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更·脫身
第044章 三更·脫身
暮春時節, 別院裏清風徐徐，送來了陣陣涼意。
院裏的花早已謝得一幹二淨，只剩下越發肥美的綠葉, 在晨露的點綴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束。
謝凝斜倚在窗前, 望着院中綠意盎然的樹木和花枝，陷入了一陣沉思。
耳邊傳來了鳥雀清脆的啼鳴，就連關在籠子裏的那只鹦鹉都感受到了一絲喜悅，歡快地撲愣着翅膀, 一聲又一聲地喚着“阿凝”。
謝凝的思緒被它打斷, 唇邊逸出了一抹苦悶的嘆息。她低垂着眼眸，望着那一只鹦鹉, 似輕嘆又似呢喃地低語道：“你為什麽不走呢？”
鹦鹉像是聽不懂她的話，仍是歡喜地喚着“阿凝”。
它倒是沒心沒肺，關的久了便失去了野性，縱然開着籠子也不想着逃跑。換作是她, 哪怕有一絲希望, 她都不會放棄。
她正發着呆，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腳步聲。
“阿凝，過來用早膳吧。”
聽出了沈幸的聲音, 謝凝後背一僵, 半晌都沒有動靜。
僵持了片刻, 沈幸緩緩走到了她的身後, 幽幽嘆息道：“阿凝, 你若是不想看見我, 我可以走。別拿自己的身子賭氣好不好？”
謝凝沒有回答他, 而是緊緊地抿着唇，眼底劃過一抹恨意。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應, 沈幸眸光一沉，落寞地轉身而去。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他語氣惆悵地叮囑道：“我先走了，你記得按時吃飯。”
腳步聲漸漸飄遠，直到再也聽不見時，謝凝才緩緩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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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擺着一碗肉粥和幾樣精巧的點心，她卻毫無食欲，滿心都是抗拒。
綠绮來送安胎藥時，謝凝仍愣愣地望着窗外。
看着紋絲未動的早膳，綠绮的眼底浮現了一抹憂慮。“姑娘，早膳怎麽都沒動啊？是不合胃口嗎？”
聽到綠绮的聲音，謝凝目光呆楞地擡起頭來，在她擔憂的眼神中，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讓廚房重新再做一份吧。”綠绮幽幽嘆了口氣，動作輕柔地放下了手中的藥碗。
“不必了，我吃不下。”謝凝神色淡淡地拒絕着，随即伸手捧起了藥碗。
在綠绮驚異的注視下，她閉着眼，将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強烈的惡心從心底泛開，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吐出來。
看着她委曲求全的模樣，綠绮的眼中閃過一絲動容，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助纣為虐的罪惡感。
可事關少主，她什麽都不能做，只能暗自同情。
綠绮走後，謝凝重新站回了窗前。日頭漸漸高升，鳥雀早已飛走，連籠子的鹦鹉都安靜了下來。
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害喜的症狀消失了，令人作嘔的安胎藥也終于不用再喝了。
這些日子她不思飯食，身子早已瘦了一圈，小腹卻悄悄鼓了起來。
她想過很多種辦法，卻始終下不了t狠心。沈幸已經很久沒有再來過了，對謝凝而言，這卻是個好消息，看不見他至少能讓自己松一口氣。
天氣越發炎熱後，綠绮讓人在薔薇花架下擺了一張藤椅。黃昏時分，謝凝正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身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怯懦的聲音。
“夫人……請問，出去的路要怎麽走？”
陌生的嗓音激起了謝凝的好奇心，她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丫頭。
小丫頭面容稚嫩，瞧着不過八九歲的年紀。此刻她正抱着一個空蕩的竹筐，怯怯地望着她。
“你是從哪裏來的？”謝凝慵懶地坐起身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是來送甜瓜的，方才走得急，不知怎麽就到了這裏。夫人……你知道出去的路往哪走嗎？”
許是謝凝的親和讓她松了口氣，她的面上已經不像先前那般拘謹。
面對小丫頭期盼的眼神，謝凝卻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出去的路在哪……”
小丫頭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一絲失望，她唇角微動，正要開口時，身後傳來了一道冷厲的嗓音。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小丫頭被吓了一跳，嘴角一扁，眼眶紅紅的，差一點就要哭出來。“姐姐，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綠绮面上一愣，對着那張将哭未哭的臉，忽然就沒了脾氣。
“行了，我帶你出去吧。”說着，她朝謝凝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拉着小女孩的手就朝院子外頭走去。
踏出院門的那一刻，小女孩忽然轉過頭來，朝謝凝露出了一個詭谲的微笑。
