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 17 章
他對于病痛的忍耐程度很高,那日他下河救了姜螢螢,這兩日雖然有些不舒服,也只是比平時多睡了半個時辰,便一切如常,此刻被她這麽一說,才覺得渾身松軟無力,頭腦一陣陣發昏。
姜螢螢像挖到了寶藏,扶着他坐下,又是按摩又是捶腿,雖然都是假把式,但她得意洋洋:“哥哥你好好坐着,別亂動啊,我們姜府熬了許多苦姜湯,我去給你盛一碗過來。”
“不行,”殷恪掀開她給蓋上的被子,“明日元宵節,萬國來朝,代表大梁贈送給南周國的寒梅圖我還沒完成,要來不及了。”
“不就是寒梅圖麽,我來幫你畫。”
殷恪擡起眼睛看她,一副“就你這樣的還想幫我”的神色。
姜螢螢拍拍胸脯:“你別忘了,我可是你殷大學士的親傳大弟子,畫別的不行,區區一副寒梅圖,不在話下。”
她回姜府把姜湯端過來,又見殷恪正握着筆坐在桌前,屏息凝神,思索下筆。
姜螢螢一看就着急了,放下姜湯:“不是說了叫你休息嗎?你怎麽又亂動。”
卻見殷恪已經在紙上空白的地方,用極細的筆墨勾勒了寒梅圖的雛形,他畫完最後一筆,扔了筆,回床上躺着,自己拉上被子,從頭到腳蓋住:“你就照着我勾勒的雛形,填色便是,我先睡一會兒。”
姜螢螢從被子裏扒開他的臉,拍拍滾燙的面頰:“先喝完姜湯再睡啊。”
“對,姜湯。”
殷恪躺在床上,雙手捧着碗喝了姜湯,又躺回床上,抖摟兩下,棉被把自己捆成個甬。
姜螢螢拍拍他的被子:“可憐的哥哥,好好休息吧。”
殷恪這一覺睡得很香,但耳邊老是聽到變了調子的小曲,擾人得緊,有一段時間這曲子變成了青蛙呱呱叫,他夢見自己在窗下焚香讀書,姜螢螢跑過來,說他頭上長了只大青蛙。
然後他便吓醒了,醒來發了一身汗,眼看着窗外天色漆黑,升起燈籠的熒光,家中還有娘親請來的戲班,咿咿呀呀的聲音忽近忽遠,彌散在清冷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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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無比寂寞。
但那青蛙叫般的歌聲又出現了,他看到素緞屏風之後,一個小小的身影雙膝跪坐在椅子上,單手支頤,一手揮毫畫畫。
沒一會兒變換了姿勢,單腿曲起抱住,空着的手拾起桌上瓜子,放在兩排牙齒間咬碎。
他才注意到凳子下一地瓜子碎屑。
殷恪覺得自己頭又開始疼了。
“姜螢螢。”驚覺自己的聲音變啞了。“哎!”姜螢螢馬上沖進來:“哥哥你醒啦?”
“水。”
姜螢螢小心翼翼地端茶倒水,把殷恪扶起來,枕頭塞進他後腰,覺得哥哥變成了個瓷美人,倒是新奇有趣。
“畫如何了?”
姜螢螢一陣風似的跑出去,把畫拿進來:“你醒得巧了,剛好畫完最後一筆,放心吧,我得你三分真傳,糊弄別人綽綽有餘了。”
“慢點兒,別弄皺了。”殷恪拂去畫上的一塊瓜子殼,不可避免地流露贊賞。
姜螢螢的确很聰明,縱然還不懂神韻,通過臨摹,便已達到九分形似。
“好好收起來。”
“喳,小的這就去辦。”
姜螢螢把畫卷起來放在卷軸裏,想到此行的目的,略帶愧疚,躊躇着問:“哥哥,娘親說,因為我的舉動,全世界都知道小柳是二哥的通房,二哥不要她,她就活不成了,是真的嗎?”
“是。”
“有什麽辦法可以救救她麽?”
“除非讓她找到喜歡的人,真心實意地嫁過去,然後姜家承諾,今後為她撐腰,才能擋住旁人的閑言碎語。”
“那要怎麽樣才能找到她喜歡的人啊?”
姜螢螢的嘴扁得像只小鴨子,殷恪捏了捏鴨子嘴,本想再逗逗她,看她快哭了才于心不忍道:“你只管放心,我已經和娘親及孟夫人商量過,叫松煙召集姜殷兩府所有未成家的男子,讓她一一想看,若有看中的,兩府共同為她準備嫁妝,讓她風光大嫁。”
姜螢螢稍稍放心,在房間裏轉了圈,又湊到殷恪跟前,神神秘秘地問:“到底什麽是通房啊?”
殷恪正在喝她讓槐葉帶來的第二碗姜湯,聞言被嗆了一下,咳得面頰緋紅。
“我也不甚清楚,或許,相當于喜歡的人吧。”
“喜歡的人……”姜螢螢點着下巴,總覺得不太對勁。應當是一些大人們心照不宣的秘密,她似懂非懂,但是殷恪顯然是懂的,而且用這種話來敷衍她,她不樂意。
她回到家,逮着人就問,到底什麽是通房,槐葉羞着逃走,說這事情真的不好說,爹娘面紅耳赤,說她再長大些就懂了,姜耘則聽她說完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姜螢螢,你是不是女孩子,竟然問這種話,你太好笑了。”
什麽時候,竟然輪到姜耘來嘲笑她了!
