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我們聯合起來,将黃兄蒙在鼓裏,若是日後黃兄得知真相,恐怕會責怪我們。”趙殊剛出門,便遇上了黃平,他将黃平拉到一所酒館,剛咽下兩口酒水,便忍不住訴苦。
黃平并非出門采買米面,他剛從胡四娘那裏回來,于是将自己探聽所知的一切盡數告訴了趙殊。
“強行解咒對孫公子的身體損傷極大,胡四娘說,或許孫公子明日便會醒過來,或許他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公子好端端的,為何要下這般罕見的反身咒。”黃平連連嘆息,“幸好有胡四娘在,公子才得救,可是孫公子卻又——”
“黃公子對孫令靈在乎得很,否則他又怎會安心地将孫令靈獨自留在欽天監呢。話說回來,黃老伯您不會反身咒嗎?”趙殊好奇地詢問。
黃平搖了搖頭:“公子不曾教過我,我也不曾見公子用過。”黃平近來因黃育芩的傷勢,操勞不少,頭發越發花白起來,面頰也越發幹癟起來,說話的時候顯出沉沉暮氣。
又是一層秋雨,自天涯飄來,綿綿不絕。趙殊和黃平都沒有帶傘,索性又叫了幾碟小菜和一壺好酒。
“黃老伯,黃育芩是何時醒過來的?”趙殊頗為好奇地問道。
黃平的牙齒掉了一些,于是只好挑些松軟的下酒菜,他呷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滋潤喉舌,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那時,真正的黃平正獨自守在山上,結廬而居。而他是棄嬰,被黃平撿到的時候奄奄一息,黃平喚他小寶,從此兩人在山上相依為命。
後來小寶長成,黃平便給了他一些銀兩,放他下山。小寶決定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他按照黃平指給他的線索,帶着被撿到時自己身上的衣物,竟然真的在山下不足二十裏的鎮上尋到了親生父母。
小寶喜出望外,當即與父母相認。父母哭訴,當年如果不是家中貧寒,揭不開鍋,他們是絕對不會輕易抛下親生骨肉的。小寶見家中貧寒,弟妹衆多,便拿出黃平贈予的財物。
然而好景不長,小寶很快散盡了自己的錢財,父母整日愁眉苦臉,詢問他之前的錢財從何而來,他們也想掙這筆錢。小寶含糊道,是一位好心道長所贈,其餘便不再多說。
小寶的父母盡管不死心,卻無法從小寶口中撬出實話。一日小寶起夜,聽見父母正在竊竊私語。他好奇地側耳傾聽,卻聽到母親一面磨刀,一面與父親相商,意外得知父親竟然要殺了他。
小寶驚懼之下,連夜出逃,回到了黃平身邊,将故事的來龍去脈說給黃平聽,黃平聽後怒不可遏,便與小寶一同下山,要為小寶讨個公道。
原來,那對貧窮的夫妻只是小寶的叔嬸,小寶的父母意外身亡後,他們便将小寶丢入深山,任他自生自滅。他們侵占了小寶的家産。小寶上前便要與他們理論,黃平卻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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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平親自将小寶叔嬸家所有值錢的家什砸壞搗毀,帶着小寶飄然而去。
小寶自此就留在了黃平身邊。
“我與義父一同等了公子四十年,義父活到了一百零一歲高齡後仙逝了,我繼承了義父的名字和遺志,繼續等待着他,等了二十年,終于等到了黃公子,那時候,我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黃平笑了起來。
“黃老伯,你沒有等到黃公子之前,就沒有想過自己獨自下山嗎?”趙殊好奇地詢問。
黃平搖了搖頭:“山下早就沒有我的親人了,況且人心複雜,我何必下山。”
趙殊眸光一轉,賊兮兮地湊近黃平:“不知黃公子的恩師,張真人現在身在何方,莫非真如坊間傳言,已然羽化登仙?”
黃平搖搖頭:“我從未見過那位張真人,義父也不曾對我說過。只是黃公子醒來,第一次下山游歷回來後,他又哭又笑,說了好些誅心之言,直說這天下盡是他的仇敵。我不明所以,又不敢多問。趙公子,你莫要在他面前多話。”
趙殊皺着眉頭,鄭重地點點頭。
黃平繼續呷了一口酒,笑了笑,問道:“趙公子,您為何跟在黃公子的身後,莫非背後淵源不淺?”
