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藥
第25章 下藥
鄭秋白拉着霍峋出來,真是準備前往餐廳覓食,只是眼下還不到晚宴開場,餐廳裏只有自助冷食和點心。
不過鄭爺是芝麻菜沙拉也不嫌寡淡的好胃口,全然沒被剛剛的一出影響心情。
霍峋跟在他身側,看他如兔子般咯吱咯吱,幾乎氣笑了,“你還吃得下?”
“這有什麽吃不下?”鄭秋白不懂霍峋惱怒什麽,“你還在氣安小姐把你當成男公關?”
霍峋:?
這人不提,他都要把這個小小的插曲忘到腦後去了。
還有,在鄭秋白眼裏,他就是個這麽小氣白賴的人,這點事都至于生氣這麽大半天?
“她只是開玩笑,況且我也絕對不會把你送給她去開車。”鄭秋白要是敢這麽做,且不說霍峋會如何發瘋,他一定會得罪霍家。
那寵弟狂魔的霍嵘估計要從京市殺過來卡住鄭爺的脖子為弟弟聲讨。
“放心吧。”鄭秋白絕不想攤上這樣的大麻煩。
“你——”霍峋簡直摸不準鄭秋白是在裝傻還是真無動于衷,“我說的是剛剛那個姓言的,你就由着他張嘴胡編亂造說那些難聽話?”
霍少爺一看那個姓言的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尖酸刻薄的嘴臉鮮活無比,說出的話也是如剛掏的馬桶一般不幹不淨。
要不是鄭秋白攔着,霍峋一定叫他好看,最起碼要讓言問澤臉上五彩斑斓,連滾帶爬地滾出這幢房子。
鄭秋白将手上用過的餐盤和刀叉交給侍者,有些詫異的盯着霍峋英氣淩然的臉,“你是因為言問澤才生氣?”
換句話說,霍峋這是在為他的事情而生氣,這簡直要叫鄭爺受寵若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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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峋喉頭滾動,不自然偏開視線,“我就見不得這種信口胡謅、亂嚼舌根的人。”
言問澤的所作所為在霍峋看來就像在金玉庭遇見的那兩個保潔一樣,他們的行為都讓霍少爺覺得讨人嫌。
但這是霍峋天生而來的正義感,絕不單單是因為他們口中胡說八道的事情和鄭秋白息息相關。
絕對不是!
要說霍峋這種程度的口是心非,在鄭秋白眼前段數還太低。
鄭爺一眼就能看穿霍峋背後的真心關心和在意,要說這一刻,他有點欣慰,這證明他沒有押錯寶,這麽長時間對霍峋的全心付出,能得到同等真誠的回報。
真是好孩子吶!
被鄭秋白用欣慰眼神盯着的霍少爺毛了,“你幹什麽這麽看着我?”
“看你好看。”鄭秋白勾唇,從一旁侍者的盤子裏端過一杯橙汁遞到霍少爺眼前,“心意我領了,不過霍峋,這事還不至于你為我出頭。”
“言問澤有幾斤幾兩我清楚的很,”畢竟鄭秋白和這賤貨從高中起就是鬥争的關系,“他就是個賤皮子,我和我身邊的人越為了他惱火,他越要得意,覺得自己勝出了,無視他,反倒夠他暗地裏氣到睡不着覺。”
倘若鄭秋白早在高中時就表現的弱勢無能些,言問澤未必會越挫越勇和他死纏爛打到現在。
對付言問澤,鄭秋白有自己的心得。
但一直這樣‘縱容’言問澤,歸根到底,是鄭秋白還在忌憚他背後的言家。
要說燕城這兩年治安雖然依舊不太好,也已經比五六年前強了太多,至少沒有大街上堂而皇之抽出一把西瓜刀給人剖腹的瘋子,許多原本盤根錯節的大幫派也在這幾年間一一金盆洗手,轉頭做起迪廳、酒吧、游戲廳的生意。
言家就是這其中的地頭蛇之一,言問澤被養成現在這種賤皮子地痞的模樣,他家裏的環境和教育缺一不可。
雖然按照将來越來越收緊的社會治理,這些人家基本上再蹦跶不了多久,但奈何眼下的燕城還不是以後的燕城。
重活一次,鄭秋白謹小慎微多了,他太知道被買兇報複是什麽感覺,也太知道有些亡命之徒是何等見錢眼開。
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霍峋可不能在他手上、在燕城出事。
“他為什麽要這樣對你?你們之間有仇?他說的那些事情都——”霍峋攥緊了手裏的杯子,嘴也抿緊了,似乎在懊惱自己脫口而出的問題。
“都什麽?”鄭秋白耐心等着霍峋的問題全部問完。
“沒什麽。”
“你想問他說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霍峋不吭聲了。
鄭爺左右看看,确認沒什麽人注意他和霍峋這塊小角落,他向霍峋招招手。霍少爺聽話附耳過來,鄭蝴蝶溫熱的吐息噴薄在他耳廓,帶起一陣酥麻,霍峋稍有不适,還是忍着奇怪的觸感等候鄭秋白的回話。
可鄭秋白沒給他一個答案,而是說:
“這種事,我說是你會信,還是我說不是你會信?”
