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慌
第004章 心慌
迦藍殿外種着一大簇山茶,每到春日總是開得繁盛。可寺裏栽種的山茶花大多為淡粉色和白色,謝凝還是頭一次見到紅色的山茶花。
掩映在淡粉花枝間的紅色花苞顯得格外豔麗,一陣風吹來,花苞微微舒展,就這麽搖晃着盛放開來。
殷紅的花瓣間,鵝黃色的花蕊挨挨擠擠,似含羞帶怯的豆蔻少女,低垂着頭顱,不肯流露滿腹的情思。
謝凝的眼中滿是驚嘆,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嬌豔的花瓣。
少女一襲紫衣,側臉柔和嬌媚,俯身湊近山茶花株時,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安逸閑适。
沈幸有一瞬間的發怔,腦海裏忽然浮現了兒時讀過的一句詩詞。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此時此刻,他竟然覺得那些山茶花與她相比都顯得黯然失色。
心口微微一熱,漸漸生出了幾許異樣的情潮。沈幸眉峰一緊,攏在袖中的手悄然緊握。可無論心中如何激蕩,他的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這山茶花開的極美,長恩寺果然是一處寶地。”
耳邊傳來了沈幸清潤的嗓音,謝凝心弦一動,側首笑道:“是啊,這裏從未開過紅色的山茶花,當真是玄妙至極。”
她回眸時笑意盈盈,一張臉燦如繁花、豔若桃李,倒真是應了那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這樣的容色便是選入宮廷,也絕不會被湮沒。崔琰何德何能,竟然也能擁有這樣的絕色佳人?
想到此處,沈幸微垂的眼眸下生出了一絲陰霾。
見他神色微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謝凝疑惑地蹙眉輕喚:“沈公子……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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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幸的眼底劃過一絲陰郁,但很快就被他以笑掩蓋,只見他淡笑道:“名花傾城,一時有些走神了。聽謝t姑娘的口氣,倒像是常來寺中?”
見他問起,謝凝也不回避,笑着答道:“嗯,從我住進別院起,閑暇時都會過來燒幾柱香,既能為家人祈福,又能順道欣賞寺裏的景致,也算是一舉兩得。”
聞言,沈幸的唇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寺裏的景致的确很美,不過山頂的碧雲臺更是一絕。”
“碧雲臺?”謝凝低聲輕喃着,眼底流露出了強烈的向往。
看出了她眼底的渴望,沈幸唇角微揚:“嗯,我曾有幸在碧雲臺上目睹過一場震撼人心的日落。”
說這話時,他的眼中熠熠生輝,閃動着璀璨的光芒。謝凝心弦微動,既憧憬又惶惑:“碧雲臺那麽高,想上去一定很難吧?”
沈幸凝眸望着她,神采奕奕地說道:“也沒有很艱難,只要慢些走,大半個時辰也能走上去。”
聽了他的回答,謝凝的眼中生出了些許動搖,忽然很想去看一看他見過的日落有多麽震撼。
将她的意動看在眼裏,沈幸的嗓音都帶着幾分蠱惑。“若是謝姑娘也想去看,我可以為你帶路。”
謝凝心口一熱,連臉頰上都有些滾燙。她擡眸看着沈幸,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幾乎要失去理智。
她很想不顧一切的答應他的邀約,可一想到玉盞還在寺中,她瞬間清醒了幾分。
一雙漂亮的眼睛裏生出了強烈的失落和遺憾,只見她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謝謝你,可我不能去……”
也許是看出了她的猶豫,沈幸眉峰微緊,帶着幾分惆悵,低聲問道:“謝姑娘是信不過我嗎?”
聽見他話裏的失落,謝凝焦急地解釋道:“不,我沒有不信你……是我自己的原因,不關你的事……”
她說的不清不楚,沈幸的眸光有些幽暗,沉默片刻後,他狐疑地望着她:“你是有別的顧慮?”
謝凝被他問得一怔,先是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看着她為難的模樣,沈幸眸光一動,半晌沒有說話,只靜靜地注視着她。
他的目光幽靜深邃,平靜得令人心慌。謝凝咬了咬唇,不安地垂下了眼眸。
“我若是獨自離開,玉盞會很擔心……”
她沒辦法說出自己已有婚約的事情,只能将一切都推到了玉盞的身上。
沈幸的眸中閃過一絲了然,他沒有再糾纏于這個話題,而是目光幽幽地看向了那矗立花叢獨樹一幟的紅色山茶。
見他側首看向了那一朵迎風搖曳的紅花,謝凝的心中生出了無限的懊惱。
不過是去看一場日落,她為什麽就不能像那一朵山茶花一樣,不負春光,盡情地開一場?
