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季夏4
第43章 季夏4
替江蓁把家裏簡單收拾了一下後, 江隐離開了這裏。她像是還未從剛才所見的那番話中回過神來,一舉一動都帶着麻木,像一個不懂情緒的機器人。
在什麽都還沒開始時, 一切便都已經結束了。江蓁斷然拒絕了她,甚至還連夜離開了自己家, 只為了避免與她見面。
心像被凍結在數九寒天中一樣, 外層凝固着堅硬的冰,無論如何也無法融化。
她究竟是因為“姐妹之情”而拒絕自己,還是因為她根本不喜歡自己?江隐想索求一個答案, 但眼下已經沒有了機會。或許她昨天晚上就該直接問出這個問題,這樣或許還有一絲可能。
但時間畢竟不能倒流, 江隐低着頭把江蓁的消息又看了一遍,最後心如刀絞地關上了手機。
她要去鄰省拍戲, 起碼兩個月都不會回來。站在路邊等車時,江隐忽然萌生了一種現在就去找江蓁的沖動,但在呼嘯的車流和清晨的微風中, 她又漸漸冷靜了下來。
江蓁在消息裏明說“最近不想見面”, 要是自己貿然跑過去找她, 讓她感到厭煩怎麽辦?江隐垂下頭, 不自覺咬緊了下唇。
她此刻有些懊惱,如果自己再慎重一點表達自己的感情, 而不是沖動地去親她,或許……或許事情會變得不那麽棘手。
但總之,江隐并不後悔昨天的表白。
她拿出手機想給江蓁發消息,但輸入了好幾遍還是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 最後只能發送了一個“好”過去,簡單的一個字底下, 藏着的是她無法逃脫的掙紮。
網約車緩緩停在了她面前,江隐拉開車門,回到了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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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曦家裏,江蓁正抱着沙發上的一只長條小狗抱枕,看睡眼朦胧的宋曦邊發牢騷邊給她收拾一間屋子出來。
“我的姑奶奶,”宋曦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您知道現在幾點嗎?早上六點半!你為什麽會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為了送那幾個醉鬼,我昨天三點半才回家,結果你又一大早地跑過來,我真是……”
“什麽?你和你妹妹吵架了?”宋曦拿着枕頭走出來,一臉疑惑,連剛才的睡意都消散了幾分,“你們不是關系很好嗎?為什麽會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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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曦蹙着眉,走到江蓁身邊坐下:“難不成她喝醉酒以後……在你家裏耍酒瘋?”
把她按在牆上親,大概也算是耍酒瘋了吧……江蓁在心裏想着,于是點了點頭。
“真看不出來,那麽乖一小姑娘,喝多了居然撒酒瘋,”宋曦搖了搖頭,“所以你就把她扔在了你家裏,然後拿上行李箱跑到我這裏來了?”
江蓁又猛地點點頭。
“你……算了,你這個鴕鳥性格我也懶得說,遇上問題就知道逃,”宋曦起身往自己的卧室邊走邊說,“床給你鋪好了,你自己想睡就睡會兒,我可是要再去補覺,自己想吃什麽就點外賣,實在不行讓吳玉婷過來給你做,我是不可能做飯的……”
說着,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江蓁去宋曦卧室看了一眼,發現她已經睡着了。她輕手輕腳地給宋曦蓋上被子,把空調調成了靜音,接着幫忙關上了卧室的門。
她走進宋曦為她準備的客房裏,仰面躺倒在了床上。床墊很軟,躺下去以後整個人便陷了進去,就像……就像昨夜江隐的懷抱一樣溫暖柔軟。
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仿佛還殘留着來自江隐的餘溫,提醒着她昨夜發生的事情。
