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因為受傷的緣故,五一結束譚和深也沒能回到學校。
他的傷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二老幹脆給他請了長假,帶他回家靜養。
沈情的傷沒多久就好了個七七八八。
春風搖搖,月色攏進窗紗,似躲似藏。
“打開小夜燈。”沈情半夜醒來想去上廁所,她像往常一樣伸腳,但夠了好幾次都沒夠到合适的鞋。
她疑惑地探頭去看。
床邊,一雙黑色拖鞋将她白色的整整齊齊地夾在中間,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為之。
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
她轉頭就見譚和深不知何時也醒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挪回去問他緣由,他耳畔一熱,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不自然:“我想永遠陪伴在姐姐左右。”
他的小心思可真是一出接一出,但又恰到好處将人取悅。
沈情受不了他這副純稚而真誠的表情。她将頭埋在他脖頸,無奈道:“我真的是壞透了,你都受傷了,我竟然還在胡思亂想…”
她大步一跨,跪在他的身上:
“和和,擡頭,我想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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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這幾天的放縱給了他莫大的勇氣,譚和深迷失在這浩大的幸福當中。
他得意忘形,試圖将當初那個自卑怯懦的譚和深徹底丢下。
某個清晨,沈情在他懷裏睜開眼睛。
她還沒徹底清醒,他好聽的聲線就在她頭頂響起:“姐姐,你還想要我的爸爸媽媽嗎?”
顱內的大片混沌因為他這句話徹底掃去,沈情終于清醒,仰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瞥見她的眼神,他慌張地去夠她的嘴唇,在她唇上密密麻麻地蓋上他的親吻。
他緊張得手都涼了:“我們訂婚好不好?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
“從此,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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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情後知後覺,譚和深不是無緣無故發神經,她當初确實找他“借”過爸爸。
…
臘月十五,寒風凜冽,天空黑沉壓抑,芸州一連幾日都是連綿陰雨。
從父親被檢查出胃癌晚期到去世期間也不過短短一個月,僅一個月沈情就痛失至親。
宴席連擺了幾日沈情便在靈堂跪了幾日,誰都拉不起來。
她跪得膝蓋烏青,無數次疼倒在地,直到最後麻木。
父親被送上山的那個清晨。
敲鑼打鼓,鞭炮齊鳴,一路熱鬧非凡,可父親睡得實在是太熟了,怎麽都吵不醒。
十四歲的沈情抱着父親的遺像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面。柔弱的母親則跟在她旁邊,一手環着她的肩膀一手撐着雨傘艱難地舉過她的頭頂。
父親的墓地在山上,周圍有片茂盛的竹林。山路不好走,再加上下雨,雨水将泥土沁濕,沈情感覺腳步愈發沉重,到最後步伐已是艱難。
一路下來,許多人的腳上都沾上了一層厚厚的累贅,隊伍也因此慢了下來,擡棺的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拖着泥濘,沈情卻莫名僥幸,好像老天也在幫忙,讓父親再多陪她一小段時間。
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那個黑盒子,沈情突然感覺涼涼的,仔細尋找才發現原來是風将母親無聲的眼淚吹進了她的脖頸。漸漸被她的體溫化成一攤灼熱,燒傷她的心髒。
周圍陸陸續續響起哭聲,路不知不覺到了盡頭。
大夥好不容易才蹒跚地走到那個巨大的土坑邊,裝着父親的黑盒子被高高擡起,然後四平八穩地落入墓穴之中,一切終成定局。
母親到這裏已經連傘都拿不穩了,黑傘被風無情地吹走。沈情眼睜睜地看着母親好像那斷線的風筝,癱跪在她腳邊失聲恸哭。
沈情緊跟在母親身側跪下,頭頂沒了遮擋,冰涼雨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她的臉上、脖頸,恍若父親在溫柔地撫摸,并流着淚與她惜別。
耳邊充斥着母親悲痛的哭聲,頸上好似墜了千金,沈情頭朝地一動不動地跪拜,悲傷壓得她擡不起頭來。
期間,凜冽寒風從竹林吹來,她仿佛聽見了父親生前故作強硬的無奈嘆息:“乖乖,你再哭爸爸就不管你了。”
頭愈發下墜,直到與埋葬父親的土地親密相依。
一旁的勞力一鏟接一鏟地把黃土往逝者的棺木上壟,直到那個黑漆漆的盒子被徹底覆蓋。
哪怕不願,沈情也不得不接受,父親再也不會回應她了的事實,哪怕她不哭也不會再回應她了的事實。
一直到葬禮結束她都渾渾噩噩,全身冰涼快沒了知覺。
因為那場雨,葬禮剛過母親就病倒了,偌大的家頓時冷清下來,被揮之不去的壓抑籠罩。
