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 33 章
萬衆矚目之中, 一身骨纖瘦、眉眼俊奇的年輕公子從暗處走出,來到已經握手言和的表姐弟面前。
撩袍叩拜,靳逾說出姜螢螢教他的話術:“承蒙五殿下和姜娘子厚愛, 逾資質驽鈍,不勝感恩, 誠惶誠恐, 幸而殿下與娘子重新和好, 姜夫人和孟貴妃一同入畫亦是美談,逾不勝榮幸,為她們作畫。”
在場衆人聽說靳逾, 來自那個窮鄉僻壤的靈芝縣, 都以為他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鄉野小子, 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是這般落落大方,氣度高華,看來當真是一顆蒙塵明珠。
各家的小娘子們也暗自打量他,穿着半新半舊的衣裳,自有一番風骨,舉止不卑不亢, 看來姜小娘子的眼光很是不錯, 若是她們先發現這麽個人,也一定會想法設法把他占為己有。
許多心思活泛的公子娘子紛紛近前恭喜, “恭喜姜娘子和五殿下重歸于好,恭喜靳公子的才華得顯!”
“姜娘子和五殿下這次為了靳公子争吵言和,促成孟貴妃和姜夫人一同入畫, 一定呀,是流傳千年百年的美事一樁!”
夢麓書院的孟氏姐妹, 不僅是天下有名的才女,而且都有傾城之貌,分別嫁了姜太尉和當今聖上,本就是大梁百姓口口相傳的美談,如今姜小娘子和五殿下争搶一位畫師,更是在十數年後為她們的美名添上了許多趣味。
足夠叫百姓們再說個十幾年。
在場的不少畫師去向靳逾搭話,他們能夠成名,背後都有貴人的支持,這位突然冒尖的靳逾讓他們生出許多危機感。
“靳公子,師承何人,與哪位大儒有舊?”
“逾家中甚貧,并不認識哪位大儒,只得了孟淮禮院長的賞識,進入夢麓書院學子而已。”
“原來是夢麓書院孟院長的親傳弟子,難怪如此出色,失敬失敬。”
他們心裏對靳逾門兒清,也知道夢麓書院專門招收寒門學子,那名孟院長自诩山外高士,不與名流望族為伍,這靳逾自然不認得什麽大儒。他們這樣問,只是想讓靳逾難堪。
熟料這靳公子大方應答,并不避諱自己低微的出身,反而顯得他皎潔如山上雪,把他們一個個藏着的小心思襯托的污穢無比。
畫師們對待靳逾很快就只剩下客氣,認真與他切磋起作畫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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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螢螢旋轉酒杯,勾着唇看靳逾的身邊門庭若市,心道這靳逾真是不錯,雖然她教過他要如何應對,但應對得這般得宜,讓那些人對他越來越感興趣,他也是挺厲害的。
她和司馬劭坐到一旁看戲,本來還有人來向他們搭話,但姜螢螢只要擺出個冷臉,一副敷衍姿态,那些人便會自讨沒趣地走開。
貴氣如何來的,無非就是時刻保持一張冷臉嘛,姜螢螢從小耳濡目染,可太會了。
她正得意之際,無端端的,又想起殷恪,心髒悶悶地痛,雲若菱說殷恪的症狀應當不是普通的感冒,而是很多村民感染上的人瘟疫,情況可能很嚴重。
要是殷恪半夜醒來,最脆弱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雲若菱,他會不會對她更加有好感?
但是正如劭兒所說,殷恪和雲若菱其實挺相配的。
他們會不會,順理成章地産生感情,約定婚姻……好煩啊!
姜螢螢覺得煩的時候就喜歡發瘋,一杯一杯喝酒,酒瓶空了就叫侍從拿新的過來。
“螢螢姐姐,你喝太多了。”
姜螢螢趴在桌子上,歪頭看向司馬劭,嘴巴委屈地扁起來,剛才游刃有餘周轉在衆人之間的姜小娘子,又變回了任性撒嬌的小姑娘。
“劭兒,我是不是很無恥,一想到殷恪可能成婚,我就覺得很煩躁,我對大哥二哥不會這樣的,只有殷恪……”她的眼睛裏滿是水光,壓抑着哭腔變成小奶音,“我是不是喜歡他啊,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你不喜歡,你不會喜歡他的。”
“為什麽?”
姜螢螢也是喝醉了,忘了自己面前的表弟只有十三歲,不可能教她分辨自己的心,她喃喃自語道:“不如回京城去問公主姐姐吧,她心思細膩,一定比我強多了。”
“我知道!”司馬劭握住她的手,漂亮的鼻子上浮起一層薄汗,像對着主人表忠心的小狗,長着嘴巴呼吸,鼻翼微微翕動。
“嗯?”
“你想想他做的事情,若非他是個年輕公子,簡直就是個古板守舊,渾身酸腐的衛道士,姐姐活潑愛鬧,與他的性格便已經是南轅北轍,而且他那般藐視貴族生活,姐姐若是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吃很多苦頭,你不會開心的!”
