将發簪簪入了她的發髻:“今日是你的生辰,以後每年生辰早上我都會給你煮一碗長壽面。”
“所以呢?”辛嬈輕聲問道。
“什麽?”陸峙微愣。
辛嬈勉力扯出一絲笑意:“所以,相爺想要我如何謝恩?”
陸峙擰眉看着她:“阿嬈,你知道......”
“我不知道。”辛嬈道,“我只知道我是相爺費心找回來的血皿,我只知道相爺為了救王小姐不顧我的死活,我所以呢,我救了,我現在也成了這幅樣子,賠了半條命,相爺還要要求什麽?”
“在這裏假裝深情,假裝意濃,是要将我哄好了,以備将來再将另外半條命送給王小姐嗎?”
“阿嬈!”陸峙眼中閃過焦急,慌張地去抓辛嬈的手臂,“再也不會有下次......”
辛嬈呵笑一聲,想要吐出心中的戾氣和怒意,可是枉然,她譏笑:“哦?沒有下次了,那相爺何必還在這裏惺惺作态,這幾天做這些無聊又可笑的事是為什麽?”她撐着身子,連連質問,忽然又輕笑了一聲,聲音放軟了下來,溫柔地噙着一股魅惑,“難道相爺是想要我的心?想要我愛你?所以才做這些來讨我歡心?”辛嬈側首低眉看向桌上已經有些溫熱的長壽面,手指輕輕劃過面碗周圍。
“阿嬈,”陸峙近乎懇切乞求,“當年找到你,卻因私心,可這麽多年,我待你如何,所有人瞧得分明,否則我也不會拖着找到楊漣漪,那次純屬意外,若非王星若.......”
“哦......是意外。”辛嬈不想再聽,撐着桌子的邊緣,不讓自己身子倒下去,“所以不管那日相爺那聲‘繼續’代表了什麽,但是相爺對我是真心的?所以呢?這些日子,是我不知好歹了?”
陸峙怔住了。
辛嬈的千愁萬狠都湧上了心頭,她猛地擡眼,死死盯着陸峙,猩紅的眼睛裏幾乎要迸出火花來,她咬着牙關,一字一句地說着:“所以即便你曾想讓我死,讓我用我的命救你的心上人,但是後來你後悔了,所以你做這些來講和,我就該感恩戴德,感動涕零,抛卻一切理解你的深情,抛卻仇恨,淚如雨下地撲入你的懷中,求你愛我,不要抛棄我嗎?”
她控制不住,近乎歇斯底裏,滿腔的仇怨化解不出,按在桌上的手揚手掀翻了那一碗長壽面。
陸峙震動着,看着她眼底不遺餘力,不可解的恨,那團夥尤似一場詛咒,詛咒他再也別妄想得到她的心。
向來萬夫莫敵的陸峙這一刻幾乎站不穩,趔趄後退了一步。
辛嬈再也控制不住,她哭喊着:“逐老告訴你了,救了王清韻我未必能活,未必!若非他醫術高明,我就死了!”
