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晚
第26章 夜晚
“霍峋?你是不是碰到哪裏了?”
鄭秋白察覺霍峋的狀态不太對勁,但任由他怎麽拍駕駛座椅探着身子像詢問情況,霍峋也不肯從方向盤前擡頭,更不肯開口和他搭腔說話。
就好像這人高馬大的小夥是被區區一個駕駛座封印起來了,憋屈又隐忍,連帶着坐在後座的鄭爺都覺得焦躁起來。
可焦灼擔心,鄭秋白也無法從後座直接擠到前座去,只能先一步從後座方位下車。
鄭爺下車後才發現兩人這不是把車開到雜草堆裏了,而是開進這道邊的田裏了,四下一人高的植物都是農作物,在月色下影影綽綽,綠意茂盛。
轎車一路闖進來,已經撞毀了一串作物,殘枝敗葉被車輪碾進了地裏成了肥料,這等天一亮被土地主人發現肯定是要賠錢。
鄭爺只能一邊走到駕駛位屈指敲響玻璃讓霍峋下車,一邊從褲兜掏出手機準備給看樣子‘身受重傷’的霍少爺叫輛救護車,再找人過來處理這撞毀農田的爛攤子。
可今晚上的老天爺似乎成心和他過不去,荒郊野嶺大晚上,這先進的折疊手機就是沒信號,別說發短信打電話了,連電量都快告罄,看樣子頂多給需要援手的鄭爺當塊快板兒助興。
一連串的麻煩磨地鄭秋白的好脾氣是真要消失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霍峋,怕霍峋是沖下來時撞到了腦子,又或者傷到什麽難以啓齒的地方。
看着是埋着頭不說話,實際上走了得有一陣了。
“你小子聾了還是死了?”鄭爺放棄了禮貌和修養,一把拽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看着順利打開的車門,鄭秋白松了一口氣,實際上他也沒料到這前門沒鎖,畢竟算上上輩子,鄭秋白自己已經很多年沒坐過駕駛位了,“霍峋!”
近在咫尺的霍少爺像是沒了知覺兀自趴着。
鄭秋白的掌心只是碰到他的後背,便驚覺那像是要沸騰的熱度已經透過了春夏西裝薄薄的面料。
鄭爺單膝跪在駕駛座邊緣,用力強硬把霍峋的上半身從趴伏的狀态扳起來,只見對方閉着眼,緊鎖眉頭,微張唇縫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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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少爺的臉已經紅成了猴屁股,鬓角的發絲濕漉漉的,在不停出汗,額頭上的溫度更是燙到不像是人類身上能夠出現的體溫。
吓人的要命。
“發燒了?”鄭秋白雖然沒照顧過發燒病號,但也知道,這種程度的高燒,絕對不會突然發作,明明吃晚飯時,霍峋還是活蹦亂跳的。
這樣看着突然就不行了,除非是有隐疾。
他的手一路順着霍峋的額頭摸到臉頰,對着那張俊臉輕輕拍了兩下,“霍峋,霍峋?你先醒醒到後座去,我好開車帶你去醫院——”
掌心下的臉皮實在太燙,鄭爺指尖被熱的有些發癢,覺得這熱實在是不對勁,剛想抽回手,原本像是已經昏迷過去的霍峋突然睜開了眼,徑直對上了伏在他上方的鄭爺,打量起來。
“還好——”鄭秋白沒來得及慶幸他的清醒,便被一股巨力拉近,被迫和霍峋縮短了彼此間的安全距離,共享霍少爺身上岩漿似的體溫。
燙,真的很燙。
霍峋似乎拉過來他也是為了降溫,一雙手無師自通般在鄭秋白絲滑面料的西裝上來回摸索,臉也埋進對方的脖頸間。
貪涼。
濕漉漉的灼熱觸感在鎖骨的邊緣蹭來蹭去,鄭秋白意識到這是霍峋的唇。
活了兩輩子,也沒多少人敢這樣上下其手吃鄭爺的豆腐。
而已經徹底跟霍峋擠在同一個窄小座椅上的鄭秋白此刻也有了新的發現。
“……”他這要是還看不出來這霍峋明擺着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鄭秋白也就不用繼續在夜場混了。
他費勁用兩手抵着霍峋的腦袋,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咬牙切齒質問:“你到底偷偷背着我吃什麽了?”