坦白講,無論鄭秋白說哪個回答,旁人聽了都不會盡信。
他說是,別人會覺得他在開玩笑。
畢竟單從外觀看,如鄭秋白這樣風流倜傥男女通吃的男人屬實極品,紳士又得體,少見又稀罕,堪稱老天爺的寵兒,哪裏像有這樣可怕嚴重的殘缺?
他說不是,也有人會覺得他在說謊。
畢竟這樣的殘疾已經不單單是招致憐憫的缺胳膊少腿那麽單純了,它還牽扯着成年人之間都心照不宣的亵玩。
好歹是個大會所的老板,哪裏會甘心成為人人能踩一腳的二椅子。
霍峋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你說的,我就信。”
對霍峋而言,無論這種荒唐可笑的流言是真還是假,那鄭秋白不都是翩翩蝴蝶一只,是真是假又有什麽影響?
又不會因為鄭秋白多了一處殘缺,他就不是如今風光萬千的人精鄭老板了。
“不管怎樣,你不都是鄭秋白?”霍峋認準的是鄭秋白這個人,而“是殘疾的鄭秋白”和“不是殘疾的鄭秋白”,都是鄭秋白。
這下輪到鄭爺不知道講什麽好了,霍峋話裏滿是坦誠與認真,反倒叫他不好意思撒謊又或者插科打诨糊弄過去。
可這前後兩輩子,也真沒有過一個人,能叫鄭秋白抛下面子和那一點點敏感直白坦蕩承認自己是個雙性人。
他對這件事的态度一直謹小慎微。
有些事,永遠都只能是順水推舟,心照不宣,輕拿輕放的。
畢竟這樣的事情但凡發出一點聲響,就可能摧毀一個人。
就像鄭秋白十五歲在燕城某個私立醫院看病時,醫生向舒瀾連連保證所有患者的病歷都是隐私,絕對不會外洩。
可新一周去上學時,有關他身體的秘密還是莫名其妙傳遍了整個學校,有鼻子有眼,說的比鄭秋白這個當事人了解的都要繪聲繪色。
于是從那時候鄭秋白就知道,這世上沒有絕不透風的牆,也沒有能值得他托付秘密的存在。
也從那時候,他習慣對流言三緘其口,他明白只要自己堅持挺直脊背,不被那些風言風語摧彎腰、低下頭,不親口承認,那流言就只是流言,絕沒有人能真正洞悉他真正的秘密。
面對霍峋溢滿專注的瞳仁,鄭爺少有大腦空白,想不出周全的話來應對,最終忍不住輕咳一聲,扭頭端起一杯香槟湊近唇角。
倘若這時候能來個人為鄭爺解圍,那無論是誰,鄭秋白都會發自內心感謝。
老天爺似乎聽見了鄭秋白的焦灼心聲——
“秋白。”
這聲音耳熟,耳熟到鄭秋白寧可退回前一秒扭頭對霍峋承認自己是個‘殘疾’,也不希望老天派葉靜潭從天而降扮演‘救星’的角色。
“秋白,好久不見,謝謝你今天過來。”上次在葉聿風生日宴上穿着還顯出幾分廉價的葉靜潭今時不同往日,人靠衣裝,定制的手工西裝一上身,還真能看出幾分前世養尊處優久了的公子哥風采。
哪怕是在剛剛的小客廳,跟一衆真從小衆星捧月養出來的少爺小姐落座一處,他也不顯得半點落魄局促。
鄭秋白有點牙酸,這難道就是男主角的獨有光環嗎?