姜螢螢的腦子轉了很久,才轉明白他的話,緩而重地點頭,司馬劭期待她如何回應,她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劭兒,你果然長進了,我第一次聽你說這麽多的話!可惜沒有小黃門從旁記錄,不然我一定要讓姨母看看,你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
“嗯……”司馬劭郁悶地接受了她的誇獎。
那邊廂猶為熱鬧,徐芳當即提議比試畫作,便以雲雀姑娘為題,把今夜的花魁娘子雲雀姑娘羞得用團扇遮住臉t面。
“雲雀好呀,雲雀是我們這兒十年來最美的姑娘,今夜便要□□我菩玉娘子還不舍得呢,請公子們給她畫個像,日後年華漸長,畫中人兒依舊鮮豔,如何不好呢!”菩玉娘子連聲附和,要是這幾位畫師能為雲雀畫像,既能增加畫舫的名氣,又能大大提高雲雀的身價,何樂而不為呢。
雲雀被簇擁坐上圓臺吊椅,忍着害羞脫去外袍,只有一層紗衣讓嬌美的身段若隐若現,遮不住的白皙長腿交疊垂落。
她在吊椅上扭了個美人卧榻的姿勢,媚眼如絲,讓衆人心馳魂飛。
姜螢螢本來踮着腳看熱鬧,冷不防看到這場面,很是雀躍。要不怎麽說她是整個大梁最為離經叛道的小娘子,連那已經有了很多位男寵的寶珠郡主也比之不及。
寶珠郡主還是很愛臉面的,是要是公開用男寵的事情來說她,她就要跟誰急,姜螢螢卻是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對于少年少女們美好的□□,從不吝啬于表達贊賞和喜愛。
前些年北滄王烏格罕送給大梁的禮物當中,有一樽白玉歡喜佛,聽說是天竺的聖物,在宮宴上當衆打開時,所有人都面露鄙夷,說北滄竟然送這種東西過來,有失禮儀,只有她伸長了脖子去看那樽歡喜佛,只覺得美極了,玉光流轉,每一道紋路都栩栩如生。
姜螢螢正欣賞着雲雀妩媚的身姿和神态,啧啧贊嘆司馬劭湊過來,她擡手“啪”得蓋住他的眼睛。
“小孩子別亂看!”
若是旁人,她可能會興致勃勃地拉着人一道看,但這是她的小表弟司馬劭,她害怕出了什麽差錯,讓他的脾氣更加古怪,覺醒了什麽不得了的癖好,那便遭了。
還是把教他啓蒙的事情還給貴妃姨母吧。
司馬劭被她蓋着眼睛,握住她的手腕,勾起笑容。
“螢螢姐姐,我不看。”
他不愛說話,但他是皇子。只有螢螢姐姐,會把他當成什麽都不懂的小白兔,但是,他樂意見得她繼續和他這般親近。
還是把他當成跟在身後的小弟弟,永遠照顧他,牽着他的手,跑過滿是大雪的長街,跑過荊棘滿地的廢舊宮室,在他面前推開一扇扇門藏着未知的大門。
螢螢姐姐說她自己自私,想霸占着殷恪,他又何嘗不是。
姜螢螢對少年的心思渾然不覺,拉着司馬劭回到雅間,吃了許多糕點,一個時辰後終于聽說幾位畫師的畫已經完成了。
她現在的心情,就如同懷胎十月的老母親,在皇榜外挨個兒搜索自己孩兒的名字,看看是魚躍龍門還名落孫山。
她走過一幅幅大差不差的美人畫像,走到一幅特別的畫作跟前,那是一片白雲,上面栖息着一只通體翠綠羽毛的雀兒。
奇就奇在,從這雀兒的五官裏,竟然能看到美人的影子,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裏寫滿哀憐,頭顱微微仰着,垂落的羽毛卻表明她的內心其實并不快樂。
姜螢螢看了那幅畫許久,思緒飄忽,很像聽了一個惆悵的,哀傷的故事。
靳逾就站在她面前,從那雙含笑的眼睛裏,姜螢螢看到了他的高興,他很高興她看懂了他的畫。
那眉眼彎彎的弧度,竟也有幾分類似殷恪。
雲雀姑娘披上外袍想,在衆人的打趣中逐一欣賞了畫作,她面上挂着一成不變的柔婉的笑容,對各位畫師一一福身道謝。
直到她來到姜螢螢身邊,看到那唯一的一幅,不是畫着美人的畫作。
完美的面具頃刻皲裂,她想被重重擊中內心隐秘的痛楚,擡眼看向靳逾,那雙美麗的眼睛裏盈滿水光,只要她眨眼睛就會順着柔媚的臉龐滑落。
“多謝,公子。”
眼淚瞬間掉落,美人這般感動,也讓衆人圍過來,欣賞靳逾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