宋曦說得對,她的确是個鴕鳥性格。當初被沈寧昭表白以後,她幹脆支付了違約金出來單幹,就是為了躲着不再見到沈寧昭。如今被江隐表白,她又在半夜偷偷摸摸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離開了自己家,只為了逃避與江隐的交流。
逃避的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江蓁翻了個身,把自己的臉蒙在被子裏,但能逃一時是一時。
“嗡嗡。”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提醒她收到了新的消息。
江蓁一骨碌爬起來,既忐忑又期待地點開了聊天軟件。
果然是來自江隐的消息,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但在發現那人只回複了一個簡單地不能再簡單的“好”字之後,懸起的心又墜落回谷底。
她有些失落,卻又有些慶幸。現在這樣就很好,江蓁合上手機,把它扔到一邊,在心裏反複安慰着自己——這樣就很好,江隐說不定只是昨天喝醉了酒精上頭而已,或許等兩人都冷靜了之後,這件事情便算是過去了。
可當這個猜測在腦海裏肆意流竄時,江蓁卻覺得心口酸酸漲漲的,讓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潛意識裏,她似乎……希望江隐昨天所做一切,都是出自她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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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周裏,一切如常。日子仿佛回到了江隐從未認識江蓁的時候,這短暫又漫長的七天裏,她們沒有任何的聊天,江蓁也沒有在朋友圈任何的動态,這個人就像從江隐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除了停在七天前的聊天記錄以外,江蓁留下的痕跡正在慢慢被抹去。
好似在手中抓了一把細沙,自以為握得很緊,可細碎的沙粒早已從指縫中流失,不見蹤影。
直到江蓁的生日臨近,江隐才終于又在生活裏找到了一點來自于她的存在——那一天,也是她的生日。
因為被掉包,所以江蓁的實際生日要早上一個月,但即使身份變化以後,江家也沒人提出要更正日期,大家默契地不去提起那件令人傷心的事,因此還是慶賀原來的生日。
秦珠這次很重視這件事,畢竟是江隐回到江家後的第一個生日,所以她提前半個月就在籌備宴會。聽江泠說,這次宴會的規模比上次那場小晚宴要大上許多。秦珠特意買了兩艘郵輪,既是送給江蓁和江隐的生日禮物,其中一艘也是這次宴會的舉辦場地。
“花的是媽媽自己的錢哦。”江泠補充了一句。
江隐再一次對自己家裏的財力感到了震驚,從前窮的時候,出門買菜都要買人家摘下來的爛菜葉子,過生日別說生日禮物了,在那天能吃上一頓炸雞漢堡,都是江隐覺得最好的禮物。
“你的駕照學得怎麽樣了?”江泠在電話那頭問,“我打算送你一輛車,小隐,要是有空的話我明天去接你,你和我一起去挑一輛吧。”
江隐剛想拒絕,誰知江泠緊接着說:“你可千萬別拒絕姐姐嘛。”
江隐只能默默答應:“科二已經考過了,再過幾天就去考科三,半個月應該能拿到駕駛證了。”
“那正好,”江泠在電話裏聽起來十分高興,“買了車以後你立馬就能開了,那就說好了,我明天早上十點在學校門口等你,順便再帶你去吃個飯。”
說着,她吐槽了兩句:“這個假期你和蓁蓁都不回來,前兩天她還給我發消息說自己拍戲忙,可能連生日也趕不回來了……”
後面的話江隐沒再留心聽,她的腦海裏只剩那句“可能趕不回來了”在反複回蕩,一遍遍地播放,讓她的心從滿懷期待變成了墜落深淵。
“小隐?小隐?怎麽不說話?”江泠聽到對面半天沒回答後,疑惑地喊了兩聲。
聽到江隐低低地應了一聲之後,她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問題:“所以你明天想吃什麽?日料?西餐?中餐?”