他生分刻薄地打起招呼:“葉先生,好久不見,還得恭喜你得償所願,這葉宅終于能算是你的家了。”
上次已經見識過鄭秋白的牙尖嘴利,這次葉靜潭蒼白的臉上并沒浮現愠怒,他只是靜靜地盯着鄭秋白,眼眸黑沉沉的,翻湧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終于,他開口:“秋白,按道理,你該叫我小叔。”
這話耳熟,上輩子葉靜潭也這樣講過,在鄭秋白向他表明心跡時,他就是這樣冷冰冰地劃清界限的。
換個有廉恥心和自尊心的人,興許已經跑遠遠的了,可這話對戀愛腦癌晚期的鄭秋白毫無用處。
因為他們之間常有這樣的事,上輩子的葉靜潭,的确是戀愛腦發作的鄭爺死皮賴臉用命追到手的,而他對葉靜潭的愛,似乎也随着後面的一樁樁一件件徹底消磨殆盡了。
又或者,那原本就不是屬于鄭秋白的愛,而是屬于葉靜潭所在的原著世界強加的愛,它的來去,都不是由鄭秋白說的算的。不然,那份愛怎麽會那樣無厘頭,無厘頭到叫鄭秋白都好似換了個芯子活着。
鄭秋白輕蔑勾唇,“葉先生,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可不是葉家小輩,您還是別在我面前擡輩分了。”
倘若葉靜潭真這麽心癢難耐想炫耀這個熱乎到手的葉家小叔身份,不如等着葉聿風到場。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也是一個戶口本上的親叔侄。
“從上次見面我就想問了,你似乎很不喜歡我。”葉靜潭并不想和鄭秋白将關系鬧僵,畢竟當年葉長流的遺産劃分,是将屬于立人集團的股權給了葉聿風,而屬于葉長流個人這些年在燕城打拼下來的人脈,幾乎全都轉手贈予了鄭秋白。
金玉庭,不單單是個高檔會所那麽簡單。
鄭秋白的态度代表了金玉庭的門檻。
而在葉靜潭原本的計劃中,不屬于葉家的鄭秋白應當是和他統一戰線的存在。
這份底氣來的莫名其妙,以至于他到現在都無法适應鄭秋白在自己面前的刻薄。
“如果不是因為聿風的緣故,那請問,是我什麽時候得罪過你嗎?”
葉靜潭的态度莫名軟化,和上輩子他倨傲時的樣子比起來,更是判若兩人,鄭秋白都要覺得他被下降頭了。
不過,葉靜潭态度是好是壞,又和他有什麽關系?
“讨厭一個人還需要理由?”
讨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哪怕這輩子的葉靜潭還沒有展開他的算計,也沒有将鄭秋白當做棋盤中的棋子一般操縱,甚至有着上輩子從未有過的主動。
但那都更改不掉鄭秋白一個保留兩輩子記憶的人,對他天生趨利避害的厭惡。
這是自保。
也是有些跟頭,摔一次就夠了。
“走了。”這話是鄭秋白對一旁默不作聲的霍峋講的,他率先邁開步子,繞過站在眼前的葉靜潭,頭也不回。
“他是誰?”霍少爺回頭看了一眼,發覺葉靜潭還站在那個無人的角落,沒有任何動作。
他還是第一次見狐貍似的鄭秋白這樣不給一個人面子,連笑都欠奉。
“葉聿風的小叔,也就是葉叔叔的弟弟,不過,是外面女人生下的私生子,今天這場晚宴就是為了将他認祖歸宗。”
鄭秋白向霍峋簡單介紹了一下這其間的人物關系,想着葉靜潭和霍峋上輩子為了他也算成了殺紅眼的仇人,不遺餘力抓對方的把柄,應當很熟才對。
不過葉靜潭是怎麽認識的霍峋?
