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質問
第082章 質問
嘉和進屋後, 承德便收好了雨傘,沉默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屋裏便只剩下她和楚王。
四目相對間唯有沉默在不斷蔓延。
長久的靜默後,嘉和率先開了口:“你真的要和他為敵嗎?”
“不是我要和他為敵, 而是他從來就不肯放過我。”楚王語氣淡然地訴說着, 唇邊露出了一個苦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出發的時候他送了我兩個美婢和百餘名侍衛,可才到楚江,水匪便收到了我要乘船到江夏的消息。那一夜他們直奔主船而去,若非我機警, 怕是早就成了他們刀下的亡魂。”
“他只告訴你我心懷鬼胎, 卻對自己趕盡殺絕的卑劣行徑只字不提。一開始我只想逃離上京,可後來我才明白, 不争不搶就只有默默等死。”
提及端慶帝時,他幽深的眼眸裏閃過深切的怨憤。
生在皇家,連平庸的茍活都成了奢望。争或許還有活路,不争便只能滅亡。
聽了楚王的話, 嘉和心神大亂。她不知道端慶帝對楚王是這樣的殘忍無情, 她以為只要坐上了帝位,他就不會再殘害手足。
可先是懷王,再是楚王, 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無辜的安王了?
他便這般沒有安全感, 非要将先帝的血脈連根拔起嗎?他到底要做到什麽地步才肯罷手?
巨大的震驚下, 她的心中充滿了疲憊和失望。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非我要反, 實在是皇兄他欺人太甚。”
楚王情緒激憤地控訴着端慶帝的逼迫, 嘉和則沉默地抿緊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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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 如果我幫你瞞下這件事,你願意就此打住, 好好在江夏休養生息嗎?”
面對嘉和的勸慰,楚王卻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以為你不說,他就不會知道嗎?他那樣的人又怎會把希望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
說着,他從桌上拿起一封信,神色凝重地交到了嘉和的手上。“你自己看吧。”
看着熟悉的信封,嘉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是只有在上京才能買到的信紙,上頭記載着昨夜她和謝凝談話的內容,以及沈幸投靠楚王的消息。
她大驚失色地捏緊信紙,惶惑不安地追問道:“這是從哪來的?”
“這是昨夜府兵截下的信,還有沒截到的,此刻怕是已經在送往上京城的路上了。”
“怎麽會這樣?”
看着她難以置信的眼神,楚王譏諷地輕嘲道:“他是做了皇帝的人,又怎麽會輕易相信別人?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
“不……他不會這麽對我的……”
他們一起走過了那麽艱難的時刻,他對她卻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嗎?
“你若不信,我讓承德把昨夜扣下的人送到你屋裏去,你一問便知。”似乎早已預判到她的反應,楚王應對得分外從容。
看着他不忿中帶着憐憫的眼神,嘉和心口一滞,面上浮現了一抹痛楚。
“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上京,用不了多久,他的鐵騎就會踏至江夏。除了奮勇反擊外,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若真的起了戰事,數以萬計的江夏百姓該怎麽辦?鄂北十郡乃至洞庭一帶又該怎麽辦?”
上位者只想着權利,卻不關心生活在這廣袤土地上的無辜百姓。一旦起了戰火,他們就将流離失所、無以為生。
迎着嘉和的質問,楚王眉心一緊,良久未語。
“便是為了黎民百姓着想,你也不該掀起戰亂。阿霁,你聽我的,千萬不要沖動。”
嘉和憂心忡忡地勸說着他,楚王卻沉郁地開口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我願意住手,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會竭盡全力說服他,讓他與你化幹戈為玉帛。”
望着她情真意切的眼神,楚王卻自嘲地笑道:“嘉和,事到如今你還看不清嗎?別再天真了,他心裏沒有血脈親情和黎民百姓,也沒有你。只要我一日不死,他心裏便紮着一根刺,永遠都不得安寧。”
他的話猶如一根鋒利的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她知道他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在端慶帝的心裏,沒有誰能比得過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
她像極了那個自以為是的盜鈴者,以為捂住自己的耳朵便能瞞過別人。可事實上,他們每一個人都看得比她還要深遠。
“你走吧,帶着那些人離開江夏,去岳陽也好,回上京也罷,都随你。”楚王眸光微阖,面上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阿霁……”他的舉動讓嘉和心頭一震,眼底生出了些許詫異。
“一會兒我就讓承德送你出城。”楚王眼角微擡,神色坦誠地望着她。
“你為什麽放我走?”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該因此而受牽連。”他答得從容又坦率,一瞬間就在嘉和的心中樹立了偉岸的形象。
臨別的那一刻,一向堅強的嘉和忍不住紅了眼眶。
“保重!”千言萬語都不如一句珍重。
“若我不幸丢了這條命,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望着她眸中閃爍的水光,楚王的面上生出了一抹傷感。
“你說!”