“姐姐你來安排吧。”江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江泠不由得有些擔心:“行,最近還在幫唐老師做研究嗎?假期裏也要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沒有再幫唐老師幹活了,她們論文需要的數據都已經收集并處理好了,後面沒什麽事了,”江隐多解釋了幾句,害怕江泠為此而繼續擔憂,“我最近在和同學組隊參加競賽,所以睡得晚了些,沒什麽的,姐姐,放心吧。”
她一反常态地說了很多,江泠不僅沒覺得安心,反而越發覺得奇怪了起來。按照她對江隐的了解,這樣普通的一件事她大可不必解釋這麽多,現在這樣反而顯得有些刻意。
但江泠并未再多問,只是叮囑了一句:“我知道了,有什麽事随時聯系我。”
挂斷電話後,江隐握緊了手機。
是因為不想見到自己,所以才找了個借口,連生日宴會也沒有參加嗎?她垂眸,眉眼間寫滿了落寞。
外面的日色西斜,夕陽緩緩沉入地平線,灑落的一縷餘晖透過宿舍的窗戶照了進來,落在地面上。将白瓷地板磚分為了明顯的一明一暗。江隐坐在暗處中,像一尊雕塑般,很久都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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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一天的拍攝之後,江蓁洗了個澡,躺在床上休息。
她下意識地打開了聊天軟件,想看一看江隐是否有發來消息。但在看到那停止的日期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聊過天了。
指尖懸停于江隐的頭像之上,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按下去。
她轉而點開了和江泠的聊天框。
“姐姐,最近拍戲很忙,我可能沒辦法趕回去過生日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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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號,江隐按時出席了秦珠和江彧年為她和江蓁準備的生日宴會,是當天唯一的主角——因為江蓁說到做到,真的沒有回來。
十七號早上時,江蓁還給秦珠打了個視頻電話,在裏面向家人道歉。秦珠和薛華都沒說什麽,只是讓她在拍戲的時候記得照顧好自己,不要太累。
夜裏八點,江家為兩個女兒準備的生日宴,準時在秦珠新買的郵輪上舉辦。用富麗堂皇來形容都不為過的郵輪着在京禾市內的金影湖上緩緩游動,湖畔的路人偶然擡頭張望,低聲感慨着有錢人真是奢侈。
江隐坐在房間裏,等待着一會兒的晚宴開場。上一次她已經公開露面,這次不過是需要出去和大家打個招呼——秦珠知道她不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于是也不強求她留下來交際客套。畢竟是江隐回來後的第一個生日,秦珠的一切安排都以江隐的心意為準。
江泠敲敲門,得到準許後走進來,坐在江隐身側的沙發扶手上。
“今天不高興嗎?”江泠溫柔地摸了摸江隐的頭發,“我感覺你最近心情一直不好,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可以和姐姐說一說。”
江隐沉默着放下了手機,垂頭沒有說話。
“難不成,是你和蓁蓁吵架了?”江泠試探着問。
在看到江隐的眸色明顯一變後,她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所以,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她轉而在江隐身邊坐了下來,見江隐還是沉默後,她輕嘆了一口氣說:“你和蓁蓁都不告訴我,果真是妹妹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不是什麽大事,姐姐,”江隐笑了笑,但哪怕勾起了嘴角,她的眼神裏也看不出半點放松,“只是最近競賽壓力比較大,事情太多所以有點沒精神而已。”
“你是想多拿點競賽,到時候大四保研嗎?”
“唐老師說,我可以試着申請一下直博。”江隐頓了頓,又低下頭去,似乎對眼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所以并未和江泠再繼續讨論。
見問不出什麽東西,江泠也只好放棄。她柔聲道:“好吧,适當給自己放松放松,我出去招待客人,等再過二十分鐘,你就可以出來了。”
江隐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她最近一周都興致缺缺,像江泠這樣心細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麽給江泠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況且,現在也不能給江泠解釋。
江隐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手機微博,進入了江蓁的主頁——今天她在微博上發了生日相關的圖文,照片裏她和宋曦劉音她們在一起,手捧一個小蛋糕,頭上戴着生日帽,看起來十分高興。
另一張圖片裏,江蓁還曬出了自己收到的生日禮物,七八個小盒子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小的山——江隐想到了自己準備的禮物,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送出去。
缱绻的晚風卷走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彙入無邊無際的天地。
**
江蓁靠在沙發裏,翻着自己一條微博底下的評論區,看到有IP地址屬于京禾所在省的,便會下意識地點進去看一眼——她用的是小號,甚至還開了無痕浏覽的VIP,生怕自己被人發現。
這條微博底下幾萬條評論,江蓁劃得眼花手酸,但就是不想停下來。
直到宋曦猛地把手機給她抽走,她才像回魂似的擡起了頭。
“都是一樣的評論,你在這兒翻個什麽勁呢?都看了快一個小時了,眼睛不疼嗎?”宋曦把手機鎖屏,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給你留了一小塊蛋糕,吃一點吧,畢竟是你的生日。”
江蓁擺擺手,還是拒絕了:“不想吃,吃不下。”
“怎麽了這是,最近看你胃口一直不好,”宋曦蹙着眉,捏了捏她的手腕,“你瞧你瘦了多少?寧導說你得吃一點,不然在鏡頭裏看着像個骨頭架子似的不好看。是不是心情不好?和你那個妹妹還沒和好?”