給母親送完藥再喂她吃下,沈情走到院子裏,呆呆地靠坐在那棵父親親手植下的枇杷樹下,孩童嬉戲玩耍的打鬧聲穿過高高的圍牆傳到她耳畔。
冷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她向上仰望,果不其然看見一團生機勃勃的綠,樹上不知何時挂上了嫩綠的小果。
從前,她總是喜歡爬到這棵枇杷樹上摘果,父親看見了總是在下面焦急地伸手,不厭其煩地招呼她當心些,不要爬得那麽高,小心摔倒。
可是最高的果子才是最甜的啊…
沈情有恃無恐,繼續往上攀爬,然後奮力伸手去摘枝頭最大最甜的果子。她一點都不懼怕,因為她知道,爸爸會在下面一直守護着她。
可是今後,哪怕她摔得頭破血流、哭叫不止,那個男人都不會再出現了。
“姐姐…”譚和深輕輕推開院門跑到她旁邊坐下,肉乎乎的胳膊緊挨着她。
他将糖果塞到她手裏,然後緊握住她的手,直到将她冰涼的手捂熱。
“姐姐…姐姐…”他不厭其煩地呼喚,然後指着天,言語笨拙:“外婆說離開的人都會飛到天上,變成一顆星,一朵雲,或者是頭頂突然掠過的小鳥,只要你想見擡頭就能看見。沈叔叔其實一直都還陪着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你別傷心了,和和也會一直都在。”
沈情依舊一言不發。
譚和深懊惱地癟着嘴巴,十歲的他還沒切身經歷過生離死別,不太能感同身受這種悲傷。
只是他看見,明媚的姐姐突然被雨淋濕了,他怎麽安慰都無濟于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陪伴在她左右。
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自己不開心的時候母親總是唱歌哄自己。
于是……
安靜的小院突然響起不太熟練的歌聲: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e,
And sit a while with me.”
沈情側頭,是之前她在學校合唱團表演過的那首《You raise me up》,沒想到他竟偷偷學會了。
譚和深唱得磕巴,卻認真的讓人不忍打攪,他好多發音都還不标準,甚至好幾個單詞都唱錯了,她的心卻在這稚嫩嗓音下莫名平靜下來。
…
沈情起初其實對父親的離世還沒有太多實感,只是記憶中有一場雨下了好久好久,久到在她心上留下了漫長的潮濕。
直到某天,她發起高燒,還沒走到家就迷迷糊糊地倒在了門口。
最後還是譚和深發現了她,他伸手去扶她,發現她渾身燙得好像一個火爐。
譚和深吓壞了,奈何用盡全力都搬不動她,最後只好焦急地給他還在店裏工作的父親打去電話。
沒多久他父親就來了。
那天恰好是晚高峰,到處都打不到車。
沈情臉都燒紅了,怕她再這樣燒下去會出問題,于是譚父只好在譚和深的搭力下将她背在背上,大步流星地往鎮上的醫院趕。
譚和深一路都在旁邊叽叽喳喳,可沈情卻一個字都沒聽清。只覺得譚叔叔的後背好寬闊,好溫暖,又好熟悉。
迷糊間她好像久違的看到了爸爸。
頭又熱又疼,身體卻漸漸泛起冷來,一股莫名的寒意湧上她的脊骨,她冷得牙齒都在發顫。
沈情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傷襲來,沖破她心中某扇緊閉的大門。
滾燙的淚珠突然沒來由地落在男人脖頸,一滴接一滴…
譚父還以為她是因為發燒而難受得哭了,邊走邊安慰她:“小情別哭,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等下看過醫生就都好了。”
“等看完醫生叔叔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着和父親如出一轍的溫柔。
可沈情卻知道…
再也不會有人笑着給她拍照,逗她一聲又一聲地叫爸爸;再也不會有人無論多晚都準時出現在校門口等她上完晚自習回家;再也不會有人在她出遠門時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她注意安全,說有事給爸爸打電話,無論多遠爸爸都會來接她回家;再也不會有人将她高高舉起,信誓旦旦的說他的女兒是全世界最聰明、最漂亮的小公主了……
再也……再也…
她再也沒有爸爸了…
她知道、也不得不接受一切再也回不去了的事實。
沈情趴在譚叔叔背後哭得更兇了,明白原來死別是這世間最極致的酷刑。它看不見傷口,卻讓人苦不堪言。
…
自從父親離世,漸漸的,沈情都快忘記與父親相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最想念他的那段日子,她老愛往譚和深家跑。以輔導譚和深學習為由,學完後她往往還能和譚和深一家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吃譚父親手做的飯菜。
口中的飯菜是熟悉的味道,于是給了她一種錯覺,她仿佛又回到了父親還在的那段時光。
她很愛譚家的氛圍,她好羨慕譚和深。
他的父親溫柔、高大,做得一手好菜。許是父親師從譚父的原因,他們做的飯菜味道竟一模一樣。
沈情無比想念父親的味道,想念那個一次都沒入過她夢裏的人。
有次她和譚和深在院子裏學累了,她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胡言亂語:“和和,可不可以把你的爸爸借給我啊…”
她悶悶地将臉埋進他的衣服,在少年身上留下濡濕痕跡:“我真的好想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