當年霍峋早早就不在內地做生意了。
而葉靜潭過手的項目,更沒有哪些是和港灣的風投機構有所牽扯。
他們兩個之間,應當沒有重疊的社交和碰面的機會,更不存在鄭秋白一個忘記霍峋的人會去給兩個人牽線搭橋,所以他們應當是并不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可死前葉靜潭在提起霍峋的種種時,卻如數家珍,他了解霍峋,如了解自己的商業敵手一般。
敢開車闖進葉宅與葉靜潭對峙的霍峋,也不像是第一次面對那個瘋子。
“你們不認識?”鄭秋白狐疑開口。
“我當然不認識他。”霍峋跟鄭秋白如出一轍的輕蔑,別說這裏只是燕城,就算是在京市,葉靜潭這等私生子也沒有資格跟霍峋攀談交往。
葉靜潭身上帶着那股勁勁兒的傲氣,也叫方才談話時被忽視的霍峋覺得莫名其妙。
鄭秋白不知道是上輩子有什麽蛛絲馬跡被他不好使的腦袋遺漏了,但,“不認識最好。”
*
晚宴正式開始,來往的客人聚集在宴會廳的中央,四周的燈光漸漸暗淡,只餘留舞臺中央聚光燈大亮。
臺上活躍氛圍的是當前在娛樂衛視最火的金牌主持,嘴上的俏皮話接連不斷,逗的臺下的看客前仰後合,他下臺之後,就有熱門的女歌手登臺一展歌喉。
豪門的晚宴場合,總缺不了這種助興的東西,但壓軸出場的東西不同,西裝革履的葉靜潭和葉老爺子一起走到臺前時,賓客間對臺上舞女歌手的評頭論足的竊竊私語煙消雲散。
不過這并不妨礙衆人在葉家之外,已經将這這一出舌根嚼爛了。
大約只有和葉老爺子年紀相仿的創一代會覺得家中的大兒子死了,還有個外面女人生的男孩能認祖歸宗是件值得得意且慶幸的事情。
這場宴席,葉老太太一直稱身體不适,遲遲未下樓登臺。
而在葉老爺子滿面紅光地講出:“靜潭是我流落在外的兒子,現在他回來了,自此我的身邊又多了一把貼心的拐杖!”臺下的觀衆仍舊給足面子鼓起掌來,面子上的禮貌和分寸給到了位。
葉靜潭站在臺上矜持地接過話筒,說起一早拟定好的發言稿,感謝葉家,感謝葉老爺子,感謝來賓,禮貌紳士的樣子,仿佛接受過良好的精英教育。
和霍峋找了個角落喝茶的鄭秋白自始至終舉着手機,讓這偌大宴會廳裏的聲音毫無餘漏地落進另一個人的耳朵裏。
果不其然,話筒那頭的葉聿風惱火了,“他講話真惡心!”
“你的惡作劇不要牽連我。”鄭秋白挂斷電話前适時割席。
“我可不是惡作劇,我那是給他送大禮!”
“你不怕他闖禍?”霍峋抱臂坐在鄭爺身側,雖然他還沒見過鄭秋白這話筒對面的兄弟,但是腦海裏已經大致能腦補出一個沒什麽腦子的沖動傻帽。
“他闖禍也沒關系。”鄭秋白支着下巴道:“再說,就以他的本事,能闖出來大禍,我都要佩服他。”
“你和他關系很好?”雖然鄭秋白講着割席的話,行動上可還是站在葉聿風這頭。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大概不會和這樣魯莽不計後果的人做朋友。”這樣的定時炸彈,按照鄭秋白的性格怎麽可能放在身邊?