她的每一句控訴都将他釘在生死薄上,沒有一點辯解的餘地和立場,生死皆由她。
陸峙下颚緊繃的如刻骨刀削,俊美異常,也沉痛萬分。
辛嬈終于撐不住癱坐在身後的羅漢床上,明依連忙上前拿了另一種藥丸給她服下,讓她順氣。
陸峙從來不知道辛嬈倔起來這樣強烈,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地。他眼尾泛紅,胸口一悶,眼眶一熱,攥緊的手不讓自己崩潰,力持溫和道:“那如今,你想怎樣?”他不知他是怎麽發出這句聲音的,只覺得這句話牽扯着他渾身的筋絡,有一種心如死灰的哀默。
辛嬈吃下了藥丸,稍稍平靜了些,捏着手帕抹去眼淚,仿佛等他這句話等了很久,沒有一絲思忖,一絲猶豫,緩緩擡眼:“相爺救我于瀕死之際,我本該一生一世報答相爺的恩情,如今我服侍相爺六年,用了半條命救回了相爺的心上人,這也是相爺救我的初衷,我也算以命報答了相爺的恩情,如今,你我各不相欠。”
她每說一個字,陸峙的心就涼一分。
辛嬈撐着一旁的冰片半圓桌想要起來,卻再無餘力,只能靠着羅漢床坐着,她的聲音很輕,卻咬字分明:“還請相爺放我離開,容我半生歡喜。”
陸峙驟然阖眼,背脊繃的僵直,鮮血從他緊攥的指縫間溢出,緩緩彙成一滴,掉落在地,暈染成花,再是一滴,模糊不堪。
明依也怔住了,她只當辛嬈在生陸峙的氣,從沒有想過她會離開,心下一急頓時流下眼淚來,可她不敢哭出聲,只能捂着嘴死忍。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陸峙終于薄唇輕啓,聲音低沉沙啞:“今日相府有宴請,我不宜久留。”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陸峙,即便陷入困境,也能力挽狂瀾,他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出現個“逃”字,可這一回,他逃了。
辛嬈恍然,等反應過來,陸峙已經走出了門外,良久,辛嬈低一回頭,哼笑出聲,眼淚順勢滑進了嘴角。
明依跪在她身邊,哭道:“姐姐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你身邊需要人照顧。”
辛嬈摸着她的臉,替她拭淚,沒有應答。
快至晌午時,趙珈來了,辛嬈休息了一會t,又吃了一顆藥丸,稍微有了點精神,見到趙珈很高興地笑了。
趙珈也很高興,如今她要見她,要得到陸峙的首肯,今日是王清韻的生辰,她耐着性子應酬了一圈才得空偷溜過來見她,但她對宴會上的事只字未提,聽着那些奉承王清韻的話,亂點鴛鴦譜的話,她一個局外人都氣得要死,又何必再去惹辛嬈不痛快。
辛嬈沒有多耽誤功夫,讓明依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個錦盒,交給了趙珈。
這是上回央求了趙珈,她答應後,辛嬈讓明依趁陸峙不在府裏偷偷去栖遲院她的房間取的。
“這些東西,麻煩郡主幫我賣了換成現銀和銀票。”辛嬈鄭重拜托,順便把昨日王清韻送她的金銀玉器給一并交給了趙珈。
趙珈打開一看,竟是以前陸峙送給辛嬈的飾物,後來讓辛嬈贖回來,這回又賣......
“阿嬈......”趙珈想勸,但間辛嬈眉眼溫柔卻無比堅定,她是一個姑娘,理解辛嬈的心,遂點頭,“好,我幫你。”
她交給心腹丫鬟收好,忽然眼波一轉,神色瞬間明亮了起來:“對了,我還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辛嬈疑惑,就聽她道:“表哥不許你出府,你這個身子也不能折騰,表哥明令禁止不許他進府,他實在擔心你,想見你,所以我今日就趁着這熱鬧将他偷偷帶進府來了。”
辛嬈的心怦怦跳着,跟着趙珈出了月輪小築,走至西苑望月亭。
今日相府辦酒,所有人都集中到前院伺候了,後院只有列隊的府兵,西苑平時就沒什麽人,更遑論此時,安靜地只聽到秋風微拂的聲音。
辛嬈再次見過謝複之時,他正穿着王府家丁的衣服,束手束腳的樣式,穿在他身上竟是格外的勁爽,站在亭下,風度翩翩。
謝複之大概是聽到了她們的腳步聲,立即轉過身來,兩人四目相接,同時怔了一瞬,謝複之更是疾步而來,雙臂微微側動,卻在辛嬈跟前猛地停下。
趙珈見狀,安靜拉着明依離開了。
謝複之一直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刻進自己的骨子裏,良久,久到辛嬈一位他不會說話,正要先開口時,謝複之突然一把将她攬入懷中,緊緊抱着她。
辛嬈狠狠一怔,一股暖流淌進她的心底,她莫名鼻子一酸,所有的委屈都傾瀉而來,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放肆宣洩的檔口,眼淚汩汩流了下來。
“謝複之......”她抱着他,依賴地喊他的名字。
聽着她委屈的哭腔,謝複之的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收緊些臂彎,卻又怕太過用力将她揉壞,現在的她輕軟虛弱地叫他不敢放縱一絲一毫,只能沉沉安慰她:“我在。”
辛嬈一瞬間心痛得要死,哭得越來越激動。
王清韻死而複生是用了辛嬈半條命救回來的傳言,早就傳遍了滿京上下,如今所有人都在為陸峙的深情感嘆,為王清韻的劫後餘生慶生,為他們即将佳偶天成的婚姻豔羨祝福,可誰又在意辛嬈呢?