望着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謝凝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強烈的疑惑。
明明是個天真的孩童，如何會有這樣詭異的笑容。她到底是誰？又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院子裏？
這一切看似尋常，卻又像是早有預謀。
而她回眸的那個眼神到底是要傳達什麽？謝凝想了許久，也參不透其中的奧妙。
綠绮去而複返後，她仍在默默思索着。
“姑娘，方才那小丫頭沒驚擾到你吧？”見她神情呆楞，綠绮的眼底浮現出一抹憂慮，她眉心一緊關切地看向謝凝。
卻見謝凝緩緩地搖了搖頭，倦怠地将頭靠在了藤椅上，面上露出了幾分疲色。
見她不說話，綠绮也沒有多問。她擡頭看了一眼泛黃的天際，默默地嘆了口氣，随後轉身走出了院子。
這一晚天氣格外悶熱，謝凝沐浴後便早早地歇下了。
窗外月色寂寥，幾朵烏雲緩緩飄過，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月色。
緊閉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逼近。紗帳被撩起的那一刻，本該沉睡的謝凝忽然睜開了眼睛。
在黑夜中蟄伏已久，她一眼就瞧見了那人的面容。
“懷瑾……”一聲發顫的呼喚裏飽含着難以遏制的驚喜。
“阿凝……”一襲黑衣的崔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帶你回去。”
聽着他熟悉的嗓音，謝凝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哽咽地對他說道：“好……”
崔琰動作溫柔地将她扶了起來，體貼地為她穿上外袍，随後牽着她的手走出了屋子。
院子裏空無一人，到處都彌漫着一股詭異的寧靜。
她不安地四處張望着，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直到走出別院後，也沒有遇見一個守門的人。
望着空蕩蕩的院門，謝凝狐疑地問道：“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以沈幸的謹慎做派，清風院不可能毫不設防。可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崔琰是怎麽做到不驚動任何人卻能長驅直入的呢？
對上了謝凝惶惑的眼神，崔琰淡然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我讓人在甜瓜裏下了藥，這會兒她們睡得正香呢！”
“哦……”想起飯後綠绮送來的那一碟甜瓜，謝凝的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也多虧她警覺，不曾食用那些瓜果，否則此刻她也會睡得天昏地暗，癱軟得像一條泥鳅。
“阿凝，我們先離開這裏吧。”征得了她的同意後，崔琰先将她抱上了馬，随即翻身而上，坐在了她的身後。
此時，別院裏忽然走出了幾名男子。見了崔琰後，他們拱手一拜，語氣恭敬地詢問道：“世子，此處該如何處置？”
崔琰眸光一沉，眼底閃過一抹厲色，語氣陰鸷地說道：“燒了吧！”
聞言，一個男子猶豫不決地問道：“那……裏頭的人呢？”
一束月光穿破雲層，靜靜地灑落在崔琰的臉上。他微微擡眸，眼底滲出一股強烈的殺意，在月光的映襯下，陰沉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沒有回答，眼神卻冰冷得可怕。那群手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
坐在他懷裏的謝凝心中一震，面色蒼白地扭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燒死她們？”因為太過驚恐，她的嗓音裏都帶着幾分戰栗。
崔琰沒有說話，而是目光深沉地望着她。那一雙鳳眸裏早已不複往日的溫潤，反而滋生出了令人膽寒的陰暗。
見他不肯回答，謝凝倉惶地哀求道：“放她們一條生路吧……”
綁架她是沈幸一人所為，綠绮和廚娘不過是聽命行事，又有什麽錯呢？
崔琰眸色淡淡地看着她驚惶的眼睛，語氣淡漠地說道：“阿凝，對待敵人不能心慈手軟。”
“可她們是無辜的……”她不願意牽連任何人，也不想崔琰濫殺無辜。
“她們既然是沈幸的人，那就算不得無辜……”崔琰面不改色地望着她，眼底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她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留着也不會與你為敵的。懷瑾，就算是我求求你，饒她們一命吧。”謝凝慌亂地拉着他的胳膊，眼裏滿是祈求。
也許是她的神情太過悲涼，崔琰沉默了片刻還是緩緩地點了頭。
他将謝凝緊緊護在懷中，伸手拉起了缰繩。策馬揚鞭的那一刻，他驀然回首，向站在門前的手下投去了一個陰冷的眼神。
駿馬奔馳而去，耳邊傳來了簌簌的風聲。謝凝依偎在崔琰的胸前，心底卻惶惑不安。
雖然她極度渴望逃離別院，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的心中卻并不歡喜，反而生出了強烈的恐慌。
她沒有想到崔琰會來救她，也沒想到他會如此憎恨沈幸。在別院裏關了這麽久，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她一無所知。
她甚至開始憂慮，等到了歇腳的地方，她該如何面對崔琰？又該怎麽向他解釋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山風呼呼地吹着，望着黑壓壓的山林，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