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燈會向來熱鬧,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人群摩肩接踵,歡笑聲、叫賣聲、叫好聲聲聲入耳。玉禧樓三層雅座,殷恪與公主對坐,就着夜晚的習習涼風暢談甚歡。
“公子可是在等什麽人?”
殷恪捧着茶盞的姿勢定住,笑着問她何出此言。
“公子雖然極力與我禮貌對答,眼神卻頻頻游移,望向街邊。公子對茶要求極高,這玉禧樓的碧螺春是去年的舊貨,公子卻不知不覺間喝了三杯。”
殷恪失笑:“果然瞞不過殿下的眼睛。”
司馬鳶靜靜等他解釋。
“殿下可知,殷家與姜府對門,那姜家的小娘子螢螢,最最頑皮愚魯,無論我要去哪裏做什麽,總是糾纏不休。今夜她被孟夫人禁足,但我總覺得,她不會甘願就範,總會尋到機會出門。”
殷恪猜得沒錯,姜螢螢被扔進祠堂,卻不可能乖乖罰跪,拎着裙子四處查看,有沒有能出去的法子。
同為淪落人,挨了一頓板子的姜耘老老實實跪在祖宗牌位前,有氣無力道:“那可是陛下禦賜給外祖父的桃酥,你竟也敢吃,真是膽大包天。”
姜螢螢叉着腰來到姜耘面前,上下打量,摸摸下巴:“你的銀子,應該都被爹娘沒收了吧?”
她努努下巴指向高牆,姜耘瞬間懂了她的想法。
“娘親只是罰你跪祠堂,你這般不服管教,等會兒她氣狠了,可能會直接打你板子。”
“打就打,反正我今晚一定要出去,”姜螢螢從鞋子裏抽出一張百兩銀票,誘惑姜耘,“要不要?”
姜螢螢踩着姜耘的肩膀登上圍牆,正要閉着眼睛跳下去,忽地看見一個人站在殷府門前,她大喊:“淩兄!——”
“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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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渡前來拜訪殷恪,卻被告知他出門了,正想打道回府。
“淩兄,你在這兒真是太好了——我是說,事态緊急,你接着我點兒!”說完立即跳下來,吓得淩渡三魂不見七魄,跑上前去接人。
有驚無險,姜螢螢從淩渡懷裏跳下來,拍了拍裙擺,拱手:“大恩不言謝,淩兄,改日再報。”
淩渡叫住風風火火轉身便要走的小娘子:“姜妹妹,你可是要去找殷兄?”
殷恪與公主用過晚膳,并肩走在夜市上,公主出行自有便衣侍衛開道,坊市門前也有侍衛限制人流,因此并不擁擠。
偶爾聊兩句閑話,身旁之人還能聽清,稱得上輕松惬意。
幾個小孩子舞着一串龍燈,跑跳着經過,殷恪下意識護住公主:“殿下小心。”
公主放了他的衣袖,秀氣地抿唇而笑,忽而指向前方熱鬧處:“那是什麽?”
繁茂榕樹下的空地有一群雜耍藝人,施展各種絕技,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殷恪道:“這些人高鼻深目,應該是從北滄來的,相傳北滄民風彪悍,勇武好戰,他們做的雜耍,砍的是真刀,噴的是真火,常常受傷流血,驚險刺激,因此格外受歡迎。”
一道火光襲來,殷恪護着公主稍微側身,火舌堪堪擦過他的衣袍。
北滄人滿面紅光,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握着火棍,雙手比劃着說了句話,周遭的行人聽不懂,紛紛退後兩步。
“大高個,到這邊來!我給你銀子!”
一道嬌俏高亮的嗓音響起,北滄人循聲而去,賣力地噴出一道火花,就在小娘子臉前,映照得她面色紅粉,雙眼晶亮。
小娘子非但不怕,還跳起來拍手:“好玩好玩,再來一個,要比方才那道還大的,本娘子重重有賞!”
