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孫潛的心中流露出幾分得意,索性道出自己籌謀多年的計劃。
最遲不過破曉,他便能平白盡數得到黃育芩和孫令靈二人的靈力,日後窺得天機,逍遙登仙,豈不比人間帝王更為潇灑恣意。
孫有義畢生所求的帝王幻夢,他只覺得俗不可耐,因此當孫夫人找上他,說出自己的謀劃時,他簡直克制不住自己仰天大笑的沖動。
“你懂了嗎?”
趙殊哪有不懂,點點頭。
孫潛志得意滿之際,冰涼物事吻在自己的脖子上,涼意激起了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他壓低聲音詢問:“母親?”
原來孫夫人從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從身後悄悄靠近,用匕首抵在孫潛的動脈處,隔着薄薄的皮膚,她喝問道:“逆子,你竟然欺騙我?”
孫夫人心緒激蕩,怒極攻心,手中匕首在震怒之下劇烈抖動,嫣紅血珠沿着利刃而下,孫潛咬牙。
“我原以為母子連心,你定能站在我這邊,為何你要欺瞞我!”孫夫人原想吓住孫潛,令他改變主意,卻不料孫潛的手肘後擊,頂中孫夫人的肺部,孫夫人手中脫力。
“哐啷”一聲,匕首落在地上。
孫夫人痛得萎頓在地,蜷縮着身子,冷汗直流,孫令蛟急得撲上去:“娘,你沒事吧。”
孫夫人低聲輕哼,說不出話來,孫令蛟仇恨的目光射向孫潛。
孫潛的眸中流露出一絲慌亂,不過很快便收了起來,冷聲道:“你們是我的母親幼弟,待我大功告成,必然不會虧待你們。若是你們執意擋路,便休怪我翻臉無情了。”
“恐怕孫大公子的願望要落空了!”虛空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趙殊自以為隐蔽的挪動腳步的動作突然止住了。他循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半空處驟然浮現出兩條熟悉的身影。
“黃兄!”趙殊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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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育芩和孫令靈二人衣衫破爛,臉上青腫,嘴角挂彩,身上斑斑血跡,顯然經歷了好一番搏鬥。
“你們怎會出現在這裏!”孫潛也愣住了,“你們怎會出來?”
黃育芩向趙殊露出安撫的表情:“自然是尋到了生門。”
孫令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錦囊,向趙殊笑笑:“多虧了一千兩銀票。”
趙殊突然心虛,呵呵笑了。趙殊送給孫令靈的生辰賀禮是一千兩銀票不假,只是一沓銀票中被趙殊偷偷地夾了一張符紙,符紙為趙殊偶然間所獲。原有兩張符紙,符紙之間互有感應,戀人各自攜帶一張,即便遠在天涯,亦能感應如在咫尺。
如今另外一張留在趙殊的身上,黃育芩和孫令靈便憑此感應找到了出路。
趙殊嘟哝着:“我不過好奇罷了,并無非分之想。況且我只想知曉黃兄的動向,只是雕蟲小技,他必能識破,而孫賢弟與他形影不離,放在你的身上,也是不差的。”
黃育芩見趙殊振振有詞,自己因他的無心之舉而獲救,便正色道:“若是下回再耍這種小聰明,我定要追究的。”
趙殊眨眨眼,這便是輕輕揭過了?