姜螢螢覺得全世界除了她,都知道什麽是通房,她真是要氣死了!
好在她沒有等太久,就解開了秘密,來自一本話本《金玉滿堂》,很正常的名字,因着是姜螢螢常看的話本作者“七神碌”的新作,負責為她采購話本的槐葉就沒有多想,随意翻看了一下,認為這應該是講述勤勞農村婦人通過種田過上好日子的故事,就把它買了回來。
姜螢螢平日裏沒什麽大志,就喜歡話本這種消閑有趣的玩意兒,姜家從來不拘着她,叫槐葉為她尋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來看。
她一翻開那本《金玉滿堂》,就看見“婦人阿福急急往床邊去,縣太爺将那三寸金蓮收入掌中……阿福扭捏你家那新納的小通房貌美如花,孤衾冷枕好不可憐……”
她好像瞬間就懂了,“通房”是什麽……
“娘子,你的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病了?”槐葉把手貼到她臉上。
姜螢螢一下合上話本,“沒有!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她見槐葉面帶疑惑,立刻轉換神色,色厲內荏道:“槐葉,我要吃的綠豆羹做好了嗎?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怎麽還不端上來?”
“對哦,好久了,娘子別急,我這就去廚房催一催。”
槐葉走後,姜螢螢深吸一口氣,鬼鬼祟祟地确保周圍無人,做賊似地再次翻開那本《金玉滿堂》。
……
元宵這日,大梁接待了來自各國的時辰,還有一位特別的人物,北滄國二王子烏格罕。
由于老北滄王在雪中打獵,從馬上摔下來,昏迷不醒,如今北滄陷入動亂,二王子的母妃是十幾年前嫁過去的漢家公主,因此特地前來向大梁示好,尋求支援。
殷恪與他年紀相仿,被皇帝指名承擔了主要接待任務。
但二王子與他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問“盛京最好的花樓在哪裏”,實在讓他不喜。因此日常帶二王子到京城各處游歷,只是敷衍了事,并不與他深交。
木蘭圍場春狩,殷恪和二王子并肩騎馬,到野外采風歸來,遠遠看見一群妙齡少女在河邊釣魚,端的是一個花枝招展,美不勝收。
殷恪一眼便見到了笑容最開朗、最無拘無束的姜螢螢。
除了因為她笑得實在誇張之外,她的衣裙比旁人要華麗許多,小小的腦袋上綁滿亮晶晶的珠翠,不似一般的閨閣少女含蓄內斂,她的美麗是先聲奪人的,像春日的枝芽盡情展露生機。
厚重衣衫之下仍是豆芽菜一般的身材,但只憑着那張臉,就能叫無數人心悅至極。
“那個t小娘子是誰?”烏格罕用不标準的大梁話問到。
兩人已經起碼走過河邊,這些官家小娘子們紛紛向他們屈膝問安,唯有姜螢螢已經舉起了手臂,跳躍起來向他打招呼。
殷恪用所有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盛京第一大草包姜家小娘子,最是惹人厭煩,二王子不必理會她。”
二人騎馬走遠之後,二王子烏格罕頻頻回頭,看着小娘子狠狠跺腳,口中咒罵等一連串反應,倒覺得新奇和有趣。
“這姜家就是太尉姜樵家吧?我瞧着那位小娘子容貌甚美,形式舉止與我這幾日見到的大梁女子都不相同,真想結識一下。”
殷恪道:“姜樵乃大梁重臣,門生衆多,姜小娘子嬌生慣養,離經叛道,受不得一點委屈,奉勸二王子莫要打她的主意。”
烏格罕這才收了心思,撫摸着下巴覺得有些可惜。
那邊的姜螢螢當衆被殷恪一陣奚落,許久沒回過神來,周遭的小娘子都上來安慰她,不要放在心上。
“誰放在心上了,他說我是草包,我還說他是大梁第一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呢!天天板着一張臉,看誰都像欠了他二五八萬似的。”
姜螢螢把魚竿狠狠摔進河裏,“什麽殷公子,本娘子才看不上,絕不會為他的話傷心。”
姜螢螢回營帳時被一條胳膊拐到帳篷後,姜耘神神叨叨壓低聲音說:“我聽說殷恪帶了二王子去青樓!”
姜耘比姜螢螢大一歲,身高卻比她還要矮上一點,日常總被妹妹欺負,但他們也是姜家四兄妹中關系最好的。
姜耘冷笑:“我們當年去醉歡樓,被殷恪抓回來,挨了好一頓嘛,沒想到啊,殷恪他就是個僞君子,滿口禮義廉恥,自己還不是去了青樓……”
直到發現姜螢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才咳了幾聲:“我就是提醒你,男女有別,殷恪又不是你親哥哥,鬼知道心裏想的是什麽,防着點他知道吧。”
他都做了姜螢螢會跟他嗆聲的準備,孰料小娘子低下頭,滿頭釵環一并垂落,聲音悶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