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金波縣中, 殷恪隔了數日,來詢問雲若菱的腿傷如何,她說腿傷見好, 可以下地行走了。
“公子為何消瘦了許多?”
殷恪依舊是幾日前那身粗布衣裳,看着卻比幾日前要寬松許多, 他的臉頰也更加瘦削, 雙眼滿是疲憊, 但他一說話一笑起來,便有溫潤之意,像一塊溫泉水裏滋養着的玉石。
“既然你的腿傷好了, 我們便一同回城吧, 我請人把你送回林州二叔那兒。”
雲若菱應了一聲是, 起身收拾行囊,殷恪站在門前等待,身姿似風中青竹,等她出來展臂把她的行囊攬過去,抱在臂間。
她追随着殷恪的身影,想着自己總能找到機會留在他身邊的,不僅如此, 她還要想辦法, 成為殷恪的夫人。
她确信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的男子,斯文風雅, 長相俊美,滿身才華又知情知趣,名滿天下卻潔身自好, 不必提他身後的殷家,便是位萬中無一的夫婿。那日被他背着下山, 她聞到他身上的檀木香,他就不用熏香,那香氣是從他的皮膚裏發散出來的,讓她如中了蠱毒癡狂沉醉。
他有多引人注目,便有多冷心冷情,雲若菱曾親眼看見過他拒絕自薦枕席的女子,毫不留情面,把那些姑娘說的掩面哭泣。她難得有名正言順陪伴在他身邊的機會,一定要抓住才是。
途徑村口張大娘的家,殷恪駐足片刻,雲若菱來到他身邊,柔聲說大娘走得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
殷恪照料了大娘幾日,那日他們上山摘了紅玉果,用沸水煮開t,送給大娘,她淚水漣漣,說正是她小時候常吃的,許久沒吃這種小果子了,然後當夜,她便含着笑離世。
殷恪的雙唇緊抿,面色無比蒼白,抿唇點頭道:“我們走吧。”
上馬車前,很多金波縣的百姓追出來,為他們雙手奉上累家直采,他們跪地哭道:“原本我們這小縣地處偏遠,又傳染了瘟疫,太守朱宦已經打算炸毀山路,讓我們自生自滅了事,多得殷公子和雲娘子到此,為我們醫治,我們方才,方才撿回一條命。”
“聽聞汶江口決堤,殷公子必定舉步維艱,這些財物,是我們僅有家資,請公子笑納,成全我們的一份心意。”
殷恪淡然感謝百姓們的供奉,婉拒道:“我是朝廷命官,看顧百姓是我的應盡職責,河壩決堤一事也是我做事纰漏,應當一力承擔,絕不能要你們的財物。”
馬車上,殷恪口吻淡然,說起雲若菱她養傷這幾日,他回了一趟景州的蒼梧城,才知道在他們被困金波縣之時,汶江大水竟然把一段河壩沖開,洶湧河水全灌向附近的幾條村子,讓那幾條村子遭受了比平常嚴重數百倍的災患,他匆忙讓松煙變賣了自己的随身財物,并着殷冶送來的一些銀子,先去救濟受災最嚴重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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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菱驚訝,“那……公子,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她知道殷恪為了建造河壩,幾乎以自己的項上人頭作為擔保,承受了四面八方的壓力。這幾日來,河壩決堤一事已經迅速傳遍整個景州,過不了多久,京城就會得到消息,屆時即便他不上折子,陛下問罪的旨意也會下來。
殷恪伸手向窗外,接過幾縷雨水,景州自從半月前連日暴雨,這些日子一直淅淅瀝瀝雨絲不斷,他勾了勾唇角道:“我殷恪絕不會蒙受這種不白之冤,一定會将幕後主使千刀萬剮。”
到了蒼梧城,太守朱宦早就等着叫人把殷恪請到太守府,發難道:“原本景州年年水患,最多淹沒岸邊的數百畝良田,就是你殷公子執意要建造的那條河壩!讓大水決堤,沖毀五個村莊,二百一十八個百姓因此身亡,殷恪,你可擔得起這份罪!”
殷恪卻并不氣惱,“擔不擔得起,都由我擔着,陛下那裏我自會上書解釋,朱太守想要治我的罪,得等聖旨傳來再說。”
朱宦一陣臉青,把幾個郡縣的上報攤開,苦言勸道:“殷大人啊,我這整個景州到底有多少銀子,你也知道,為了修葺那個大壩把明年的稅收都給掏光了,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來赈災了。此事發生後,我遣人到朱家、陸家、周家的門下求助,他們說,殷大人一日不離開景州,他們就一個銀子也不會出哇。”
朱宦滿面愁苦,腰杆微彎:“殷大人你就聽老夫一句勸吧,為了這景州的百姓,向陛下請旨回京吧。”
殷恪把那些奏報仔仔細細看了,對朱宦拱手道:“朱大人莫急,錢銀并非難事,我自會把這件事情辦妥,這河壩斷裂明眼人都知道有貓膩,我會一一查明,到底是誰從中作梗,我一定不會放過。”
在他走後朱宦氣得吹胡子瞪眼,跟随從抱怨,怎麽偏生在他的任期來了這麽一塊茅坑臭石,油水沒撈多少,反惹來一連串禍事。
随從道:“死了那麽多人,陛下總不能再包庇殷大人,大人也可以給朱家一個交代,為何愁眉苦臉?”