黃育芩尋了一把椅子坐下,以下颌示意,向孫潛的方向點了點。
孫令靈提起手中的木劍,其意不言自明。
“怎麽?想單獨和我練練?”孫潛見孫令靈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的眼前,心中明了自己的大陣已破,方才引他們入陣不過是趁着他們毫不設防,若是論及武術,自己不如孫令靈。
孫潛做了一個手勢,府中的侍衛們紛紛抽刀一擁而上。黃育芩冷笑,數道流光閃過,前排侍衛半跪了下來,趙殊眼尖,只見銀色圓珠在地磚上彈跳數下,迸濺入燭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處,叮鈴鈴漸響漸消。
不過眨眼功夫,地上便躺倒了半數的侍衛,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侍衛舉刀止步不前,左右張望。
孫潛看在眼裏,惱怒不已。
“誰還要上前,我懷中的銀珠尚有餘裕,剛才只是擦着他們的膝頭,若是再上前,我手中餘下的銀珠便要瞄準你們的眼睛和咽喉了!”黃育芩掂了掂手中荷包,銀珠碰撞之音如裂冰碎玉。
“孫大公子,你我比試一場吧。”孫令靈正色道。
孫潛将目光重新轉向孫令靈,只見孫令靈眸色漆黑,仿佛是最幽深的古井,面無表情地平視于他,仿佛就看着陌生人一般。孫潛這才如夢初醒般想起,孫令靈已經不再單純是自己的幼弟了——孫令靈想起了周明夷的過往。
孫令靈是被包在襁褓中帶回孫府的,孫潛不願意直對上孫令靈的那雙眼眸,就是這般深的眼眸,似乎探不到底。
究竟會是怎樣的容器,裏面會裝着一個沉睡了一百年的靈魂,孫潛便開始有意地疏遠孫令靈,牙牙學語的孫令靈對自己的大哥充滿了崇拜,跟前跟後,樂此不疲,然而孫潛總是不冷不熱,孫令靈又漸行漸遠。
孫令靈後來跟着孫有義去了欽天監,偶爾回府碰頭,也還是會禮貌疏離地叫一聲大哥。
孫令靈何時喊過他“孫大公子”。
孫潛有片刻的出神。
孫令靈見孫潛不動,複又說道:“孫家待我有養育之恩,如今你們要取我的性命,我卻萬萬做不到束手待斃的。如今我僥幸逃出,就當恩仇相抵,若是你們真想取我性命,就伸手來拿!”
孫潛寶劍出鞘:“若是我贏,如何?”
“你若贏了,我的命可以給你,但你決不可傷了他們,請放他們自行離開。若是我贏了,從此我與孫府兩不相欠。”孫令靈道。
“兩不相欠。”孫潛心中火起,“那也要看看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
說罷,孫潛全身氣力灌注劍身,向孫令靈攻去,孫令靈閃身,孫潛的攻勢落空,旋即便向左揮去,孫令靈身手極快,騰挪之間矮下身體,等他複又站起時,孫潛怒道:“孫令靈,你有本事都使出來吧,這樣躲閃,我不會承你的情!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較量。”
趙殊扯了扯嘴角,若說堂堂正正,這一家子一整日下來,都和這詞沾不上邊。
孫令靈凝目,貫注了全副精力。
即便孫令靈只比招式,不用內力,已入而立之年的孫潛力有不逮,鐵匠拉的破風箱也似喘着粗氣,他漸漸被孫令靈逼入死角。
孫令靈早先劍風狂蕩不羁,黃育芩後來與他相識,也曾見過他晨起練劍,指出他的劍法中的缺漏。這些自然是孫潛所不知的事情,他只覺孫令靈的劍花如春雨,纖細卻稠密,如同撐開了羅網,自己始終掙不出來。
眼見自己漸入絕境作困獸之争,心中急切,猛地上前,腳下卻踩到異物,正是黃育芩的銀珠,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前傾,面前正支着孫令靈的木劍。
“大哥!”孫令蛟驚呼。
“潛兒!”孫夫人驚呼。
孫令靈急急地收回自己的木劍,收勢已成,卻見孫潛的劍尖向他的要害刺來,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孫潛低垂的臉上,勾起了嘴角。
“二哥小心!”孫令蛟再次出聲。
“噗嗤”聲響,是利刃切開血肉的聲音。
“娘?”孫令靈和孫潛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隔在他們中間的孫夫人。
“娘!”孫令蛟心中痛極,手腳并用地向孫夫人的方向爬了過去,“娘,娘——”