“沒有,”江蓁蜷起了雙腿,抱着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歪倒在沙發裏,“我不知道怎麽和她和好。”
“不就是她喝醉了耍了個酒瘋嗎?”宋曦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她面前,“她和你道歉了嗎?”
江蓁點點頭。
“那你幹什麽還生她的氣?”
“我沒生她的氣,”江蓁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找她開口說話,也不知道能和她說什麽。”
“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容易別扭,鬧個小矛盾就以為天塌了,”宋曦輕嘆了一口氣,“發個表情或者發個問候,你主動一下,這僵局自然就打開了。今天不是也是她的生日嗎?你給她發個祝福,保準你倆和好。”
和好?真的會和好嗎?是會恢複到以前那樣普通的姐妹關系,還是從此變成點頭之交的的連朋友都算不上的關系?
心底裏,有個聲音在抗議,在告訴江蓁,她其實并不想變成那兩種關系中的任何一種。
“姐。”江蓁忽然喊了一聲正在工作的宋曦。
“怎麽了?”正在幫江蓁溝通後天雜質拍攝的宋曦擡起頭。
“你說,我要是談戀愛了,會怎麽樣?”
“你瘋了?”宋曦猛地拔高了聲音,“你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談什麽戀愛?你喜歡上誰了?秦岩?還是劇組裏哪個男演員?總不能是沈寧昭吧?”
“不不不,我就是問問,他們中的哪個我都不喜歡,你,你別着急嘛姐,”江蓁幹笑了兩聲,“我就是問問。”
“你最好只是問問,”宋曦冷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可是女粉和cp粉居多,要是和哪個她們不喜歡的男明星談了戀愛,到最後可有你哭的。”
江蓁心虛地點點頭,沒再接話。
半晌,宋曦猛地又擡起頭:“女明星也不許談!”
江蓁連忙點點頭,聽她再三作保後,宋曦才終于放下心,将後面的工作安排告訴她:“後天回一趟京禾,《ALLI》雜志想與我們合作,讓你拍攝十月的封面,這可是個不能錯過的機會。”
“知道了。”江蓁心不在焉地答道,又打開手機想刷微博評論。
回京禾……她不自覺咬住了下唇,要去見她嗎?
她打開聊天軟件,望着江隐的頭像,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點開。就讓她暫時繼續做一只鴕鳥吧,讓她再好好想想,或許……或許會有個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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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豪華郵輪生日宴被當地的一家媒體進行了報道,作為第二天的早間花邊新聞,被發在了網絡上。
錢家寶蹲在京大的校門口,一邊浏覽着手機上的新聞,一邊朝地上吐了口痰。
半個月前他的小弟說是有了李偉龍的消息,于是錢家寶又急匆匆地跑回山園縣準備逮他,結果撲了個空。這會兒窩着一肚子火又回到的京禾,準備繼續堵截他的外甥女江隐。
“*的,李偉龍沒錢,這小妮子倒是富得流油,這麽大個郵輪,說送就送了。”錢家寶滑動着手機上的圖片,對着裏面那艘巨大的郵輪露出了羨慕的眼神。
“操,李偉龍個王八蛋,當初要錢也不多要點,”他又吐了口痰,從兜裏掏出一瓶礦泉水喝了兩口,“我可得從這妮子手裏多讨點,如今知道了李秀寧的消息,就不信這妮子不開口……”他冷笑了一聲,鑽進一旁的樹叢中,面露精光地盯着來往的每個人,堅決不放過江隐的蹤跡。
不過有點可惜的是,今天他在這裏蹲守了一天,一無所獲。
錢家寶不怕等,畢竟如果江隐真的願意松口,自己說不定能從她手裏要走幾百萬,這幾天的等待和那些錢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晚上十點半,錢家寶離開了京大校門口,回到了自己在學校附近連租的酒店裏。
在他走後,江隐緩緩走了出來——她知道錢家寶一直在這裏蹲守自己,今天特意留了個心眼,從學校的另一個門出去練車。晚上過來一看,果真發現錢家寶在這裏。
至于怎麽對付他……江隐看着錢家寶離開的方向,在心裏大約有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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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蓁今天回京禾拍攝雜志的消息并未告訴家裏人,畢竟只在這裏待一個晚上,要是讓秦珠和江泠知道了,一定會大張旗鼓地準備一場豐盛的晚餐,到時可能還會碰上江隐。