趙殊笑了笑:“那是自然,否則他十九年前也不會特意登門拜訪。只是我跟着他,因他曾經救我一命。”
“哦?”黃平饒有興致地停住酒杯。
“我自幼體弱多病,府上不知請了多少太醫,用了多少名藥,我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就在我病入膏肓之時,恰巧黃育芩登門拜訪。當時我病得糊塗,不知他用了何種妙法,我日漸康複了。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他,但是家中藏有當年他的肖像,竟是一點也沒有變老,與畫上一般年華。因此,今年甫一照面,我便認出了他。”
“原來如此。”
“孫令靈因救黃公子而昏迷不醒,我自然應當照看好他。若是日後他醒了,我也能第一時間告知黃公子。”趙殊露出笑容,顯出胸有成竹的模樣。
黃平卻皺起了眉頭。
趙殊知道黃平對孫令靈怨念頗深,追根究底,來源于上一任黃平對周明夷的怨念。年歲上來了,即便說再多,也不會輕易更改年輕時的想法。
況且作為圍觀者,趙殊對其中的糾葛一知半解,不好随意下斷言。方才他察言觀色,黃育芩的言行舉止不像對孫令靈深惡痛絕,因而此事只能交由當事人處理了。
“盡管孫令靈在昏迷之前,将孫府上下都做了安排,但是孫令蛟體弱年幼,孫令靈放心不下,将他托付給我,我打算命人清掃出一座閑置的院子,供他休養。如果黃公子問起此事,教他不必擔心。”
黃平笑道:“胡四娘早就替孫令蛟做好安排了。孫府謀逆之事,由胡四娘親自遣人奏報皇上,然而孫令蛟實在無辜,胡四娘特意求了皇上恩典,赦免了黃小公子。”
趙殊與胡四娘曾有數次照面,只知道她是前丞相的遺孀,然而她深居簡出,身世成迷。趙殊前些日子曾下拜帖,卻吃了她的閉門羹。黃育芩意外地與她格外熟稔,這令他格外好奇起來。
苦于黃平口風極嚴,趙殊無從打聽,只得悻悻作罷。
“小雨,胡四娘托我請你到她的府上小住,你看怎麽樣?”黃平同小雨商量。
小雨眨巴眨巴了眼睛,搖搖頭,轉身将屁股對着黃平,腦袋埋進黃育芩的懷中,黃育芩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前些日子,你不是和我說,覺得四娘威風,對她十分崇拜麽。”
“她好兇!”小雨的聲音有些悶聲悶氣,“這是兩碼事。”
“我們三日後便要啓程回去了,若是你後悔了,想找四娘玩,我是不會答應你的。”黃育芩孜孜不倦地勸誘。
“不後悔!”
黃育芩向黃平搖搖頭,黃平無奈地嘆息,畢竟胡四娘是小雨的唯一在世的血親了,小雨的父親将小雨托付給黃育芩,再三囑托他保守秘密,因而小雨對此渾然不知情罷了。
“不去便不去吧。”黃育芩笑道,“早些回去也好,說不定你的狐貍洞已經被占了。”
小雨“嘤嘤”叫了兩聲。
黃平笑了起來:“小雨放心,你的狐貍洞,我隔三差五便會去打掃一番,應是無礙的,哈哈。”
胡四娘早年無情得很,估計年歲上來了,突然轉了性子。又或許人類的性命過于短暫,寂寞的時間實在太長,想到了重拾曾經落下的親情。黃平這樣想着,他将目光投向正在打鬧的黃育芩和小雨,眼中欣羨不已,或許他們以後會一直這樣下去,而自己不知還能陪伴他們多久。
黃平想起胡四娘略帶憐憫的表情,的确,自己的一生着實單調乏味。
羅媽媽輕輕地挽起珠簾,向內觑了一眼,見胡四娘正斜靠在榻上淺眠,便又放下簾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轉身正要離開。
內室傳來了清冷柔媚的女聲:“羅媽媽,我已經醒了。”
羅媽媽掀開簾子進去了,胡四娘懶懶得伸了懶腰,滿臉緋紅,睡眼惺忪,羅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頭:“夫人,孫家的那位小公子安頓好了,他再三詢問我他大哥和他二哥的情況。黃公子譴人遞來消息,小雨姑娘十日後便要同他啓程回去了,就不過來叨擾了。”
胡四娘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她已經知道了。
羅媽媽将手中的賬本遞了上去,道:“這是上個月的府中開支和鋪子、田莊的收入,請夫人過目。”
胡四娘接了過去,一目十行地浏覽起來,然而當目光掃到常記鋪子的時候,停了下來。她伸出纖長的指甲,輕輕地指了指,眸光微閃,過了好一會後,才戀戀不舍地翻頁。
胡四娘擡起頭,羅媽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下面。她笑笑:“孫令蛟體弱,不宜操勞憂心,不必與他實話實說,只說孫潛已被明正典刑,至于孫令靈麽,孫令蛟自然知道他二哥的志向,就說他已雲游去了。”
羅媽媽心中一凜,這番說辭對于那位十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殘忍,然而事到如今,他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也不能奢求太多了,于是羅媽媽領命而去。
午後的秋陽熠熠閃光,她瞧着叮鈴作響的珠簾微微晃動,漸漸歸于靜止,微不可查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