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第 4 章
殷府的馬車停在正曦門外,但宮門到馬車這短短一段距離,已經擠滿了花枝招展的女子,遠處源源不斷地有女子跑過來。
更可怕的是,人群中不僅有女子,還有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身量矮小的男子,都滿臉孺慕之情,渴望和殷恪見上一面。
淩渡憋笑憋得辛苦:“早就聽聞,殷小公子雖然年紀小,卻是大梁所有妙齡女子的偶像,出行必被圍觀,方才殷兄在庭前與北滄使臣的那番對答,想必已經被小黃門傳抄到京中各大酒肆,才招來了這麽些‘狂蜂浪蝶’。”
殷恪丢了平日那副胸有成足漫不經心的樣子,竭力不想表現出內心的慌亂,為此忘了扯掉黏在他身上的姜螢螢。
姜螢螢揪着他的衣裳,把氣喘通順了,才說:“方才在那邊有兩個姐姐打起來了,一個說‘恪哥哥是我的’,一個說‘恪哥哥是大家的,不是你的’,然後她們便打起來了,好可怕!”
殷恪臉色更黑,淩渡卻讪笑道:“殷兄不妨從西北樂陽門離開,你再站在這兒,只怕全城的女子都要蜂擁而至,天黑也走不掉。”他拱手道:“我先告辭了。”
他大大方方走出宮門,所到之處女子們自發為他讓道。
殷恪無意識地揪着姜螢螢的一條發辮,腦速飛快,樂陽門不可行,那兒沒有殷府的馬車,現下是要等殷家的侍衛趕來開路,還是請這些守門的官兵護送,不可暴力行事致人受傷,那樣他肯定會被父親責罰。
真頭疼啊。
“哥哥,你放心吧,我有辦法!”
只見人群後方一陣騷動,有人高聲喊道,“派銀子啦,姜三公子派銀子啦!”銀子果然比殷恪的吸引力更大,此言一出,人群便散去大半。
又有人在街道二樓的商鋪往下撒銀票,剩下的人站不住了,紛紛跑去撿。
正曦門前還有幾個人,趁着她們看熱鬧的當口,姜螢螢和殷恪貓着腰逃到馬車上。
“松煙,快,牽馬,駕車!”
一直有人在後頭追,幸好松煙禦馬技術高超,馬車一路飛馳上了官道,殷恪才四仰八叉躺倒在車內,魂兒都飛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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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螢螢從來沒見過這麽驚慌的殷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和哥哥從此就是一起逃過命的交情了,友誼的小舟更加堅固了。
沒想到第二日又被他攔在門外。
肯定是被她瞧見了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不爽。
真小氣。
倒是貼在門上那副和臭蟲并列的簡筆畫換了一張,姜螢螢覺得把她畫得挺好看的,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為此她很開心,決定在哥哥的房間外面多蹲一段時間。
“小娘子,咱們公子有客人要來,您還是明日下了學再來這兒蹲吧!”
“我不。”姜螢螢戴上了絨帽,圓頭圓腦十分可愛,正背靠石柱坐在小馬紮上,玩一串白玉九連環。
她朝屋裏大喊:“哥哥一日不開門,我便一日不離開,就算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也會守在哥哥的門前!”
“這是鬧的哪一出啊?”
來的t是淩渡,看着姜螢螢,卻問松煙:“莫不在演是《柳夢萍追夫》?”
松煙憋笑,姜螢螢小小一只坐在馬紮上,渾圓的眼睛充滿敵意地瞪着淩渡。
淩渡忍着笑:“姜小娘子赤誠之心感天動地,想來定能感動殷公子。”
這時房門打開,淩渡被迎進房中,姜螢螢想要跟進去,門“砰”的在她面前關上。
什麽嘛。姜螢螢摸摸鼻子,繼續在門口蹲着。
“姜小娘子當真可憐,瞧那張皺巴巴的小臉,殷兄,你真不會憐香惜玉。”
“淩兄若喜歡,不妨将她領回府上。”
“別了,姜小娘子這是對殷公子你癡心一片哪,哪有旁人插手的份兒——不過開個玩笑,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說了。”
姜螢螢在門外眨眨幹涸的眼睛,托腮看着藍色的天空、黑色的屋檐,打了個哈欠。
“殷兄,一個月之後便是太後娘娘七十大壽,我才封了八品小官,同僚們都在議論要給娘娘獻上什麽禮物,我實在是一頭霧水,特來請求指點。”
“北苑山有一種雪茸鹿,四肢矯健通身雪白,可以入藥,特別是鹿茸,有永葆青春之奇效,太後甚為喜愛。”
“殷兄定是知道在下兩袖空空,才出了這個主意,多謝了,待我去……”
“你別急着謝我,那鹿生性警惕,躲在山林裏,尋常不到蹤影,你能不能獵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雪茸鹿……姜螢螢暗暗記在心裏。
幾日後休沐,殷恪和淩渡一道策馬前往北苑山,後頭跟着幾輛殷家的馬車。
“殷公子,你這出行的陣仗可真大。”
“家母擔心北苑山寒冷,準備了一車的棉衣火石,又擔心山上毒物衆多,準備了許多解毒藥物,還擔心有歹人,命幾個武功高強的家丁跟随。我雖覺得煩人,但母上嚴命,不可違逆。”殷恪牽着缰繩長嘆,“待會兒要想個法子,讓他們在山下候着,否則,咱們便見不着那雪茸鹿了。”
到了北苑山腳下,卻遠遠看見幾個壯漢攔在路中央。
“公子,咱們奉姜小娘子之命,一大早便在山上仔仔細細搜查過,絲毫沒見過拿什麽,雪白的鹿,興許這裏并沒有此物。”
殷恪還未應聲,只見身後的馬車裏鑽出一個圓圓的腦袋,額前圍着土黃抹額,頭發紮成馬尾,那人跳下馬車,身上穿着短打衣褲,袖口褲腿束緊,人雖矮小,卻長手長腳的,乍一看真像個獵戶家的小姑娘。
便是偷偷藏進殷家馬車裏跟過來的姜螢螢。
殷恪扯扯嘴角,無論是她突然出現,還是這身不倫不類的裝束,都沒有讓他太震驚。
姜螢螢跑到大漢跟前,雙手叉腰:“我恪哥哥說了,這山上有雪茸鹿,那便是有!你們是不是不要命了,拿了我的銀子,敢敷衍我!”
