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 25 章
昇州夢麓書院, 孟懷禮早便得了書信,請了幾位學生下山接應兩位外孫,姜螢螢見他們勞累, 大方邀請他們同坐一輛馬車,幾位學生起初見到妙齡女子臉紅, 很快就在她的嘻嘻哈哈中打開了話匣子。
姜螢螢聽他們議論, 今年的春汛似乎比三年前, 殷恪自請南下的那次還要嚴重,不過好在河道經過三年的治理,各處城鎮也建立了基本排水設施, 百姓房屋錢糧損壞不多。
說起殷公子, 這群飽讀詩書的學生們也滿是欽佩, “歷朝歷代向來以北方為重,朝代覆滅卻往往起于南方流寇作亂,殷公子治理好了南方各州,為朝廷解決了一處大患”,他們又說起南方富庶于從前數倍,許多貴人舉家南遷,如今南方各州交上去的賦稅, 也比從前翻了幾番。
姜螢螢靜靜聽着, 直到親身南下,她才知道殷恪到底做了多少事情, 這種親眼所見所帶來的感悟,比任何的傳言或文字都要來的直接、深刻。她也逐漸明白,殷恪當年為什麽要抛下安穩的生活和父母雙親, 一意孤行離開京城。
“汶江口還是決堤了一塊,靳逾家就在那兒, 聽說那日他叔祖緊緊抱着床底的一箱子銀票不願意走,被洪水給淹死了!”
“真的嗎?我只知道靳逾半月前向院長告假,說家裏遭了災,沒想到這樣嚴重——他不是遺腹子,被叔祖帶大的麽?”
“對啊,平日裏那靳逾就呆呆悶悶的,這次打擊過後,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
姜螢螢問了一句靳愈是誰,幾個學生回道:“姜小娘子有所不知,靳逾是咱們書院最有望奪得狀元的學生,他家中甚為貧困,還是咱們孟院長憐他之才,免去一切雜費讓他進入書院,可惜三年前的科舉靳逾嬸娘正好去世,他日夜照料無心科考,否則,三年前他就該以十四歲的年紀高中狀元了。”
“真有這麽厲害?”
我朝迄今為止,最年輕的狀元還是現在的三驸馬淩渡,在成璧十六年以十八歲的年紀高中,一路官途順遂,不到三十便做到了五品大員,還尚了公主。
“我們都覺得可惜,若靳逾時運好些,三年前便參加科考,如今一定譽滿天下了。”學生們慨嘆。
姜螢螢想到的,卻是殷恪靠着祖蔭便能做官,其實挺可惜的,若他參加科考,也許九歲便能中狀元,不至于被別人非議他徒有虛名。
到了書院,空氣中充滿墨香,書童幫他們撤下行李,把他們引進後院,外祖母張氏已經備好熱茶和飯食。張氏握着姜螢螢的手訴說思念,說她長成大姑娘了,又說劭兒也長大了不少。劭兒t捏了塊大餅小口咬着腼腆點頭。
張氏看看姜螢螢,又看看司馬劭,眼中一直含着淚,夫君孟淮禮自從三十歲那年辭去京官,就舉家南遷,來到這偏僻的昇州開設書院,成了人人尊敬的孟院長,後來膝下僅有的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世代公卿的姜樵,另一個更是嫁給了天下至尊的皇帝,成了貴妃娘娘,所說她們念着父母,年節總會前來探望,但他們兩個老人總是孤獨的。
孟淮禮有那麽多學生,張氏卻念得緊幾個外孫,難得螢螢帶着劭兒一道來探望,她當真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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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螢螢:“三哥也很想念外祖母呢,可惜他技藝不精,還非要學人山林縱馬,這不把自個兒腿摔斷了,我臨行前,他還哭哭啼啼的,叫我一定要把他的想念告訴外祖母。”
張氏忘了傷心,忙問姜耘傷勢如何。
寒暄許久,卻不見外祖父,張氏說突然有人來訪,“是個叫靳逾的學生,很有天分,你們外祖父也很喜歡他,這次探親回來,卻突然說不想再讀書,也不要考狀元了,可把你們外祖父氣着了。”
姜螢螢對這個靳逾越發感興趣,她很快就在書院裏見到了靳逾,他背對着她,跪在外祖父的桌案前,身材瘦削,伏身下拜時玄色衣衫後背凸起兩塊漂亮的肩胛骨,肩骨清正、脖子修長,皮膚比旁的學子要白一些。
那股子溫文爾雅又不卑不亢的文人氣質,讓姜螢螢想起殷恪。
“靳逾,勸說的話已經說過許多,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當真想清楚了?今日走出這扇大門,你就不再是夢麓書院的學生,你日後只能以耕作為生,荒廢一身學識,你真的甘心嗎?”孟院長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想來對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又一身硬骨頭的學生,他沒辦法。
靳逾再拜,“學生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這些年來多謝院長和同門相助,靳逾永世不忘,在此拜過。”
等他走出孟院長的房間,姜螢螢立刻追上去,“靳公子,且慢。”
靳逾背着行囊,裝着他在山上所有的家當,回頭,看見一位小娘子雙手背在身後,從拐角處跳出來,笑得露出兩排潔白的貝齒:“靳公子下山是要往哪兒去啊?”