“那你看錯了,有時候我也是個不計後果的人。”鄭秋白勾唇。
當然,鄭爺也是篤定以葉聿風的腦子,根本做不出什麽傷及葉靜潭根本的事,他歸根到底也就是想叫葉靜潭難堪些。
臺上的葉靜潭還在感謝葉老爺子,屋外長廊間卻響起一串摩托馬達的噪聲,宴會廳的大門被疾馳帶閃燈的摩托從外撞開,幾輛漆黑的豐田摩托車載着一群吆五喝六流氓似的小子闖了進來。
原本靠近舞臺的來客被這一出動靜驚地差點跌坐地上,竟然還有人以為是安排的摩托表演,因為出奇的,葉家的安保和傭人似乎都沒有阻攔的舉動。
幾輛摩托幾乎圍繞了整個舞臺,為首的摩托車手吹了聲哨,其它人齊齊低頭從摩托挎鬥裏接連拿出幾個圓鼓鼓的小氣球,擂圓了胳膊,沖臺上的兩人狠狠砸了過去,當然,也不忘派兩個嗓門大的操着一口燕城方言,将臺上站着的葉靜潭‘流落在外’的遮羞布齊齊撕掉。
不過就是外來的野種,一個舞女偷偷生下的孽種,一向見不得光養在外面、死活不知的私生子。
倘若不是英俊潇灑重情重義的前葉董英年早逝,這輩子,這小賤種都別想踏進葉家的門檻。
這說詞,比剛剛主持人的開場介紹還要有意思。
鄭秋白聽出來這一定是葉聿風親自過手的,不然不會在這種緊要關頭,都還記得将葉長流誇到舉世無雙。
臺下的客人們恍然大悟,這明擺着是來鬧事的。
葉老爺子勃然,張口大叫葉家的安保,葉靜潭身形一動擋在了葉老爺子身前,被幾個水球砸中,從其中嘣出的紅黃液體将黑色的西裝污染的不像樣子。
那圓鼓鼓的氣球裏裝的只是染料,不傷人,卻足夠叫人狼狽。
葉家‘慢吞吞’的安保是同門外的聿風少爺一起大搖大擺走進來的。
看見臺上狼狽不堪的葉靜潭,葉聿風相當滿意地彎起眼角,他挑眉向中央的摩托車手使了個眼色,領頭砸完手裏最後的水球,一聲口哨,幾輛摩托齊齊掉頭,沖破了原本就松散的安保隊伍,順着長廊經葉聿風一早打點好的後門順利離開。
髒兮兮的舞臺前空出一大片地方,葉聿風上前,盯着葉靜潭臉上的笑簡直藏不住,“今兒這出是哪的洋相?你精心準備的自我介紹?怪有意思的,夠逗樂!”
說完還很給面子地笑了幾聲。
葉聿風也有自己一幫子年少的二世祖死黨,年輕人的角落當即有迎合他賣力鼓掌吹口哨的。
好兄弟,一輩子。
站在臺上的葉靜潭渾身僵硬,唇角繃直成一條線,幾乎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表露出惱火,不能和葉聿風一般見識,這樣只會成為在場更多人的笑柄,徹徹底底毀掉今天這個日子。
葉老爺子哪裏還能看不出來這件事情裏面有孫子在摻和,氣的臉紅脖子粗,也不顧及這衆目睽睽,一指葉聿風的鼻子就罵,“好啊!都是你造孽!你爸當年就是太慣着你!才把你養成現在這個——”
“爺爺,你說我可以,不能說我爸!”葉聿風昂首挺胸,像是要打仗的公雞。
“你再說一遍,我兒子和孫子怎麽了?”
自下午就一直稱病的葉老太太也從門外被傭人扶着進來了,那聲音中氣十足,在場人都聽清了,哪有身體不适的樣子。
生意場上的女人,氣勢從來都不輸只會大喊大叫的男人,她冷冷看了眼臺上的兩人,轉頭拉住自己的孫子,“聿風,你說話不要那麽沖,你又不是沒受過咱們葉家教育的野種,這樣講話,是自降身份。”
“奶奶,我沒有。”葉聿風立馬低頭撒嬌,在葉老太太眼前表現的好似乖孫。
見臺上的葉老爺子還要發作,葉老太太立馬冷聲:“來人,帶董事長去更衣室換身衣裳,別着涼了。”
“爸,我們先去換身衣裳吧。”
葉靜潭扶住搖搖欲墜的葉老爺子,轉身下臺。
只聽在臺下的葉老太太聲音威嚴,她在安撫來賓,也在為今天的事情圓一個說法,“今兒這出真是叫大家見笑了,靜潭這孩子是從外面回來的,這麽多年,葉家也沒管過他,不知道他在外面闖過什麽禍事才招致了剛剛的鬧劇,真是對不住各位了。”
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這件事裏最吃虧的是誰,但葉老太太一句話,還是逆轉了在場的局面,将葉聿風幹幹淨淨摘了出去,給葉靜潭扣上了一頂疑似品行不端、交往不慎的帽子。
上流圈子裏,有話語權的人就是扯謊,也有人圍着阿谀奉承。
舞臺擦淨,女歌手重新登臺唱歌,就仿佛剛剛的插曲壓根不存在一般和諧歡快。
在鄭秋白等霍峋回來去找位置落座等宴席上菜前,葉聿風找了過來,他眼睛裏閃動着別樣的光彩,興沖沖開口:“你剛剛看到了嗎?那野種的臉多難看?”
