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 30 章
雲若菱趕緊把手上包好的藥遞給百姓, 說了聲抱歉。
在殷恪第三次出錯的時候,她輕聲詢問:“殷公子,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先回縣衙歇息吧?”
她只是這麽一問, 沒想過殷恪會同意,從前也有這樣的時刻, 殷恪臉色發青已經快暈倒了, 卻一口回絕她, 說“百姓依舊身處水火之中,身為父母官豈能退于人後。”
這次,出乎她的意料, 殷恪一口答應, 說:“那就回去吧。”
回程時, 他去了村尾,雲若菱不明所以地跟着,等他的腳步停下,她就看到了不遠處殘破的小院子裏,靳逾坐在板凳上看書,姜螢螢研好了墨,跑到靳逾身邊蹲下, 扯着他的袖子撒嬌。
靳逾把書移到另一個方向, 姜螢螢就烏龜似的挪動到他面前,梗着脖子跺腳, 像極了得不到主人關注的小貓兒。
大門敞着,來往的村民都看得見,沒有人敢進入小院子裏或是對他們說幾句話, 大概是因為夜裏去的那些人,都叫姜螢螢用掃帚趕了出來, 叉着腰罵道別壞了她和靳公子的好事。
兩人旁若無人地親密,雲若菱見了都覺得有些不妥,回頭一看殷恪,他的臉色呈現一種病态的灰白,讓她心中一驚。
“殷公子,你是不是病了?”
“無事,我們走吧。”殷恪先行轉身離去。
回程時他特地拐到路邊,摘下幾個樹上的山楂果,雲若菱不解地問他這是要幹什麽,殷恪只說,做幾塊山楂糕。
山楂糕?殷恪很懂生活,自從南下常常親力親為,每到一個地方與百姓學習當地美食,用他的話來說,自己烹饪也是一種生活的樂趣,何樂而不為。
雲若菱有幸嘗過他做的菜,不說味道,只說那雙揮毫間擾亂天下沉浮的手,擦拭幹淨後為你熬一碗粥,那種感覺讓她此生難忘。
但山楂,也不是這靈芝縣的特色所在,為何要在這裏做一道山楂糕?
雲若菱十分不解,她敏銳地覺得,或許是因為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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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知道自己不應該問,她要循序漸進,漸漸攻克殷恪的心。
到了縣城官府,官員們都向殷大人問好,殷恪十分耐心地一一回應,又吩咐了一些安頓百姓的事宜。
村子裏難以下榻,他們借住在縣城官府,殷恪提着剛才采買的一摞東西,官員們都不知為何物,他說這是一些私人物品,想要借縣衙的廚房一用。
殷恪往廚房去,雲若菱想要跟上,卻聽他生分地說:“雲小姐,今日辛苦了,請先回去休息吧。”
雲若菱知道那是他剛才拐去集市采買的油和糖,她也不知這是為何,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們在村子裏行走、乘坐樸素馬車出行,都有百姓攔着他們訴說困難,殷恪卻非要去了趟集市,把這些東西買了回來。
雲若菱先離開,不到一刻鐘便折返回廚房外,透過門縫,看見殷恪的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掌勺在鍋中翻炒,他的面色被煙霧蒸的緋紅,兩手一塊小心翼翼地把糕點放進屜子,合上蒸籠蓋。
一陣甜香從廚房裏散逸出來。
殷恪的眼睛是明亮而潋滟的桃花眸,看什麽都很專注,也是一雙分外多情的眼睛。也正是因此才會讓很多女子産生誤會,覺得他是不是喜歡自己。
雲若菱卻從他看向一個蒸籠眼神裏,看到了藏不住的溫柔。
和他一貫的疏離的禮貌并不一樣,這時的他,讓人很想推門進去,推開一切阻礙,緊緊抱住他。
次日,她和殷恪又往村子裏去,幾個碎嘴的村民第一時間湊上來,說姜小娘子和靳逾昨夜還睡在一起。
他們分發藥物,雲若菱時刻注意着殷恪的情緒和動作,他和昨天又不太一樣。
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慌亂,和忐忑,他的目光總是看向四周,在烏泱泱的百姓中間停留一圈,然後垂下,他的手指會碰一碰鼓鼓囊囊的衣袖。
那裏是他昨日做好的山楂糕。
雲若菱的心逐漸下沉,這山楂糕是為誰做的,不言而喻。
她尋着不太忙碌的時候,笑着問:“殷公子,昨日做的山楂糕,是要送給姜小娘子嗎?”
“嗯。”
殷恪直接承認,“她自小嬌慣,常常任性妄為,但本性很是善良,在與她說道理之前,需要好好哄着她,她是會聽的。”
過了會兒,殷恪又說:“有時候,螢螢也是在有些刁蠻任性,像數年前的中秋節,她竟然爬牆出來,就為了做我的小尾巴,跟着我,後來藏着說了要給她的花燈,許多天後才送給她,自那以後她就聽話多了。”
雲若菱郁悶,她才不想聽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殷恪卻仿佛感知不到她的敷衍,越說越多,把姜螢螢小時候在他床上午睡尿褥子都說了出來。
到了午時,松煙來了,到殷恪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殷恪的情緒才沉下來,對雲若菱道:“請你先照看這裏的百姓,我,我去看看螢螢。”
松煙說的是:“我去找了姜小娘子,如實轉告了公子的話,請小娘子道戲臺來,公子有話要對她說,小娘子卻拒絕道,她,她要做什麽,與殷公子并無幹系。”
殷恪的腳步十分沉重,在路上,本來就陰暗的天空竟然下起絲絲縷縷的雨。
他去到靳逾的院子裏,把那只到處轉悠的小貓兒給抓了出來:“姜螢螢,鬧夠了沒有?”