思緒裏滾過她的名字,江蓁不由得覺得自己的心尖驀地一疼,緊接着酸澀感席卷而來,将她吞沒。思念在不知不覺間占據她的腦海,只是她從不曾察覺。
她忽然有點想見她——從那天之後,她們大約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面了。這在之前也是常有的事,可這一次,江蓁卻異常地想要看見江隐的臉和聽見她的聲音。
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猛地攥緊了心髒,江蓁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有些喘不上氣。她忐忑地打開手機,找到和江隐的聊天界面,停頓了很久後,最終還是調出了鍵盤。
“阿隐,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
還沒輸入完,工作人員忽然敲門進來,對她說:“江老師,準備拍攝了,麻煩您過來吧。”
江蓁立即放下手機,那條還未編輯完的信息被鎖進了屏幕裏,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發出去。
等一天的事情都忙完後,外面月色已經升上了夜空。江蓁才猛地想起來,自己還沒給江隐發消息。
她有些懊惱地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現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這會兒再約江隐出來見面顯然已經不妥,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跟在宋曦身後,準備回酒店。
“明天早上七點的高鐵,”宋曦看了一眼車次信息,對江蓁道,“今天累了一天了,晚上早點睡覺。”
江蓁攥着手機,望着夜色籠罩下的京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忽然,掌心中的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是江泠打了電話過來。
剛一接通,江蓁便聽到姐姐的聲音充滿焦急,似乎發生了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但緊接着,聽完江泠的話後,她的一顆心也高高懸了起來。
“蓁蓁?你今晚能回京禾嗎?小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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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禾市長水區的區公安局裏,江隐正坐在筆錄室外面,看眼前的幾位警察走來走去。
“喝點水吧,”其中一位姐姐走了過來,拿紙杯子給她接了點熱水,“你臉上的傷,真的不需要我帶你去處理一下嗎?”
“不用了。”江隐捧着溫熱的杯子,搖了搖頭。
警察沒再說什麽,轉身繼續去處理工作了。
江隐小口喝了點水,接着将杯子放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垂頭打開手機,掃了一眼。上面只有前不久才打給江泠的一通電話,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消息。
半個小時前,她和錢家寶一起被送到了這裏。她的筆錄還沒開始做,這會兒警察正在裏面問詢錢家寶,時不時能聽見裏面傳來的幾句嚴厲的“請你配合工作”。
江蓁攥着手機,從口袋裏找出一包衛生紙,擦了擦額角的血。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傳來,敲在警察局的瓷磚地面上,讓不少人擡起頭為之側目。
江泠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那的江隐,三兩步跑上前,焦急地捧着她的臉,蹙着眉像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問題:“人沒事吧?還有哪受傷了?怎麽回事?那個打你的人呢?抓起來了沒有?我現在就去找——”
“姐姐,”江隐笑了笑,柔聲打斷她的話,“我沒事,他在裏面做筆錄。”
“等他出來,”江泠撈起西裝的袖子,咬着牙說,“看我不抽他。”
“這裏可是警察局,姐姐,不能打人。”江隐小聲說。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麽?”江泠一邊心疼地看了看她臉上的傷,一邊問。
“等一會兒我再給你說吧,姐姐,這件事說來話——”
“阿隐!”