“看到了。”鄭秋白就知道自己不能高估葉聿風的伎倆,不過他也得承認,葉聿風這樣下作的法子,最能治葉靜潭這等愛裝模作樣的人。
他也算是将葉靜潭今兒苦心孤詣營造的貴公子模樣打的粉碎。
“我贏了。”葉聿風哼笑,單蠢至極,他還在想,上次葉靜潭毀了他的生日宴,這次他毀掉葉靜潭在上流圈子的出場儀式,是扳回一局,勝出一局。
卻不清楚,他和葉靜潭的博弈從這一刻就開始了,而他們之間的戰場,絕對不單單是眼前葉家的宅子這麽簡單。“葉聿風,你最近在港灣最好加緊尾巴做人。”鄭秋白提醒。
“怎麽了?”自從上次鄭秋白‘預言’出葉靜潭的存在,葉聿風對他的胡言亂語,就多了幾分聽信。
“董事長遲早要治你,這次你不僅落的葉靜潭的面子,還有他的面子。”
“我還有奶奶呢。”葉聿風清楚,奶奶肯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會為自己撐腰的。
“這麽多人在場,你想讓奶奶和董事長一樣罵你?”雖然鄭秋白只在危言聳聽,這一次已經能徹徹底底坐實葉老夫人是站在葉聿風這邊的,但葉聿風再一直這樣大腦簡單毫無長進,說不定還要被葉靜潭摁着打到十年後。
葉靜潭,是個心思深沉能卧薪嘗膽的瘋子。
鄭秋白上輩子就是個小心眼的人,因而他很清楚葉靜潭的心眼比他大不了多少。
鄭秋白這樣一說,葉聿風是有點膽顫了,的确,葉老太太進來時其實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這眼神說成‘事情結束了再收拾你’似乎也順理成章。
無腦的葉少也怕秋後算賬,他躊躇一瞬,看向鄭秋白,“我今天能和你走嗎?”
“和我走幹什麽?”
“我也去市中心住——算了,我那房子都沒請保潔,現在這天氣,估計全是灰,你那能不能借我住兩天。”葉聿風恬不知恥,有了葉靜潭這個共同的敵人,有了今天這出‘兄弟間的并肩作戰’,葉聿風覺得他和鄭秋白的關系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哎!
這年頭,外人都靠不住,凡事還得是兄弟。
“我那沒有你住的地。”鄭爺不為所動。
“你那公寓明明有好幾間房!”是大平層!
“抵押了。”
“?”葉聿風的眼神一下子警覺,他一把箍住鄭秋白的肩膀,迫使對方面向自己,“你要破産了?金玉庭要不行了?鄭秋白,你要是把我爸給你的遺産折騰沒了,我跟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和葉長流有關的事情,是為數不多能激發葉聿風責任心和使命感的東西,不然他上輩子也不會一門心思想要把金玉庭的管理權拿回手來。
這地方凝結着葉長流自創業以來的畢生心血,承載着葉聿風的童年。
葉聿風這淨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手上還是有幾分力氣的,捏的鄭爺的肩膀隐隐作痛,他不耐皺眉,“松手,聽我說——”
沒等葉聿風自己撒手,餐前去了一趟洗手間的霍峋姍姍來遲,他一出手,那老虎鉗子似的爪子就差點給聿風少爺搭在鄭秋白肩上的手撅折,“他讓你松手,你聽不到嗎?”
這下喊‘松手’的換了個人,“靠靠靠!你誰啊?松手!松點!快松開我——”
葉聿風大叫起來一向是不顧及周邊打量視線的,鄭秋白嫌大庭廣衆下丢人,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霍峋的肩膀,“快松開他,別再讓他叫喚了。”
霍峋一甩手,葉聿風颠颠倒退幾步,又淚眼婆娑地沖上來,驚惶地看着鄭秋白,又顫顫伸出手點着霍峋的鼻子,他聽出來了,“這是,這是,你電話裏那個野男人!”