溫熱的血液将地面洇濕,孫夫人被孫潛半抱在懷中,微弱地回答:“娘沒有事。”
黃育芩垂下眼眸,将食指和中指之間夾着的銀珠重新丢回荷包中。
“娘,你為何要——”孫令蛟哭道。
“我不知道,你們三個要好好的。”孫夫人的口中嘔出鮮血,面色灰白,斷斷續續地道,“孫有義,已經不在,我,也不恨了。”
孫夫人吃力地轉頭,眯着眼睛艱難地聚焦:“你,不要再貪了,還有,你,也不要,再怨了。”孫潛和孫令蛟皆沉默不語。
孫令靈直直地站在一側,不知所措。
孫夫人将目光投向孫令靈,孫令靈會意,半蹲在她的身側,等了半晌,卻只見她的嘴唇蠕動,發出幾個簡短的氣音。“原諒我們,一家。”說罷,便閉上了眼睛。
孫令蛟身體怯弱,接二連三遭逢巨變,再支撐不住,暈了過去。趙殊連忙搶上前來,拼命地掐住了孫令蛟的人中,孫潛木然地站在一側。
孫令靈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慢地背過身去。一夕之間,孫府家破人亡。孫令靈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畢竟自己從未是他們的一家人。
夜色逐漸散去,天際露出一絲絲亮線,零星的兩三粒星子嵌在深灰色的天際,偶爾劃過展翅的鳥兒。原來天已破曉,黃育芩的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半托着側頰,眼下盡是烏青,垂頭而坐,顯然已經困極了。
“黃育芩,你早知會有今日了吧?”孫令靈的語氣中是完全肯定的意思。
黃育芩低聲道:“對不起。”這便是承認了。
“當初約好,從此一拍兩散,生生世世不複相見。可是一年前你作為孫令靈卻出現得蹊跷,我竟然觀察不到你的命星。說起來,當年周明夷雖然身隕,但是龍氣未消,命星未曾墜落。周明夷的命星原本晦暗不堪,十九年前,卻突然亮了起來。”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尋訪了舊時故地,最後找到了你的埋骨之處,然而在我掘開後,發現它竟然只埋了一口空棺。我從未想過,居然有人會如此天真,妄想逆天而行。”黃育芩指的人自然是孫有義和孫潛,語氣中不自覺地透露出一絲嘲弄。
“孫有義此人術法不精,毫無天賦,因此更需天時地利加成,我料想他便是借着陽氣最為薄弱的一日,再趁你大喜大悲之時,令你心神激蕩,以便行事。”黃育芩嘆了口氣,“當時我投奔于你,目的便在于就近探查孫有義,只是他隐藏極好,我無從查起。我曾經想示警于你,可是見你平日裏對孫有義敬重有加,憂心自己的言語分量恐怕不夠,難以取信于你。正巧趙殊前來尋我,我擔心打草驚蛇,于是提前搬離,以期可乘之機。”
“只是你沒有想到,你還是被孫有義認了出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向來算無遺漏的你也被算計了。”孫令靈露出了難看的笑容,“那你為何要趟這次渾水?”
黃育芩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從天外傳來一般,天上的銀河漸漸淡去,孫令靈卻在黃育芩的眼中找到了它:“我想證明。”
“證明什麽?”孫令靈快速地問,心髒忍不住急劇跳動起來。
“不重要了。”
孫令靈心中一空。
黃育芩原本想說的是,證明我們曾經的羁絆。可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時,曾經讀過的那位爛柯之人的故事。
年輕的樵夫貪看仙人的棋局,卻因此誤了百年的光陰,他自己如今與樵夫,不正是殊途同歸麽。況且自己與周明夷早就決裂,現在如何再去問故人探故情。
黃育芩虛弱笑道,“有些話不及早說,我擔心又要和上次一般。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如果當初我們相遇這能這般純然簡單,該有多好。”
黃育芩的眼皮沉重,強撐着精神反複微微張合之後,終于耷拉了下來,意識沉入無盡的黑海。
“黃育芩!”孫令靈喊聲最後回蕩在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