只可惜霍峋被推開的大腦袋縱使睜着眼,眼神裏也沒有焦距,像是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只有暗沉沉的一灘,濕黏黏的糊在鄭秋白生出一片紅痕的脖子上。
這明顯不是楊絮過敏那種紅。
倘若眼前發瘋的人不是霍峋,鄭爺滿肚子的氣得狠狠抽他幾個嘴巴子才能解恨。
不過現在的他只能一邊伸手擋住瘋狗的嘴,一邊耐心勸說企圖對方能夠聽懂人話,“你先下車,到後座去,我開車去醫院,我們去醫院就好了,聽到沒?嗯?霍峋,聽話好不好?”
可惜,哼哧哼哧的大狗是壓根聽不懂人話的。
鄭秋白明顯已經耗幹力氣的身板,也抗争不過霍少爺的鋼筋鐵骨。
且一只不屬于鄭秋白的手,已經探進了襯衣裏,一掌便摟住了他的腰。
鄭爺這頭也是天人交戰,頭疼無比,他清楚霍峋現在是個什麽狀況,而這荒郊野地除了他就是田裏的蟬和青蛙了。
但眼前的對象是他大學同學托付的弟弟,他一直以來也把霍峋當成沒長大的孩子,這要是滾上床了,鄭秋白怕霍嵘從京市跑來和自己拼命。
也怕霍峋清醒過來了肯定會後悔。
“不行,你給我滾起來,霍嵘知道了,得來弄死我!”
認真用犬牙啃襯衣扣子的霍峋動作一頓,顯然,他對這句話裏的某個元素是有反應的。
鄭秋白立馬道:“你再不停下,霍嵘肯定不能放過你。”也不會放過自己。
“霍嵘——”霍少爺低沉喑啞的聲音傳來。
“對!你哥!”
“讨厭——”霍峋繼續動作起來,甚至大力許多。
鄭秋白:?
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應該是他被硬生生扯斷裂的裝飾皮帶!
被霍峋一身蠻力反壓在方向盤上的鄭爺腦子嗡嗡作響,他完全沒想到,重活一次他的人生會這麽刺激精彩。
和朋友的弟弟走向不可描述,甚至還是在車裏,在玉米地裏!
這小犢子竟然還有心思追問他和霍嵘到底是什麽關系?
從前三十三年磨砺出的體面與淡定在這一刻功虧一篑,蕩然無存。
鄭秋白意識到所有他自以為修煉出的看淡世事和心寬體胖都是假的,他只是還沒站到那個超出接受能力的斷點上。
也就是眼前這檔子事,比上輩子他荒唐的死、這個世界原本是本狗血小說,還叫他震撼。
“你就沒想過,我和你之間是什麽關系嗎?”有這麽對待老板的嗎?
這點抗議被霍少爺自動無視了,不管是不是雇傭關系,他肯定都和老板要幹點大事。
但良久,他又小聲問:“我和你好還是霍嵘和你好?”
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似乎清楚自己身份的鄭爺又掙紮起來,“霍峋,你瘋了?你認得我是誰還要上我?”
“哼。”
“哼你大爺!松開!”
哼哧哼哧的霍峋抱緊鄭秋白,有些莫名的委屈,“憑什麽就我不行?”
“什麽?”這個問題簡直讓鄭秋白無言,除了他還有誰?
這下可問到霍少爺的知識儲備區了,那一串名字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蹦,有的人更是連鄭秋白都快記不清的存在。
“……還有那個傻b的葉靜潭,他真該死,”霍峋低低的聲音帶着懊惱和後悔,“他明明答應過我會好好對你。”
鄭秋白的眼一瞬睜圓了,心髒也激烈跳動起來,費勁翻身去看霍峋的臉,“你剛剛說什麽?”
