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兩個人花費了一天時間建立起來的異常脆弱的, 稍微有點兒和諧的關系,被這句話不輕不重撕扯個口子。
逢绛表情很淡, 溫連君看她一眼,苦澀地笑了笑。
逢绛指尖動了動,覺得她笑得有些難看。
她抿了抿唇,幾步跨到了客廳門,擰開門進去,眸光掃了眼裏邊打麻将的大爺大媽,定在其中一個表情憤怒異常的老人身上,“奶奶,我回來了。”
不知道怎麽着, 徐明華莫名聽出來幾絲不滿和火氣。
她把面前麻将一推,側着頭看女孩,“小绛,出去玩得不開心?”
說着,徐明華看到了跟着逢绛進來的女人。
女人面容秀麗, 眉眼溫和, 穿着簡單的防曬衣和長褲, 卻透出一絲矜貴和精致。
溫連君調整好了表情, 看着老人笑得得體,“長輩好,我是小绛的媽媽, 我姓溫。”
關于逢绛的家庭,徐明華在這之前問了蒲成明,起初蒲成明還不願意透露, 在她怒視威壓下男人倒豆子似的說了個完完全全。
徐明華對這種抛棄親生女兒的行徑感到可恥和厭惡,剛才麻将桌上提到相同的行為, 平時還算和藹可親的老人冷笑一聲,輸出一頓聽起來不太悅耳的語言。
看溫連君那反應,估計剛才在外邊兒聽見了。
那又怎麽樣,罵得就是你。
就是你這種混蛋。
幾乎在短短幾秒中,老人的臉色變了個變,沖溫連君很冷淡地點了下頭,“先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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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對蒲寧說,“小寧,去倒杯水。”
蒲寧原本悠閑坐在旁邊小凳子上,聽着老人聊八卦,聊到那對抛棄骨頭的狠心爹媽時,幾乎也同時想到了溫連君,撐着腦袋還贊同點了點頭。
沒想到下一秒逢绛就進來了。
看臉色似乎還有點兒生氣。
蒲寧下意識站起來,能夠猜得出來今天逢绛玩得挺開心,不然也不至于對溫連君态度天差地別。
她和逢绛對了下視線,女孩眉眼淡淡,但不冷,走到她身邊搶過熱水壺,溫聲道,“我來吧。”
蒲寧小聲說,“你生氣了嗎?”
“什麽生氣?”
“就剛剛,奶奶的話,你聽見了。”
“聽見了,但我沒生氣,”逢绛倒了杯水,側頭看着尴尬站在一邊的女人,聲音微乎其微,“就是有點兒不開心。”
她自己怎麽怨怎麽恨溫連君都行,但聽到別人對她說出難聽甚至惡毒的語言,她下意識不想聽。
甚至還會生出幾絲不滿。
從兩人離異法庭判決她跟着逢楊那一刻,之後的時間溫連君找她的次數少得可憐,一次是溫連君在舊房子收拾東西,跟她說了很多自己有苦衷的話。
其實逢绛知道,溫連君新找的男人生育不了,偏偏這人重男輕女不喜歡女孩,所以溫連君只帶走逢臨。
還有一次是她搬到蘭原,溫連君來看她。
這是第三次。
才短短三次。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當初看着溫連君牽着逢臨的背影,紅着眼眶下定決定自己不原諒的,她在一點點地妥協,一點點地重新接納她。
她矛盾至極,邊難過邊快樂。
“你說我是不是不該這麽早……”
她聲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語,蒲寧耳朵向她那邊湊了湊 ,試圖聽清晰些,“什麽?”
白嫩耳尖輕輕擦過唇角,觸感短暫而清晰,逢绛說話忽然停了,也回過神來。
蒲寧像是沒意識到,還在保持着傾聽姿勢,“你剛剛說什麽?”