“娘子饒命啊,當真沒有!咱們兄弟把這座山翻了個底朝天!”
“你說底朝天就底朝天?我問你,這山上有多少處高坡,多少處低谷?你一一道來。”
“姜螢螢,夠了!”
“唉!”姜螢螢面對殷恪立即轉換星星眼,“哥哥,他們這麽多人都沒找到雪茸鹿,我們不如打道回府吧。”
“雪茸鹿生性喜靜,你這麽一叨擾,它們定然全都躲起來了。”
“啊,那怎麽辦?”姜螢螢心虛地把腳下泥巴踢成一團,手卻抓着殷恪的馬鬃不放。
“你現在,帶着這些人,給我走。”
“不要!”姜螢螢大聲喊道,繼而咬咬嘴唇,眼神亂飄,“我是說,我既然犯了錯,那更要留下來,将功贖罪,非得幫哥哥找到鹿不可!”
淩渡在旁邊看戲,笑道:“既然姜小娘子如此誠心,殷兄不妨帶上她?”
姜螢螢這麽一小會兒便擠出了兩汪眼淚,聲線也夾起來:“哥哥,你帶上我吧,我保證乖乖的,一定不會惹禍的。”
殷恪最終還是向她伸手,因為他覺得場面十分丢人,再不快走,只怕姜螢螢會躺在泥巴裏打滾。
三人在平地上生火,姜螢螢對淩渡熟練的生火技術十分好奇,蹲在他身旁,殷恪則擺弄他帶來的包裹,把雪茸鹿最愛吃的桑葉紮成一團團。
“淩大哥,你是怎麽把火點着的?用這兩塊石頭磨出來的嗎?好厲害,你從哪兒學來的?能不能教教我呀?”
雖然是中午,在這山上全是參天大樹,見不到多少陽光,顯得陰冷,姜螢螢為了裝酷沒有穿棉衣,沒一會兒便瑟瑟發抖。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是淩渡,還把一個暖爐遞給她:“姜小娘子莫要凍着了。”
“嬌生慣養,”殷恪把捆好的桑葉放進森林裏,折返回來時,見狀數落一通,“若是受不住,盡快放煙火讓家丁把你接下山去。”
“誰受不住了!”姜螢螢把外袍脫下來還給淩渡,“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是來幫你尋鹿的!”
“等着罷,等我先找到雪茸鹿,要你們都叫我姜女俠!”
說罷邁着小短腿跑進森林。
殷恪十分頭疼:“淩兄你在此處看守,我去把她抓回來。”
山路崎岖難行,山邊水聲淅瀝,姜螢螢幾次摔倒,站起來拍拍腿上的灰便繼續跑,殷恪在後面追:“姜螢螢你給我回來!”
冷不丁看見一小塊白色,藏在綠葉之間,姜螢螢興奮地跳起來,果然沒錯!她纏着二哥翻閱了《游方志略》,書上說雪茸鹿喜靜、在水邊聚居,順着水流走到無人煙處即可得見。
她扒開草木朝那塊白色而去,卻一腳踩空,身體滾落一個山坳。
“姜螢螢——”
“痛——”
殷恪身子探進山坳,只能看見姜螢螢坐在山坳間的半個身影。
“沒事吧?”
姜螢螢一動不動,似乎吓傻了。
殷恪眼睛一閉,松手,任自己滾進山洞,落在姜螢螢身邊,小丫頭卻目光定定看向不遠處,擡起抖動的手指:“鹿,鹿!”
殷恪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山洞裏一片雪白,似雲似霧,偶爾發出叫聲,數百雙警惕的眸子盯着他們兩個外來者。
是一群雪茸鹿。
姜螢螢不知何時抱緊了殷恪的手臂,手心冰涼,殷恪才發現她的褲腿卷起來,小腿鮮血淋漓,竟削去了一塊皮肉!
“螢螢!”
殷恪抱住姜螢螢,側臉貼在她額頭上,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別着急,我現在就放煙火,讓山下的家丁來救我們。”
姜螢螢握住他顫抖的手:“你才,別着急呢,雪茸鹿不吃肉,他們又不會吃了咱們。”
殷恪找身上的竹铳,遍尋不到,動作越發急切,額前冒出冷汗,疑心是方才掉到了何處。
“哥哥,我犧牲這麽大,你能不能,原諒我,你門口的‘姜螢螢與臭蟲不得入內’,能不能撕了?”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說笑!”
姜螢螢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睛水汪汪的:“你方才二話不說,便跳下來找我,我好開心啊。”
“姜螢螢,你先別說話。”
“雖然很疼,但是,能為哥哥找到雪茸鹿,我死了也值了。”
殷恪把衣帶撕下來纏在她腿上,急道:“閉嘴保存體力,失血過多你真的會死的!”
“哥哥是在找竹铳嗎?”一枚竹铳伸到殷恪面前,姜螢螢笑得露出缺了幾顆門牙的兩排牙齒:“我也不是白白沖進荒山野嶺找死的,自然也帶了一個呀。”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