“嗯?”眼前又是一張燒成糊塗蛋的臉,仿佛剛剛那句話,只是霍峋的夢呓,也可能是他的幻聽。
可眼底突如其來的濕潤和心口的止不住的顫動不是作假,鄭秋白幾乎瞬間篤定,上輩子有什麽事情是他忘記的,而那該很重要。
鬼使神差地,他沒有繼續推開霍峋求吻的臉,而是在對方毫無章法舔他一嘴口水後,掐住霍少爺的下巴,命令道:“霍峋,張嘴。”
在這種事上,鄭秋白是個當之無愧的前輩,他兩輩子的經驗比這輩子才十九歲的霍峋豐富的多,哪怕在狹小陰暗的車廂裏也游刃有餘。
月上中天,田野間是靜谧的也是熱鬧的,遠離城市中人煙遍布的喧嚣,有風拂過植物枝葉的簌簌聲,也有聲聲不息的蟬鳴和鄰近河套跳來跳去的蛙鳴。
在玉米地裏探索食物的青蛙見過眼前這晃動不停的龐然大物的,但從前它都是在大道兒上跑,從沒有停進過田間地壟。
這奇怪的鐵皮怪物和覓食的青蛙無關,但青蛙是吃蚊子的,鐵皮怪物似乎是吃人的,因為缺口多地方探出了一只白皙纖長的人手,很快,又随着奇怪的聲音被鐵皮怪物吞了回去,消失不見。
路過的青蛙張嘴出舌,抓走一只聞着味兒嗡嗡飛來的蚊子吞下肚。
怪聲還有。
那發出怪聲的就不是蚊子。
——
鄭秋白在霍峋身上睜開的眼,後座的空間雖然大些,但要擠下兩個男人,也只有疊羅漢的姿勢。掙脫霍峋摟着他的胳膊,渾身痛的要命,下半身的不聽使喚叫他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ICU癱瘓在床的日子。
好在緩了一會,腰部以下漸漸恢複了知覺,他費勁爬起身,看清身下面色無虞的霍峋,幾乎是下意識想給對方一巴掌。
可以說昨天晚上除去第一次,之後的次數和頻率都不在鄭爺的掌控範圍內,這小子就像是第二天要世界末日一樣瘋狂。
‘啪’——聲響清脆。
這一巴掌是霍峋應得的。
奈何一巴掌甩下去,沉沉閉着眼的霍少爺臉上頂個紅手印毫無動靜,鄭秋白”啞着嗓子叫他幾聲,又晃了晃這人,也沒得到回應。
這下,昨夜舍己為人冒險救人的鄭爺再次心慌起來,生怕霍峋這次是真昏迷了。
他擡手看了眼腕表,早上五點整,當即抄起車裏丢的亂七八糟的衣裳給自己套上,蹒跚地下車,又坐進了駕駛座裏。
事實證明,這輩子的鄭秋白體能比上輩子好太多,至少荒唐一整夜後,他還有精力開車。
不到早高峰,鄭秋白油門踩到底一路在高速上暢通無阻,順利下高速進市區,開進了燕城當下獨一份的三甲醫院急診通道。
和值班護士簡明扼要地交流,将昏迷在後座的霍峋送上擔架一路推進急診病房,看見值班醫生開始給霍峋做檢查,鄭秋白才有空到醫院門口的小賣部買一個便攜的手機電池充電器,借用一個插座拯救自己已經沒電的手機。
摩托羅拉蓄電開機的瞬間,鄭秋白看見了自己三十幾條短信的信箱和五十幾通未接電話。
挑了個最上面的電話回過去,對面一秒接通,“鄭秋白!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都快報警了!”
葉聿風直到現在都沒合過眼,昨晚上鄭秋白離開後,葉家打電話給了金玉庭的員工,又找人去了他名下的房産,都沒發現鄭秋白的身影。
葉少爺當即帶着葉家的安保出門将葉宅方圓幾公裏翻了個底朝天,就怕鄭秋白是被下了藥,然後在路上遇到了什麽不測。
“你說言問澤給我下藥?”鄭秋白抓住了這段話裏的關鍵信息。
“是,他讓家裏的傭人幫廚的時候下在你的餐食裏,正好叫那小野、葉靜潭看見了。”昨天晚上葉家也是一通大亂,葉聿風聽清前因後果幾乎想沖上去給言問澤揍死,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使的出來,真是下作。
只是他被安保鉗制的死死的。
畢竟兩家的長輩都到場了。
言問澤的爹親手甩了不争氣的兒子一巴掌,下手很重,給兒子揍的吐出一口血沫,而後輕飄飄地對葉老爺子道:“我知道這兩個孩子之間一直有舊怨,當務之急,還是先把小鄭找到,我這邊也叫些手下,往市中心搜搜,可不要讓孩子在路上遇到什麽危險。”
“至于我家這個混賬,等人找到了,我一定叫他上門賠罪,到時候小鄭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葉家覺得呢?”