“……沒事。”逢绛說。
……
由于時間不早,且家裏唯一長輩态度微妙,溫連君沒有多呆,看了看家裏的環境,簡單了解了下蒲寧家裏關系,就回自己酒店了。
溫連君這次不是因為工作來的,有着大把的時間,于是明天又來了一回。
她來的時候,蒲寧剛打着哈欠發絲亂糟糟的往樓下走,看到客廳坐着的那個人,整個人都定住了,還維持着張嘴的姿勢,眼角還有哈欠打出來的淚花。
溫連君也看到了她,溫和道,“早。”
蒲寧反應了三秒,狀似鎮定道,“阿姨早。”
“你爸爸去上班了,我剛和他談了談,聽說你成績很好,還主動幫小绛輔導功課,謝謝了。”
蒲寧說,“沒什麽的。”
溫連君笑笑,“小绛還沒醒嗎?”
“沒有吧,”蒲寧說,“我可以幫你去看看。”
溫連君起身,“不用,我去看看吧。”
蒲寧猶豫了兩秒,按理說媽媽看女兒睡覺沒什麽,但母女關系微妙,更何況逢绛也不喜歡別人随随便便闖進她房間,正當她準備婉拒,溫連君已經推開了卧室的門。
卧室裝修簡單溫馨,不大不小的床,兩床被子緊緊貼着,逢绛就睡在靠窗的那一側,側身正好面對着門睡。
溫連君關上了門,眼角有些濕潤。
蒲寧腳步一頓,“……”
蒲寧原本沒怎麽睡醒,準備下個樓喝水再上去睡個回籠覺,被溫連君這麽打攪困意都沒了。
她不尴不尬和女人相處了兩分鐘,聽見有門開的聲音,還以為是逢绛來拯救自己,沒想到是徐明華。
老人精神抖擻,看見溫連君臉色瞬間垮下來,皺着眉,“你怎麽又來了?”
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煩躁和厭惡。
溫連君深吸了口氣,“奶奶。”
“別叫我奶奶,咱倆歲數沒差多少,”徐明華說,“親生女兒推得遠,沒血緣關系的你倒是叫的親熱。”
“……”
就在蒲寧忍不住為溫連君說句話時,老人終于停止了輸出,遙控器摁到了中年相親的頻道,開始看起了電視。
逢绛醒來的時候,看到三個人都坐在沙發上看他們相親。
“……”
“這個男的條件不好啊,家裏就三畝地,父母也一大把年紀,嫁過去肯定吃虧。”
“這個好,有房有車,還是個公司總裁。”
“但是他都三婚了,這是在找第四婚吧。”
“該不會這人有什麽生理上的毛病吧……”
“……”
還挺其樂融融。
逢绛輕咳了聲。
三人齊刷刷扭頭看着她,異口同聲,“醒了?”
“……”
逢绛突然感受到屬于身體靈魂雙重上的松懶和愉快。
中午吃飯的時候,四個人坐在一起,大概有了上午一塊看電視的緣分,老人對溫連君收斂了些,也沒怎麽對她針鋒相對,一頓飯吃得還算和諧。
她們飯桌上沒什麽規矩,尤其是徐明華話多,想到哪說哪,比如鄰裏八村的八卦、兩個小姑娘的學習和兼職、菜市場的價格等等。
溫連君靜靜聽着。
蒲寧接茬的時候忽然嗆到了,逢绛依舊面對老人傾聽着,手伸到小姑娘後背上,幫她一下一下地順,邊對老人說,“奶奶,幫我拿一下那個飲料。”
“吃飯還能嗆着?”徐明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給了她飲料,逢绛笑着說,“剛剛她說話太急了。”
蒲寧咳得脖頸一片紅,她沒忍住小聲反駁了句,“明明說話最多的是奶奶。”
老人瞪着她,“膽子大了,跟我有什麽關系?!”