如此膽大妄為,不是姜螢螢又是誰。
她身後的淩渡則在火光襲來時,默默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後拉些。
幾次噴火之後,北滄人手心一轉,木棍便變t成了一朵絨花,姜螢螢眉開眼笑地接過來。
雜耍稍歇,行人陸續散去,殷恪和公主、姜螢螢和淩渡,兩撥人隔着一棵挂滿祈願帶的大榕樹遙遙相望。
姜螢螢本來是想來找殷恪的,但是燈會上好玩的東西太多,她逛着逛着便忘了,這淩兄也是個有趣之人,和殷恪一樣,知識淵博,能為她講每樣小玩意的典故歷史,而且,比他更有耐心。
驟然見了殷恪,她反倒不想追過去了,慢悠悠從淩渡提着的大包小包裏挑出一袋麥芽糖,撕開油紙放進嘴裏。
淩渡則喜出望外,走上前去:“殷兄,我今夜本來要去府上尋你,前日你說的孤本,我遍尋不到,想舔着臉找你借閱來着。”
姜螢螢慢慢跟過去,殷恪已經向淩渡介紹了公主殿下,她也朝三公主行了個禮,至于殷恪,她選擇了忽視。
“螢螢妹妹,”司馬鳶攬住姜螢螢,“既然遇到了,便一塊兒走吧。”
公主姐姐身上的熏香是姜螢螢覺得最好聞的,像顆香香軟軟的桃子,她喜上眉梢,牽起姐姐的手先行一步。
殷恪和淩渡二人對視一眼,跟上。
面具攤,姜螢螢摘下一塊兔子面具,踮腳在公主臉前比劃:“這塊面具好适合姐姐。”
司馬鳶想把面具拿下來看,殷恪冷冷開口:“公主殿下,這些物件擺出來,不知多少人擺弄過,很髒的。”
冰飲攤檔,姜螢螢遠遠的便口水直流,對公主說:“姐姐,這有個梨子飲,梨子鑿個洞,放西瓜肉、烏梅、碎冰,冰冰涼涼酸酸甜甜,別提多好吃了。”
殷恪氣死人不償命:“公主殿下,春寒料峭,吃冰飲會壞了腸胃,落下寒毒,口中寡淡、面上生瘡。”
河水輕漾,蕩着只只游船,船頭挂着花燈,映照出水下游動的魚兒。姜螢螢躍躍欲試:“公主姐姐肯定沒有坐過游船吧?”
殷恪:“殿下,這船身如此輕浮,一看便知不安全,坐上去不僅頭暈,稍一晃蕩就會翻,河水冰冷腥臭,殿下還是莫要嘗試為好。”
姜螢螢深深吸氣,轉身擡頭看向殷恪。
殷恪也正垂眸看她,依舊清冷疏離的模樣,誰能想到他一開口就能氣死人。
公主和淩渡則忍俊不禁。司馬鳶覺得新奇,她所熟悉的殷恪,是年少成名的清貴公子,父皇和太傅法曾常常将他挂在嘴邊,贊不絕口,用他來勸誡各位皇子勤勉自律。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啊,公主姐姐,恪哥哥是不是不太高興我和你們一起走啊,”姜螢螢做出一副可憐神色,對公主說,“那不如,咱們就此分道揚镳吧。”
大不了,她一個人去買面具,去吃梨子飲,去游船,有護衛跟着,她又丢不了。
殷恪譏諷:“誰敢讓你一個人走,等會兒被人拐了,還替人數錢。”
“你……”
淩渡道:“大家都累了,我們到那邊的茶檔去喝碗熱茶,歇歇腳吧。”
殷恪和姜螢螢誰也不理誰,公主和淩渡又不相熟,四個人落座一張桌子,氣氛着實讓人難受。
“殷公子,姜小娘子,好久不見了。”老板娘端着四碗茶上來,大方招呼,竟是林學士的女兒,林悅兒。
上一次見面還是大半年前,她被張大郎家暴,被姜螢螢和殷恪所救。
如今她的狀态好上許多,面若嬌花身段窈窕,等等,姜螢螢拉住她的手問:“林姐姐,你的孩兒生下來了嗎?”