太守道:“你以為殷恪被治罪,我這個太守就能逃掉嗎?他還不到弱冠,只要殷氏一族還在他便永遠倒不了,大不了再下派到其他地方熬上幾年,我年屆五十才坐上太守之位,随時會被朱家推出來做棄子。”
太守越想越心中不忿,他出自大族朱氏旁支,與本家關系甚淺,那些纨绔子弟不願受累,才把他推上太守之位,三頭兩日前來提點,要他不要忘記家族的恩德。分毫不體諒他在任上遇上了殷恪,事事遭到掣肘的難處。
吩咐随從:“你再派人去朱家說明殷恪的态度,務必把汶江河壩的首尾處理幹淨,絕對不能讓他抓住半分把柄!”
殷恪和雲若菱一道騎馬連夜前往汶江口,一路見到許多流民,拖家帶口拉着所有家當往城鎮去,到了被洪水沖毀的村落,更是遍地餓殍、哀鴻遍野,慘不忍睹。
到了水災最嚴重的靈芝縣,松煙早就帶了幾個侍衛來到這裏,安置了大部分流民,雲若菱與當地赤腳醫生一起救治百姓,殷恪則見了姜逸。
姜家二公子當年和他一起南下,二人在船上一道吐的昏天地暗,但姜逸并沒有官職在身,到達景州後,他直接游歷江湖去了。
殷恪和姜逸有兩分君子之交的意味,都愛護庶民百姓,不同的是姜二公子比他更厭惡官場相争,聽說他先是游歷了南方的幾個廟宇,想要剃度出家,是他的外祖父孟淮禮極力勸說,他才暫時放下了這個年頭。
如此倒是交上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有幾次劫富濟貧為民請命的英雄事跡,成了他自己夢想中的江湖游俠。
姜逸知道河壩決堤,立即請人來告訴他不必慌張,他已經叫上一些江湖朋友一起去河壩查看情況。
在村莊中見了姜逸,他的臉上有多處受傷,一副頹敗之樣,“我到這裏已有數日,有村民說他們層看見決堤前兩日,有幾名身膘體壯的漢子摸黑的夜裏到河壩那兒去搞破壞,他們抓住了那幾人河壩卻裂了一道,那幾日連日降雨,河水實在太湍急,才會決堤。”
“那幾個人呢?”
“後來洪災時村民們急着逃命,沒把那幾人帶上,等到他們這番回來,發現只有一個還活着,我來到村莊後盤問過那人,他說是朱家派人的,但是今天早上,有一夥侍衛過來,強行把人要走了,我攔着,被他們打了一頓。”
殷恪明白那些肯定就是豪族朱家的人,沒想到他們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證人劫走。
姜逸道:“我的那些江湖朋友很難進入朱家把人救出來,是否告知殷二叔,或是呈報陛下?”
“都不用,”殷恪沉吟片刻,眸光流轉,“證人重要,也沒那麽重要,河壩的毀壞是不是人力所為很容易看出來,只要寫成一份勘察報告如實陳述,陛下應當會相信我。”
可是銀子……
兩人都明白難題所在,明眼人都能猜到這事是誰幹的,但要是殷恪能解決這個難題,再呈報陛下發生了這麽一件事,将會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陛下将更有理由偏向他,削弱大族,或是借着這件事收回下放的權柄。
關鍵就在于外面鬼哭狼嚎的村民,殷恪急需要一大筆銀子安頓好流民的生活,重新修葺好河壩。
殷恪嘆氣道:“我到景州之後發現,大族的賣官鬻爵、貪贓枉法,比想象中還要嚴重許多,這些年來搜集了一些證據……”
“不可以!”姜逸瞪大眼睛,殷恪這是想要公開證據強迫大族把民脂民膏吐出來,他連連搖頭道,“你這是徹底與南方各大族為敵,你還身在他們的地盤,強龍不及地頭蛇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很危險的!”
殷恪自然也知道,賣官鬻爵的事情一定會牽扯到京城,也許他父親也脫不了幹系,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走這一步。
兩人一時沒個準數,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這破草房子外頭響起:“靳公子,靳公子你慢點走嘛,這小路泥濘我鞋子都要走丢了。”
姜螢螢嬌聲罵道:“靳逾,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