謝複之滾燙的眼淚滴入辛嬈的頸後,拼命壓制着想要殺了陸峙的心。
他本以為陸峙對辛嬈至少有幾分真心,得知他在大殿之上公然為辛嬈出頭,他也曾一度想過放棄,可如今......
“阿嬈,我帶你走。”謝複之握住辛嬈的手,堅定不渝。
辛嬈拉回了一絲理智,她按住謝複之的手,低頭垂淚,緩緩搖頭。
謝複之擰眉:“你不想走?為何?難道你對陸峙還心存幻想?”他不是嫉妒,只是心疼。
辛嬈擡起淚眼,哽咽:“你看出來了?”
謝複之苦笑:“瞎子也能看得出來吧。”
辛嬈心尖顫動,悔恨交加哭着道:“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懲罰我辜負了你,懲罰我騙了你的感情......”
“你沒有騙我,之前你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罷了。”此時此刻,謝複之還在安慰她,不想她負疚,“我知道你曾也是真心想過要和我在一起的的。”
辛嬈哭得不能自已,謝複之重新抱住她:“現在我說要帶你走,并非讓你接受我,只是帶你離開這裏,陸峙他......不值得。”提到陸峙,他咬牙切齒,卻還在克制。
他這樣好,這樣優秀,有大好的前程,辛嬈怎能拖累他?
“我不會走的......”辛嬈輕聲道,不想将他拖累進來。
謝複之卻以為她當真還放不下陸峙,沉痛道:“你可知如今外頭的傳聞,可知王清韻和陸峙,好一段生死不渝的佳話,太皇太後已經商議賜婚的事宜了,你留下處境只會更尴尬。”
辛嬈呆住了,秋風拂過她睫羽上凝住的淚珠劃過臉頰,吹得她眼淚酸澀發冷,她閉上了眼,又是兩行清淚。
謝複之心如刀絞,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做什麽說那些呢!
他焦急抱住她,想安慰她:“我不說了,我不說了,我也不逼你了,等你哪天若是不想留下了,托人告訴我 ,我一定會來接你......”
辛嬈将臉埋在他的胸口,她從小孤苦無依,曾經以為陸峙是她的溫暖是她的光明,是她所能依賴,誰知......只恨蒼天戲弄。
“謝複之......”辛嬈什麽也給不他,便不能連累他,她輕輕喚一聲,這段日子除了因為氣陸峙,其實她的确想見他一面,好做個了斷,今日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突然有人扯過她的手臂,謝複之被一掌推出去好遠。
辛嬈腳下踉跄幾步驚惶之下被人攬入懷中,她驚惶擡眼,撞進陸峙濃墨的眼眸,淬了□□的冷冽凝着謝複之,她心驚肉跳,正欲掙紮,卻順勢被陸峙攬過了腰際,貼上他的胸膛偎進他懷中,霸道而不可忤逆的強勢。
陸峙整個人被籠罩在極度的震怒中,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