有人驀地打斷了她。
江隐愕然擡頭,發現那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竟然出現在她面前,向她飛奔而來。她壓根沒想過會見到江蓁,在恍惚的一瞬間裏,江隐差點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直到江蓁帶着哭腔和顫抖的聲音又喊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你、你出什麽事了?”江蓁的眼眸含着淚,眼底寫滿了擔心與害怕,她看到江隐額角和臉側的血痕,眼眶中蓄滿的淚水在一瞬間砸了下來。
江隐瞬間慌了,連忙扯出一張衛生紙,因為動作太過着急,甚至把一張好好的紙給扯成了兩半。
“我、我沒事的,真的,”她把衛生紙遞給江蓁,發現江蓁不接後,她便主動上手擦去她的淚水,“只是遇到了點小麻煩而已,很快就會解決的。”
淚眼朦胧地江蓁看着她,吸了吸鼻子,說道:“真的沒事嗎?可是你怎麽臉上有傷?你是不是和別人打起來了?”
江隐拉着她坐下,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道:“沒什麽,一點小摩擦而已。真的,蓁蓁,別擔心了。”
正說話時,剛才給江隐倒水的那位姐姐走了過來,對她說:“江隐是吧,走吧,跟我進去做筆錄。”
錢家寶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惡狠狠地瞪了江隐一眼——但因為他的眼睛高高腫了起來,所以這一瞪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看起來反而十分滑稽。
他并沒能像江隐一樣等在旁邊,而是被兩位警察帶着去了別的地方——江蓁沒來過警察局,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只能乖乖地坐在這裏,等江隐出來。
“姐姐,”她扭頭看向江泠,“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江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小隐沒告訴我。她只是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出了點事,現在在警局,希望我能過來陪她。我害怕她被別人欺負了,所以也沒來得及問什麽——對了,你不是在鄰省拍戲嗎?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
“我今天回來拍雜志,”江蓁攥着剛才江隐塞進她手裏的衛生紙,低頭說,“本來明天一早就打算回去的。”
“看起來事情不是很嚴重,”江泠說,“要是你工作比較要緊的話,可以先回去。”
江蓁咬着唇,使勁搖了搖頭:“不要,我要留在這裏陪阿隐。”
說着,她從包裏翻出手機,給寧嘉打了個電話,十分抱歉地請了兩天的假。寧嘉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不悅,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江蓁的假期。
放下手機後,江蓁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點十五,江隐才進去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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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錢家寶最近一周都在校門口堵你?”
“是,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平時進出會走另外一個門,那裏離宿舍近一點。”
“你今晚這麽晚在校外是幹什麽?”
“我才從駕校回來。駕校離我們學校比較遠,我每天練車結束後打車回來,等到校也差不多九點了。”
“他為什麽要跟蹤你,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嗎?”
江隐垂頭,咬着唇,看起來好像不敢說。
警察姐姐放緩了語氣,說:“放心,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如果他犯法了,我們一定會将他繩之以法的。”
“我舅舅欠了他一大筆錢,他找不到我舅舅,于是來問我要,”江隐頓了頓,“之前他就來找過我一次,但是後面又消失了。”
“你舅舅李偉龍……”警察姐姐浏覽着資料,“你們現在已經沒有親緣關系了,錢家寶不知道嗎?”
“他知道,”江隐擡起頭,“我也以這個為由拒絕了他,但他……他說他綁架了我媽媽,就是李秀寧。”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神情嚴肅起來。
“你有證據嗎?”
“有,”江隐拿出手機,“我有今天的錄音,錢家寶在裏面親口承認的。雖然我和李秀寧已經不是母女,但畢竟有養育之恩,所以我很擔心她的安危。”
“錢家寶以此來要挾我,我答應給他五十萬,誰知他不滿意,于是便開始對我動手……”江隐吸了吸鼻子,看起來好像因為害怕而掉起了眼淚,讓兩位警察不由得有些同情。
警察姐姐聽過錄音後,正色道:“你的錄音文件我們還需要去鑒定,根據今晚的監控倒是能表明是錢家寶先動的手,而且我們在他身上搜到了管制刀具,你這種情況屬于正當防衛。你這邊暫時沒什麽問題了,可以先離開了。”
江隐拿回手機,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又有些猶豫地說:“姐姐,我能不能舉報,錢家寶組織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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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江隐終于做完筆錄出來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江蓁絲毫不覺得困,她精神十足又十分焦慮地在走廊裏走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終于等到了江隐。
“怎麽這麽長時間?”江泠和江蓁立馬圍上去,“你能走了嗎?”