靳逾見過潑辣的婦人,如同面前小娘子這般年紀的女孩子,卻大多羞怯,多說兩句話便會臉紅,更別提她這副親近的口吻,就像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至交好友。
他不客氣道:“往該去的地方去。”
尋常人聽到這般回答,便知道面前之人有心敷衍,但姜螢螢只覺得他是遇到了難處,自個兒心情不好。
他的長相,也有幾分類似殷恪,皮膚白皙、臉型流暢,連那額頭上的美人尖也如出一轍。僅憑這個,就足夠姜螢螢對他多幾分耐心。
“該去的地方是哪兒呢,聽說養大你的叔祖和嬸娘皆已去世,你如今孑然一人,難道真要回鄉裏去種地?你這雙手慣來執筆,妙手文章,是老天爺賜予的天賦,何苦扔掉?”
殷恪終于仔細打量姜螢螢,“你是誰,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姜螢螢自報家門,說明身份:“聽說公子之才不下殷恪,這便放棄了仕途,我覺得着實可惜,公子有什麽疑慮不妨說出來,相信外祖父一定會幫你解決的。”
“多謝姜小姐,”靳逾轉身繼續趕路,冷淡道,“金榜題名是我叔祖的願望,如今他已經亡故,我不願再受孟院長的接濟,也不願耗費大量財務進京趕考,平凡的人生正是我所願。”
姜螢螢從來不會“識趣”兩個字怎麽寫,跟着他:“天底下還有不想當官的人?我怎麽就不信呢,該不會是你言過其實,怕真有一日皇城面見天子會露陷,才推說想要過什麽平凡人生吧?”
靳逾完全不理會她的激将法。
姜螢螢一路勸着,只知道如果她能把他勸回來,外祖父一定很開心,但靳逾開始還能回她兩句,後來索性就不說話了,把她氣得夠嗆。
送到書院門口,姜螢螢停下:“靳公子,好走不送。”
她沒那麽容易放棄,當即交代了兩個侍衛去跟着靳逾,看他在做什麽。她覺得那個靳逾一看就不是個會種田的人,他急着離開書院,一定是還有別的營生。
還沒等到消息,姜螢螢就聽說了另一件大事,外祖父說殷恪現在很艱難,原本推行改革就是一件舉步維艱的事情,一定會觸碰很多本地豪族的利益。
修葺了河壩,就少了許多每年洪水肆虐之時,從朝廷赈災銀中大撈一把的機會,年年豐收,大戶人家屯好的陳年糧食便難以賣出高價。不少本地官員和鄉紳卯足了勁兒,在傳回京城的奏章中彈劾殷恪,希望陛下把這尊大佛調回京城去。
但殷恪的名聲實在太盛,陛下也樂得見到他來削弱南方豪族的勢力,壓回了許多彈劾他的折子。
“殷恪那孩子我十分欣賞,他來探望過我兩次,十分恭敬,”孟淮禮捋着胡子,與姜螢螢說道,“我也曾告誡過他,過剛易折,豪族的勢力盤根錯雜,他是外來者,年齡資歷又尚輕,雖盛名在外,到底應該謹慎行事。”
孟淮禮搖頭嘆氣:“到底還是齒少氣盛。”
姜螢螢追問:“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外祖父一五一十說來,原來殷恪的主要工作是把汶江河壩重新修葺一遍,朝廷撥款不多,他便日日流轉于文士之間,請大家寫文章呼籲大族捐款,也着手上折子改革賦稅,多留一些稅銀以做修葺河壩只用。
堪稱殚精竭慮,終于在去年冬天修好河壩,可今年春汛,上游融化的雪水照樣把汶江口河壩重開,讓附近幾條村子遭遇了水災,靳逾的家人就在那裏面。
“殷恪要給朝廷一個交代,還要繼續與本地大族對抗,只怕是難了。”孟淮禮眉頭不展,也為殷恪擔憂,在他看來,殷恪有能力,有魄力,就是為人太過寧折不彎,才不被人所容。
姜螢螢心頭沉重,“怎麽會這麽巧,去年才做好的大壩,今年就壞了,殷恪做事一向妥帖,不可能的。”
孟淮禮對這個外孫女多了幾分欣賞,原只是與她說說最近發生的事情,沒想到她這樣聰慧,一下便想到關鍵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