“如果有機會,可以将我母妃的屍骸遷出東陵嗎?”楚王眸光微轉,默默地看向了窗外的山巒。
“為什麽?”嘉和震驚不已地望着他,卻見他語氣哀婉地說道:“我不想讓母妃生生世世都困在皇家,她本該自由的。”
柳妃的事跡她也曾在別處聽說過,她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柔美又清冷的女子,一個柔弱卻有着铮铮傲骨的人。
“好,我答應你。若你敗了,我替你将柳妃的骸骨送回江南。”說罷,她心神一凜,悵惘地轉身而去。
承德親自将嘉和一行人送到了城門前,看着他們出了城,才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出城之後,望着白雪皚皚的山巒,嘉和的心中生出了一股難言的蒼涼。
貼身的女使蘭香關切地問道:“郡主,您怎麽了?”
嘉和神色微黯,頗為悵惋地說道:“許久沒見過這麽美的雪景了。”
“若說美,還是咱們上京的雪最美,這個時節,紅梅也快開花了,現在出發,剛好能趕上年節。”
蘭香溫柔地笑着,眼中滿是思鄉情切。
“不,咱們不回去。”望着那雙充滿了向往的眼睛,嘉和卻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啊?”蘭香面上一怔,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不回上京?”
“嗯。”嘉和堅定地點了點頭。
“可是不回上京,還能去哪?”
迎着蘭香驚疑不定的眼神,嘉和神色堅毅地說道:“我們去岳陽。”
“可若是不回去,皇上那兒該如何交t代?”知道她身負重任的蘭香憂心忡忡地望着她。
“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了,哪裏還需要我的交代?去岳陽吧,我也想看看父親生活過的地方。”
他給了她任務,卻做不到全然的信任,而她心存憐憫,有心為楚王隐瞞,早已給不了他任何交代。
就算回了上京,也不過是兩相失望。
風浪将起,既然無力阻止,那就遠遠走開吧。就像謝凝說的那樣,她應該試着找回自己。
在她的堅持下,馬車很快就調轉方向,一路朝岳陽而去。
嘉和離開後的第三日,邊境爆發了一場動亂。
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塞外的草原迎來了一場狂暴的風雪,以游牧為生的北戎在糧食短缺的情況下不得不将目光瞄準了大魏。
北戎軍素來骁勇善戰,半個月不到的功夫,就一連攻下了邊境的三座城池。
邊關告急,守将季康立刻飛鴿傳書,請求朝廷增派援兵。信件送到上京後,端慶帝卻駁回了永昌侯自請上陣的請求,轉頭将虎符交給駐守在涼州的定遠侯秦無争。
永昌侯凱旋而歸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戰功和虎符換回了困于天牢的妻子朱氏。
作為一個武将,沒了領兵打戰的權利,空有一個爵位又有什麽用呢?
可再怎麽不甘心,他也不能無動于衷地看着妻子赴死。
彼時他還安慰自己,只要北戎還在,他就總有起複的一日。可沒想到戰事爆發的時候,端慶帝卻不肯用他了。
散朝後他不死心地求到了禦書房裏。
“皇上,微臣在邊城待了那麽多年,沒人比我更了解北戎人的作戰方式,還請皇上允許我披甲上陣、為國殺敵。”
面對永昌侯慷慨激昂的請求,端慶帝卻唇角一彎,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侯爺打了一輩子的戰,也是時候頤養天年了。”
永昌侯瞳孔一震,猶不死心地哀求道:“皇上,廉頗雖老,猶能為國退敵,微臣雖無廉頗之才,卻也一心為國啊!”
“侯爺一定要朕把話說明白嗎?”見他仍糾纏不休,端慶帝眼角一垂,神色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當初你是如何從天牢脫身,又是如何終止戰局凱旋而歸,真當朕不知道嗎?”
見端慶帝提起那樁不堪的往事,永昌侯心頭一震,大驚失色地屈膝跪下,瞳孔劇烈收縮,卑微地求饒道:“微臣……微臣有罪……請皇上責罰!”
“責罰?”端慶帝冷笑一聲,眼底滿是鄙夷。別人或許不知道永昌侯的底細,可那些卑劣的罪行端慶帝卻已是了如指掌。
“你告訴朕,朕該如何責罰?是剝去你的爵位還是将侯府連根拔起?”
聽着端慶帝譏諷的話語,永昌侯後背一僵,渾身上下爬滿了惡寒。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這位年輕的帝王是多麽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