這聲如洪鐘的‘野男人’叫鄭爺抿唇的笑變得有幾分咬牙切齒,他現在想把葉聿風帶到無人的角落,輕輕地,揍死。
“葉聿風,你要是還沒學會講話可以不講,他是霍峋,是和我同住的朋友。”
葉聿風緊緊盯着霍峋面無表情的臉,這不像是鄭秋白交際圈裏的選手,“你什麽時候有個這樣的朋友?他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沒見過。”霍峋現如今覺得葉家沒有一個正常人,怪不得鄭秋白一直強調自己不是葉家人。
小輩們和長輩們不在一個餐廳,太多客人,位置是葉伯已經提前安排好的。
鄭秋白帶着霍峋落座時,葉聿風不顧排好的位子,一屁股坐在了鄭爺另一側,但他沒來得及追問鄭秋白金玉庭和野男人的事情,就被從前的好友包圍,拉着談天說地扯皮去了。
席間也有三三兩兩和鄭秋白打招呼的,杜希和梁明成坐在斜對面,梁明成是個彌羅佛長相,圓頭圓腦大耳垂,一看就頂有福氣,鄭秋白記得這小子日後一路亨通,日子過的很不錯。
鄭秋白沖他舉一舉杯,幹了杯白的,謝之前找錢夾的事兒。
“你還跟我客氣上了,那咱哥倆走一個,老杜別吃味啊。”梁明成笑嘻嘻地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杜希‘嘿’了一聲,桌上的氣氛輕松不少。可憐霍峋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人與他搭腔講話,甚至他的出現還叫桌上其他人有點訝異。
明面上一個開車的員工,哪裏配坐在他們之間?
好在霍少爺皮糙肉厚,對那些視線充耳不聞,只要鄭秋白屁股還坐在他身邊,他就自顧自悶頭吃飯,正是長身體年級,他已經餓一下午了,現在填飽肚子才是正經事。
另一張桌子上的言問澤快将鄭秋白的後腦勺盯穿了,他這一晚上淨想着叫鄭秋白出醜,但到現在都沒找到一個合适的借口将藥喂進對方的嘴裏,哪怕他上去敬酒,鄭秋白也絕對不會喝他遞過去的東西。
讓他撺掇出去打聽的小弟小跑回來,低聲出謀劃策:“言少,後廚還有位餐沒上,要不,咱們給他們那一桌都下點了。”
“你他媽的傻b啊?”言問澤翻了個白眼,藥一個鄭秋白的下場他擔的起,那一桌都藥了,他老子也得用皮帶抽死他,“你不會找個有眼色的撒點錢特別關照他啊?”
小弟恍然大悟,“還得是言少!”
“還不快去!”
*
晚宴的壓軸菜是鮑肚魚翅羹,位菜,一人一盅,拳頭大的黑金鮑和金絲魚翅小夥炖煮的鮮香彈牙,絲滑暖胃,一開蓋,滿桌都是香味,可以說這道菜裏的食材比得上這一桌子的硬菜了。
鄭秋白從低頭上菜的傭人手上接過湯盅,打開攪了攪,但因為肚子已經填了七分飽,他沒有繼續吃下去的打算。
坐在他身旁的葉聿風和霍峋倒是吃的幹淨,這倆一個一天只吃了一份難吃的飛機餐,一個還在長身體,吃的多倒也正常。
葉聿風先注意到鄭秋白沒動靜的湯盅,“你不吃?”
“我吃飽了。”鄭秋白放下勺子,他喝的酒有點上臉,頭發暈。
葉少爺眨眨眼,“你要是不吃的話,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幫你解決吧。
可不等葉聿風的話講出口,鄭爺已經扭開頭眼都不眨地将湯盅輕輕跟霍峋手邊的空碗換了個兒,“晚上還要你開車回去,辛苦了。”
十足一個體恤下屬的好老板。
霍峋其實也吃飽了,但是對上葉聿風那不可置信的眼珠子,他仍是硬着頭皮給自己塞了一碗海鮮下去,對鄭秋白輕輕道:“謝謝。”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吃飽了緣故,霍少爺吃鄭秋白那碗裏的食物時,總覺得味道有點不對勁,舌根發苦,要用水來壓。
眼看霍峋吃完,該見到的人都已經見過,鄭秋白就準備撤退了,他明天還要早起去看金玉庭的裝修,不想繼續浪費時間,于是他悄悄跟葉聿風講了一聲,就借口上廁所離席了。
如果光明正大地講,一定會有人不讓他走,因為這一衆二代在飯桌上就已經開始商量一會搭誰家的車和司機去市中心哪家夜場續攤了。
另一張桌子上的言問澤一直注意這邊的動靜,一個擡眼發現鄭秋白人影不見後,他立馬站了起來,繞路過來一屁股坐到了鄭秋白的位置上,桌面上的湯盅都是空的,言問澤松了一口氣,繼而看向葉聿風,“他人呢?”