林悅兒從回到茶攤旁,彎身,竟從攤檔後抱出一個嬰兒。
“已經三個月大了,還離不得人呢,幸好算乖的,知道娘親忙,不哭也不鬧。”
姜螢螢站起來逗小孩,“林姐姐,他真可愛,他叫什麽名字?”
“還沒有名字,小名叫念兒。”
“念兒,念兒,嘻嘻,他對我笑呢,念兒是不是喜歡姐姐呀。”
殷恪突然問:“可以讓我抱抱嗎?”
于是姜螢螢便看着他将嬰兒摟入懷中,慈愛溫柔,身後燈籠仿佛給他渡了一層聖光。
她覺得氣都消了,對哥哥的崇拜又回來了。
“你讓我也抱一下。”
“不可。”
攀着他的胳膊:“哥哥,哥哥,求你了。”
殷恪不敢輕易給她:“你抱得住嗎?”
“那你抱着,低下來些,讓我握握他的手。”
幾人喝了茶正要離開,茶檔卻來了一群客人,孩子也在此時大哭,林娘子忙不過來,淩渡自告奮勇留下幫忙。
還好姜螢螢和殷恪的關系有所好轉,公主走在他們中間,暗自松了口氣。
“那是什麽?”
殷恪看向姜螢螢手指的方向:“那是琉璃花燈,今夜最大的彩頭,誰能猜中所有的燈謎,便能把這花燈收入囊中。”
“啊!我想要!”姜螢螢滿心歡喜,“恪哥哥,公主姐姐,我們快點兒過去吧!”
殷恪揪揪她頭上的鵝黃發帶,面向司馬鳶,禮貌詢問:“殿下久居宮中,或許沒見過民間的燈謎游戲,一道去看看如何?”
“好。”
此處燈謎共有十關,前頭關卡都是些尋常的問題,越往後越難,旁人往往到第七關便铩羽而歸。
前幾個謎題,殷恪假意思索,或者拿去問學識最低的姜螢螢,只等司馬鳶先想出答案。公主殿下第一次猜燈謎,便是最簡單的謎題,猜出來了也極有成就感,是以心情越發雀躍。
“身足丈二高,瘦長不長毛,下身綠綢褲,頭戴紅絨帽。”司馬鳶握緊手中謎面,搖頭表示實在想不出來。
姜螢螢認真地皺着小臉,也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哥哥,到底是什麽啊?你快說吧!”
殷恪掐一把她的臉:“謎底是,高粱。”
“這位公子說的沒錯,正是高粱!”
旁人歡呼,殷恪只是謙卑地淺笑。司馬鳶轉過頭打量殷恪,大紅燈籠的光落在他臉上,冷白的膚色呈現玉澤,五官鋒利,布局卻舒展,多一分則邪氣,少一分則木讷。
一切都剛剛好,俊美得無可挑剔。
之後的謎題,她便再也不會了,殷恪迅速答完壓軸的謎題,在旁人的一片贊許,以及姜螢螢賣力的鼓掌中,接過攤主取下來的琉璃花燈。
姜螢螢展開雙臂:“給我給我,給我抱着!”
殷恪把花燈給她,對司馬鳶抱歉道:“公主殿下,這琉璃燈質地、做工皆粗糙,不若送給螢螢,她眼皮淺,有了這燈,會高興許久。”
司馬鳶點頭:“自然應當送給螢螢妹妹。”
殷恪道:“多謝殿下相讓,日後,若我能得到更好的琉璃燈,一定會進獻給殿下。”
姜螢螢也甜笑着說了句:“多謝公主姐姐。”
她把燈抱進懷裏,殷恪問:“現在可開心了?”
“嗯!”她重重點頭。
可惜只新奇了一會兒,便嫌重,用肩膀撞撞殷恪,示意他抱回去。
此時夜色漸濃,街上行人逐漸稀少,幾人往坊市的出口而去,司馬鳶笑道:“殷公子與姜小娘子的相處,倒比真正的兄妹更要親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