逢绛很輕地笑了一聲。
溫連君看着,忽然感覺自己像個旁人。
逢绛已經融進去這個家了。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适應力要強很多。
……
溫連君在蒲家呆了差不多一整天,直到晚上蒲成明下班後,幾個人一塊吃了頓晚飯,而後她才回酒店。
出來的時候,逢绛送了她幾步路。
昏黃路燈下,女孩被暈黃的光揉出層柔和的輪廓,聲調輕而懶,“逢臨怎麽沒來,他上次給我買的畫具您知道嗎?”
“知道,”溫連君,“他用自己攢的零花錢買的,他想給你買我也就沒攔着,反正你也用得着。”
逢绛點點頭,沒說別的。
“他上次來看你這件事,媽媽其實也知道,”一縷清風溜過,溫連君湊前幾步,指尖将女孩吹亂的散發挽到耳後,“等以後有時間,我們三個一起出來玩。”
她聲音太過溫柔,這瞬間仿佛回到了幾年前那個和諧溫暖的家庭,那個小女孩賴着媽媽要哄要抱的日子。
逢绛匆匆垂下頭,用力眨了眨眼,“嗯。”
溫連君回到酒店剛洗完澡,接到了丈夫的電話。
她第二任丈夫也是個文質彬彬的人,是個高中教師,最近他們學校發展勁頭很強,在各地都建了新校區,包括蘭原,他丈夫就在抽調的一批教師名單裏。
最近兩人一直在糾結,不知道去哪個校區合适,逢臨不斷慫恿他去蘭原,男人眼也不瞎,知道那兒有個溫連君的女兒。
他們聊了幾句家常,溫連君眸光動了動,忽然說,“老公,你要不要去蘭原那個校區?”
男人笑意慢慢斂起,“什麽意思?”
“你知道,我最近去看她了,她過得很好,我很開心”溫連君語速很慢,像是在回憶,“但是,我今天看到她和那家人相處,莫名有種感覺,她好像逐漸變成別人家的了,不再是我的了。”
半晌,男人說,“當初你先不要她的。”
“我知道,我知道,”溫連君深吸了口氣,把眼圈裏的淚憋了回去,“但是我主動抛棄,和被人抛棄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在那些沒有我的日子,小绛已經慢慢舍棄我了,我就算再怎麽努力也是亡羊補牢。”
男人,“你別哭。”
溫連君抹了把眼淚,眼圈通紅地看着他,“我想能多陪陪她,至少在高中這段很重要的日子裏,在她沒成年還需要人扶着,我想能在她身邊,我對小绛虧欠太多了。”
默了半晌,男人說,“如果我們全家搬到蘭原,到時候要姑娘搬進我們家嗎?”
他不缺錢,他從前覺得家裏一個男孩就夠,女孩什麽的不重要,但他愛溫連君,如果女人強行要求,他不是不可以妥協。
溫連君沉默幾秒,“看小绛意願吧,她想怎麽我都無條件應着。”
……
逢绛回去的時候房間門沒關,仿佛就在等着她回來,裏邊兒蒲寧在書桌前垂頭寫卷子,旁邊草稿紙上寫了密密麻麻一堆,勾題幹淨利落。
逢绛勾了勾唇,悄無聲息走到她旁邊,掌心撐着桌邊,側頭看她具體在寫什麽。
蒲寧似是有所感應,毫無預兆擡起頭。
咫尺之間,兩人視線撞上。
蒲寧想說你怎麽回來了?
這話沒說出口,蒲寧瞅見了女孩紅紅的耳尖,擡起指尖碰了碰,疑惑着問,“外邊也不冷啊,你耳朵怎麽這麽紅,你媽對你做什麽了?”
逢绛茫然了一瞬,忍住揉耳朵的沖動,“沒什麽。”
頓了頓,她視線定在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耳朵上,沒忍住,也學着溫連君,将她耳旁碎發挽至耳後,指尖若有似無刮了下耳垂,彎了下唇角,“做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