心中是這麽想,可她到底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眼底的憧憬一點點寂滅,取而代之是滿心的失落和彷徨。
盛開的山茶花鮮豔妖冶,層層疊疊的花瓣如同少女的衣裙,輕盈又瑰麗,帶着動人的風情。
沈幸斂去眼底的郁色,回眸時已恢複了往日的寧靜溫和。
“謝姑娘不必為難,你的顧慮我已經明白了……孤男寡女,的确不宜同行,是我唐突了……”
沈幸的眸光有些黯然,眼底閃過一抹歉疚。謝凝心中一驚,忽然有些驚惶無措。
她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來,只能焦急地咬着唇,一張粉嫩水潤的唇很快就被她咬出了兩道齒痕。
将她的為難看在眼裏,沈幸起身上前,于花叢間折下了那朵妍麗的山茶。
見他折斷了花株,謝凝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可就在她驚疑的瞬間,沈幸已經拿着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落日常在,姝色難得。嬌花贈佳人,旖旎不負春。”說着,沈幸唇角微揚,在謝凝詫異的眼神中,伸手将山茶花別在了她的鬓邊。
因為他的貼近,鼻間的果木香越發濃郁,攪亂了謝凝的一顆芳心。
心口劇烈地跳動着,如同迷失在林間的小路,倉惶又無措,只能到處亂撞。
面上蒸騰着一陣又一陣的熱浪,她閃躲地垂下了眼,震驚過後,心中隐隐生出了雀躍和歡喜。
以花相贈的背後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對自己也有幾分不同?
想到此處,一顆心越發慌亂。即便低垂着頭,她仍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可她不敢擡頭,生怕自己會在他缱绻溫柔的注視下神志昏聩。
她正忐忑難安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僧人的呼喚。
“謝姑娘,原來你在這啊,玉盞姑娘正在前面找你呢……”
僧人的聲音打斷了謝凝的思緒,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不自然地後退一步,轉頭看向僧人:“多謝師傅相告,我這就過去。”
說罷,她遺憾地朝沈郗颔首道:“多謝沈公子饋贈,我先告辭了。”
也不等沈幸回答,她便倉惶而去。她離去的腳步很是倉促慌亂,倒不像是去尋人,而是急于逃避。
沈幸的嘴角逸出一抹冷笑,直看得僧人心裏發毛。
回到前頭的大雄寶殿時,謝凝面上的紅暈已經褪得一幹二淨。見她從殿後走來,玉盞的眼裏滿是焦急。
“姑娘你去哪了?奴婢在殿裏殿外都找遍了,也沒找到你……”玉盞焦灼的語氣裏甚至夾雜着一絲抱怨。
可謝凝滿心都想着沈幸,一顆心如同被攪亂的池水,久久不能平靜,自然就沒有聽出她逾矩的埋怨。
“我去迦藍殿那邊看花了……”謝凝輕垂眼眸,避重就輕地回答着她的問題。
玉盞眉峰一蹙,心裏卻暗暗責怪起了她的魯莽。
“寺裏不比別院,和尚雖然出了家,可說到底也還是男人,姑娘生的這副模樣,又弱不禁風,還是和奴婢待在一處才安全。”
玉盞一邊說着,一邊留意着謝凝的面色,見她神色黯然,瞬間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心中不免有些懊惱。
她眼珠一轉,忽然瞥見了謝凝發間的那朵紅色山茶花,忙笑着找補:“這花顏色正豔,倒是很配姑娘今日這身衣衫。”
見她提及了鬓邊的山茶花,謝凝心口一熱,難以抑制地想起了沈幸貼近的那一刻。
鬓間似乎還殘留着他手指的溫度,一顆心酥酥麻麻,像是在春水裏滌過一遍,滿腔都是溫柔。
謝凝微微凝眸,掩飾地垂下眼睛,生怕被玉盞瞧出端倪。
見她眉眼低垂沉默不語,玉盞尴尬地抿了抿唇,輕聲催促道:“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嗯。”唇邊逸出一聲輕吟,謝凝定了定神,擡腳走出了大雄寶殿。
玉盞急忙追上前去,跟着她一同離開了長恩寺。
迦藍殿外,沈幸負手而立,面上已無半分溫潤可言。繁盛的山茶花叢裏粉白相接,卻再也沒有那朵豔光四射迎風招展的紅色花株,徒留光禿禿的花枝在風中顫動。
美好的東西本就逃不過被人摧折的命運,花如此,人亦然。
他的眸光漸漸凝起,眼尾泛起一道寒光。
身後傳來了一陣極輕極淺的腳步聲,不必回頭,他便識破了來人的身份。
“少主,您吩咐的事屬下已經安排妥當。”一道黑影驀然出現在了沈幸身後,神色恭敬地拱手回話。
沈幸的眼波一轉,眸光落在了光禿寂寥的枝桠上。
既然決定摧折,便不能做這和煦春風。他沒有那麽多耐心和時間,也不想再與她慢慢磨合。
唇邊露出了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沈幸眸光一暗,心中立刻就有了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