“可以走了,”江隐點點頭,“但是……我今天晚上沒地方去了。”
“去我那。”江蓁不假思索地說,讓江泠和江隐都愣了一下。
江泠還準備給江隐訂個酒店,一轉頭才想起來她和江蓁在市區都有房子。
“那正好,去蓁蓁那裏住吧。”
江隐有些驚訝,但心裏卻忍不住雀躍起來。她壓下唇邊的笑意,裝作委屈道:“真的可以去蓁蓁姐姐那裏住嗎?”
江蓁腳步一頓,心裏頓時一軟。以為大約江隐是在為上次的事情而感到忐忑,這讓江蓁不由得有些自責。
“當然可以,我那裏有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江蓁說,“很近的,一會兒就到了。”
“我開車送你們吧,正好路上小隐給我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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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江隐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給兩人講了一遍,氣得江泠沒了往日的素質,忍不住罵爹。
“他涉嫌故意傷害和賭博罪,現在已經被拘留了,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找我麻煩了。”江隐說。
“他之前就問你要過錢,這件事你怎麽沒告訴我?還有你那個王八蛋舅舅賭博的事情,你怎麽也不和我說?”江泠蹙起了眉,一陣心疼,“小隐,錢還夠嗎?”
“夠的,姐姐,”江隐使勁點了點頭,“李偉龍這件事,我以為自己能解決好的。”
“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江泠嘆了口氣。
把兩人送到家之後,江泠便離開了,屋子裏便只剩下了江隐和江蓁兩個人。氣氛有些微妙,兩人之間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但又多了一層若有似無得隔閡。江蓁為此感到十分懊惱,但又不知道怎麽打破僵局。
“我去給你拿衣服。”換好鞋後,江蓁一溜煙地鑽進了卧室裏。等她出來時,發現江隐正站在鏡子前,看自己臉上的傷口。
“要塗碘酒嗎,我這裏有,”江蓁把睡衣放在沙發上,走過來問道。
“蓁蓁,可以幫我塗嗎?”江隐眨眨眼,一雙眸子在柔和的燈光照射下泛着水波,濕漉漉地看着江蓁,讓她的心不由得為之一顫。
“過來坐下吧。”江蓁說着,走到客廳裏,取出醫藥箱裏的碘伏。
江隐乖乖地坐好,看着江蓁拿着碘伏走過來,停在她面前後。她仰起了頭,看着江蓁。
有些冰涼的液體被江蓁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她的額角和臉頰上,江隐看着她認真而專注的神情,忽然開口說:“姐姐,其實那個錢家寶傷得比我重。”
“你和他互毆,把他打得眼睛都腫起來了,我看見了,”江蓁點了點她的額頭,“但是這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我故意的。”江隐笑了笑,忽然伸手抱住了江蓁的腰。
江蓁吓了一跳,但看着江隐那有些可憐兮兮的神情,最終還是沒有掙紮。
“你是故意下手重的?”
“不是,”江隐搖了搖頭,“我是故意刺激他,讓他先打我的。其實他本來沒打算動手,但我——”
“江隐。”江蓁忽然冷下臉,嚴肅地喊了她的名字。
“你是說,本來那個錢什麽東西是不會弄傷你的,結果你故意讓自己受傷的嗎?”
“是——”
“你傻啊?!非得讓自己受傷才高興?”江蓁忽然拔高了聲音,蹙着眉冷聲道,“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有刀?如果警察沒及時趕到的話,後果有多嚴重?你一個普通人,手裏又沒有工具,要是真的被他拿刀捅了怎麽辦?你知不知道我會有多擔心?今天——”
江隐忽然湊上前,親了她一口。
“你也喜歡我,對不對,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