“你覺得我在鬧?”姜螢螢搶回自己的手腕。
“這樣和靳逾瓜田李下,徹底敗壞自己的名聲,就是你所謂的計劃嗎?”
殷恪從小便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現在面對姜螢螢,他有一股十分無力的感覺,連日勞累,身體上的疲乏讓他的頭腦一度處于麻木的狀态。
他沒錯過姜螢螢眼底的抗拒和防備,小娘子退後兩步,固執搖頭:“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兩人的衣裳都逐漸沾上雨點,顏色變深,殷恪漆黑的眉眼也被雨水漱洗,他靜默許久,蒼白的雙唇開合,說出冷冰冰的話語。
“我是管不着你,但是我會把你現在做的事情對孟院長和太尉大人如實相告,你覺得他們會怎麽對靳逾,會不會直接殺人滅口,來保住你和姜家的名聲。”
正在屋裏聽牆角的靳逾吓得腿軟,說了句:“姜小娘子,你,你莫要任性,小人還想留着一條命吶!”
姜螢螢身上粉白的襦裙逐漸被雨點浸濕,發絲全都粘在臉上,也不是很冷,她是被氣着了,深深吸氣呼氣,“那你大可試試,誰敢對靳逾不利,我就為他殉情。”
殷恪覺得一股急氣攻向心髒,腦袋忽然一陣眩暈,他想要握住姜螢螢的手臂,她卻退後一步,讓他的頭痛更甚。
下一瞬他便跌倒在地。
“殷公子!”姜螢螢還未反應過來,是雲若菱先跑進小院裏,着急擡頭,“姜小娘子,我們快些把殷公子扶起來。”
姜螢螢再次觸碰到殷恪,才發現他的皮膚很燙,鼻子裏呼出的氣息幾乎把她的手指灼傷,她和雲若菱以及出來幫忙的靳逾一起把殷恪扶進屋子裏去。
“怎麽會這樣,”雲若菱着急垂淚,為殷恪把脈,“殷公子的脈象很是紊亂,他應當是染上了時疫,而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一直忍耐着,如今病情已經很重。”
姜螢螢在房間裏頭來回走着,推靳逾去燒了熱水,她想到方才殷恪的怪異之處,不禁用手腕敲了敲自個兒腦門。
她聽殷恪的母親秦夫人說過,殷恪對疼痛的感知非常不敏銳,也很不會照顧自己,小時候他被乳母用熱水燙到,現在小腿上還有一塊疤,但剛出t生的小嬰兒,愣是沒有哭上一句,是後來秦夫人偶爾發現他的腿上皮肉潰爛,才懲戒了乳母。
殷恪從小到大,有些感冒發燒之類的症狀,會照常做自己的事情,旁人也看不出來,唯一的變化,是他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話會特別多。就像醉酒的人一樣,他非常內斂,平日裏悶葫蘆一個,在生病神志不清的時候竹筒倒豆子,甚至有點煩人。
姜螢螢罵自己真的是豬腦子,剛才殷恪明顯不對勁,她怎麽就沒想到呢,她跟一個病得胡言亂語的人生什麽氣,她就應該在他說胡話的時候試探一下他的腦門。
“雲娘子,他現在如何了?”
雲若菱把殷恪的手放回被子裏,“情況有些嚴重,這疫病沒有定數,每個人的症狀如何,與個人體質有很大關系。我已經請松煙去為公子熬藥,但最終公子能不能順利度過這一關,還得看今夜的情況。”
今夜?姜螢螢與端着熱水進來的靳逾對視,他們的計劃進行到尾聲,今夜的淮江畫舫之行,是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出戲。
姜螢螢來到床邊看了眼殷恪,他閉着眼睛,眉眼舒展,她的心裏酸酸澀澀,想起一句天下皆知的評語,法瞻寺的住持大師曾點評殷恪“男生女相,身随佛緣”,這輩子注定是個為天下蒼生竭盡心力、死而後已的菩薩命。
他一步一步,走向上天賜給他的命運當中,成為一團燃燒的火,用自己的生命,與這世間的罪惡和黑暗對抗。
她一定要幫他。
于是姜螢螢立下決心,對雲若菱道:“等松煙過來,勞煩他為殷公子換一身幹淨的衣裳,方才淋了雨,不要讓瘧疾更加嚴重。若那藥是苦的,最好配些陳皮,他比較能喝的下,再不濟找來幾顆糖果也是好的,他不會說出來,但是吃到糖果就會很開心。”
“姜娘子,你不留在這兒嗎?”
姜螢螢已經走到門口,聞言回頭:“不了,勞煩雲娘子看顧着他,靳逾,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