最終是葉老太太拍板,“當然,眼下還是找到秋白最重要。”
于是嘴角流血的罪魁禍首言問澤就先被帶回了家。
葉聿風相當不忿,誰都能看出,這件事就是要被輕輕揭過了,哪裏還會有登門道歉那一茬。
“氣死我了!”
鄭秋白并不惱葉家沒有為他站出來撐腰,畢竟換做他也會這樣做,權衡利弊罷了,重要的不在這,“你先告訴我,言問澤下的是什麽藥?”
這問題叫喋喋不休的葉聿風卡殼一瞬,昨天晚上鄭秋白失蹤實在鬧得太混亂,似乎沒人記得問。
不過,“還能是什麽藥?他說的那樣下流,就是內種藥呗!”
鄭秋白心涼了大半,從昨天晚上霍峋的賣力程度來看,那不像是尋常合規的助興藥品,加上現在還昏迷不醒,只怕是那來歷不明、副作用不明的默思本。
醫生二度詢問患者用藥史,鄭秋白只能把自己猜測的講出來。
“是精神類藥物?”如果是過量的精神藥物的确有可能會抑制神經中樞活躍性,導致長期倦怠甚至昏迷不醒。
醫生問鄭秋白:“那你是他的家屬嗎?我們需要家屬簽一份免責聲明。”
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醫生不提這茬,鄭秋白也知道自己得通知霍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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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清早的餐桌上難得出現一次霍三少,他打着哈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恩地接過大嫂遞過來的黑米豆漿,“謝謝嫂子。”
從廚房裏端着包子油條出來的霍源路過時踹了他一腳,“你難道是等伺候的客人嗎?不知道起來幹點活兒?”
“我昨天晚上四點才到家。”霍三少揉揉眼睛,他現在能坐在這裏都是奇跡了。
霍家的家規,只要在家裏住就必須七點前起來吃早餐,不然等着家法伺候。
“二哥,你今天怎麽在家?”平時霍源算得上吃住都在公司,畢竟他們那些網址程序運行一但發現漏洞,就得立刻補充代碼。
霍家老兩口常覺得這家裏的老二是賣給他們公司了,想贖人都沒法子。
“我這兩天休假。”霍源倒是對自己的工作樂在其中,臉上的眼鏡片有啤酒瓶底子那麽厚,霍家祖傳的周正眉眼擋去一半,活脫脫一個書呆子。
“對了,咱爸媽什麽時候回來?”
“二老還在臨裕海邊住着呢。昨天打電話說那地方的風景好也涼快,等有空了,讓你們也去住兩天。”大嫂陳禾從廚房出來,坐到餐桌前嘆息一聲,“不知道峋峋什麽時候能回來。”
主位上的霍峥冷哼一聲,他上了年紀,眉宇間有深深的溝壑,沒辦法,年輕時候就愛皺眉,這老了更是不怒自威,“好好的日子,你提他幹什麽?”
“你看你,又來勁兒了,都這麽久了,峋峋肯定知錯了,你還想幹嘛?再說他小小年紀,一個人在燕城能過得舒服嗎?”陳禾說着說着,就把視線飄向了霍嵘。
往嘴裏塞油條的霍三少心領神會,“嫂子,放心吧,我那同學頂兒靠譜,一會我就打電話問問他咱家老小過的怎麽樣。”
陳禾這才笑了,主位上的霍峥倒也沒再說難聽話。
早飯過半,霍嵘睡褲裏的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那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同學來電話了。”
餐桌上其餘人的視線齊齊落了過來。
霍三少當即利落接起通電話,開口不忘埋汰親弟,“秋白,你這麽早打電話來,是我那糟心弟弟惹事了嗎?我就說他這小子遲早得闖禍……”
聽清對面的回話,霍嵘立馬如踩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你說什麽?霍峋他進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