“你管呢?”葉聿風一向讨厭言問澤,這份讨厭有一部分出自對鄭秋白的愧疚。
在高中時期鄭秋白被言問澤刁難的時候,葉聿風也是冷眼旁觀的看客,他和鄭秋白那時候關系差勁,所以從未對鄭秋白施以援手,更沒有把鄭秋白在學校裏的流言告訴家裏的葉長流和舒瀾。
他本以為鄭秋白會自己講,誰能想到那是個硬骨頭,被欺負成那樣也沒回家哭過鼻子。
這件事,葉聿風是後悔的。
言問澤嗤笑,忽視對方對他的不滿,“葉聿風,我再問你一次,他人去哪了,你要是還不告訴我,可別後悔。”
“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我怕你現在還不把他找出來,一會可就要出大事了。”言問澤擡手搭住葉聿風的肩膀,聲音不大不小,“我怕他犯騷病,四處撅着屁股找男人——”
言問澤帶着嗤笑的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從後拎起他的領子,不等他看清正面對手,便狠狠給了他一拳頭,兇狠的力氣和疼痛将他揍倒在地,牙膀子冒出一層血沫。
一直在長輩席間的葉靜潭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到了小輩這處,他面色蒼白,卻凝着一層火氣,眼神森寒地低頭看向地上的言問澤,“小言先生,秋白是葉家的小輩,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冒犯,還做些下作事,實在過分了。”
也準備動手的葉聿風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因為這小野種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下一秒,葉靜潭看向他,錯開身,露出一個戰戰兢兢正捂着臉哭泣的傭人,“葉聿風,秋白現在人在哪?快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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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和霍峋踏上回家道路的鄭爺坐在汽車後座閉目養神,今天喝的其實不太多,只是紅白摻了他有點上頭,忍不住降下車窗吹吹風。
眨眼已經快要夏天,但夜裏城郊的溫度還是低,四下陰森森的,沒什麽建築,全是草地河堤小平房。
夜風也涼,吹進來的一瞬鄭秋白酒醒了不少,舒服低擡起下巴,解開了胸前的領帶。
從後視鏡看他的樣子,實在是享受舒坦。
而原本克制自己在專注開車的霍峋莫名覺得口幹舌燥,一股股邪火直往上冒。
從剛剛離開葉家他就覺得身上熱,現在是越來越熱,好像把他架在火上蒸,後腦勺都要冒煙似,襯衣裏的棉質打底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可後座的車窗開的很大,也有風吹到霍峋的身上,那股風帶着鄭秋白身上雅致的男士香水味,争先恐後擠進了霍峋因為燥熱張開的毛孔裏,淌進了他的血液裏,成為了那股邪火的助燃劑。
終于,在霍峋覺得自己眼前要冒光圈的前一刻,他一腳猛踩停了剎車。
原本高速行進的轎車急停的一瞬前輪打滑,徑直沖進了郊區車道旁幾乎一人高的雜草叢裏,有驚無險,沒有側翻,也沒有沖進河裏。
就是鄭爺差點跌進座椅下方。
他伸手支起身子,酒徹徹底底醒了個幹淨,詫異地看向前方的駕駛座,“怎麽了?突然急剎?”
這麽慌張?在大馬路上看見鬼了?
将頭埋在方向盤上的霍少爺沒應聲,但他寬闊的脊背起伏着,鄭秋白聽到了他急促憋悶的喘息聲。
在這寂靜野外,只有兩個人的轎車空間內,喘息聲有味清晰,那是種屬于一個成熟雄性的、帶着不明意味的低喘,更像是某種野性欲望覺醒時刻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