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

第11章 慢慢

慢慢

從前車馬郵件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想知道這家店的故事嗎？”

周野的聲音合着播放的交響樂緩緩響起。

周遭寂靜無聲，他們置身于餐廳角落，玻璃門隔開了外界的喧嚣，此情此景，确實很适合聽故事。

“想。”

蘇杭很誠實地說道，他确實想知道周野為什麽會選這家店。

“從前車馬郵件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周野緩緩地念出牆上的文字。

盛夏的太陽透過半打下來的竹簾留下淺淺的一圈光暈。蘇杭似乎看到一位吟游詩人在風琴的伴奏中将傳唱的故事娓娓道來。

“老板出身富裕家庭，還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青梅，那時的他生活美滿。

他們時不時會跑到各地旅游。當時，他和他的愛人說，以後有時間，要走遍全世界。”

周野喝了一口端上來的芒果奶昔，繼續說道，“在他二十歲那一年，他突然迷上了一款電子游戲。”

聽到這裏，蘇杭眼神一亮，轉而想到，或許與周野的曾經有某些關聯，注意力更加集中。

“當時的他認為，熱愛能超越一切。

那時，他有錢，有一起奮鬥的隊友，有一腔熱血。于是，他将創業的錢全砸進去，成立了一支民間隊伍。他告訴我，我們可以成為歷史上第一支打進聯賽的隊伍。

事實上，我們成功了，我們成為聯賽裏第一支進入八強的民間隊。我們所有人都開心到快要瘋了。

有俱樂部老板看上我們的潛力，希望把我們簽入俱樂部裏，這樣，我們能和其他職業選手打友誼賽，能獲得更多資源。

我們都覺得，這是好事啊，二話不說，全簽約了。

也是在那之後，我們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是多麽天真。從前自己打着玩，贏了粉絲死命誇，不小心輸了比賽，粉絲都能理解。”

“但俱樂部不一樣。”周野的聲音很輕，仿佛一不留神就會消散在空氣裏。

“沒人關心你是不是加訓練到淩晨，沒人關心你因為訓練周末回不了家。他們只想看你打出成績，創造歷史，像電視劇裏面一樣書寫一個逆襲奇跡的歷史。

當你拿到第一名，所有人都會為你歡呼，将你捧上神壇，但有了一次奇跡，人們就會期望第二次，第三次，希望越來越多的奇跡發生。

這個時候，你稍不留意，失誤一次，即使是不影響成績的失誤，你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有一段時間，我們幾乎全是敗績，整個隊伍狀态都不好。

最先堅持不下來的是艾艾，我們是在網吧認識的，他是農村出生，那段時間，我們幾乎場場輸，沒有拿到名次，就沒有獎金，脫粉回踩的人也特別多。他當時連直播都不敢開，加上他家裏幾次打電話來，希望他能回去幫忙，不然他父親一個人十幾畝田看不過來。

中途退出是要付違約金的，艾艾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我們幾個條件不錯，想辦法幫他付了這筆錢。

舊人去，新人來，在俱樂部裏面是很常見的事情。桃子，墩墩轉到其他俱樂部去了，也有實力不錯的選手加入我們。這段時間我們都在磨合，隊伍指揮權問題，每個人的定位，戰術戰略，都要做出改變。

我們每天都很忙很忙，忙到根本沒時間拿手機。

他的青梅找過他幾次，後來也知道我們忙，來得就少了。

比起我們，他壓力更大，比起充滿活力的我們，他還少了一樣東西，青春。他已經二十了，電競選手的黃金期就那麽幾年，他在役的時間注定比我們短，所以他格外珍惜，拼了命地訓練。

我們一起吃飯時，我還笑着跟他說，有空可以一起拿個大滿貫。但我食言了。

我們在備戰夏季賽，我爸找上來，要我回學校讀書。我才知道，一次飯局上，他與客戶聊天，談到我，客戶一句，‘哦，打游戲的啊。’讓他很沒有面子。

他交了違約金，責令我立刻回學校。

我家和他家是世交，他也受到影響。他家裏幾乎斷了一切資金。

他自己有公司，家庭的支持于他而言只是錦上添花。但我是學生，離開了父母，我什麽都不是。

我很懦弱地當了逃兵。

我背叛了他。

之後，之後，他的青梅，他的伴侶，唯一支持他的愛人，一次車禍，永遠的離開了。”

周野的眼角逐漸濕潤。

“在那之後，他用了五年時間，走過黃沙遍野的無人區，登上終年不化的雪山，看過從海平面升起的太陽。

他将壯麗的瞬間定格在照片中，然後，就有了這家店，慢慢，慢慢走過，慢慢相愛，慢慢變老。

他相信這是他與她至死不渝的見證。”

從青梅竹馬兩無猜的年少悸動到夜來幽夢忽還鄉的陰陽相隔，歲月留給這對情侶的時間太短，短到他們甚至無法做出守護彼此的誓言就被迫分隔。

周野的故事講完了。

透過這個故事，周野似乎看到了他的那個朋友，踏上旅途的最後一晚，周野為他準備了一場踐行宴。

朋友邊喝酒，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誰都沒有想到事情發生這麽突然，真的太突然了。我們訂婚宴都辦了，說好，等我退役就結婚。

我們說好了，她食言了，她怎麽能食言呢，她，怎麽就抛下我，她怎麽舍得啊。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一旦到了傷心處，平日裏鐵骨铮铮的漢子眼淚也會變得一文不值。

說來好笑，其實我當初有想過殉情，她一個人孤單單走黃泉路，都沒有人陪。

我在整理她的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她寫在備忘錄上的願望。

她說，希望我打完比賽後一起去看極光，她很愛旅行的。

我腦子裏就沒有那些悲觀的想法了，我決定，帶她去看她想看的風景，之後，我們會開一家小小的店，一直一直到老。”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他們，一定都很愛對方。”除此之外，蘇杭也沒有合适的措辭能說些什麽，任何安慰看上去都會顯得格外做作。

“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

“是的，所以我們要幫他貢獻點銷售額。”

蘇杭假裝沒看到周野泛紅的眼角，“好。”

“別好好好了，菜都涼了，快吃。”周野也假裝無事發生，一臉風輕雲淡。

可能是周野講故事的緣故，這頓飯兩人吃得格外漫長，等吃完後，已經到下午兩點了，兩人便直接走去開會的地方。

這次來的人明顯可見地少了許多，大部分都借口上班，接孩子推脫。

零零散散坐了十幾個人，絕大多數還在玩手機。倒顯得蘇杭兩人格格不入。

好在兩人挑了一個角落坐，沒有人注意愈發無聊，小心思就多了起來。

像是上課偷偷摸摸做小動作害怕被老師發現的學生，蘇杭悄悄偏過頭去，“好無聊啊。”

動作幅度大了一點，不小心就碰到了周野的手。

蘇杭沒有如觸電般迅速把手收回來，反而是周野，輕輕用尾指勾了一下，撩動了一池春水。

雨林裏下了一場暴雨，在蘇杭的每一個細胞上都濺起了水花。

天空中飄下一場雪，雪花在周野的指尖融化。

臺上人在滔滔不絕念着沒人聽的稿子，臺下人細數着自家柴米油鹽醬醋茶。

只剩下兩人患了皮膚饑渴症的人，如接吻一般，既膽大又私密地觸摸彼此的皮膚。

蘇杭承認，這一刻，他隐秘的心思得到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