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在黃育芩第三次差點打翻粥桶時,老典看不下去了:“仔細些!若是再出錯,我便要向長官申請不再與你搭檔了。”
這種連年欠收的時代,能找到這樣的活已然是十分不易,黃育芩看着眼前這位年近中年的漢子,不好意思地撓頭。
黃育芩心中記挂着昨天的那位女子,擔心許大娘的處境,更不知道這件事情如何收場了。
真是可憐,黃育芩搖搖頭,卷起袖子,振作起精神。
清亮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原來你在這裏啊。”
黃育芩擡起頭,昨天那位帶頭去替許大娘主張正義的女子正站在粥棚外面,吸引了排隊的災民的目光。
女子穿着淺綠色裙裝,發式依舊,不施脂粉,只是文靜地立在黃育芩面前,掩唇微笑,然而遮不住明眸善睐,眉弓高聳,依舊流露出十分的英氣。
粥棚的衆人手上動作不停,眼角卻偷偷地瞄着黃育芩他們,就連動作都慢了下來,黃育芩與老典打了招呼,帶着她尋了處空地說話。
“昨天怎麽就沒有再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你跟着我們一起去找王家算賬呢。”女子開門見山問道。
黃育芩自今日初見時便暗中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只見她悠閑自在,料想她近來諸事順利,于是黃育芩微笑道:“我自然相信姑娘,姑娘答應的事情,定然可以做到,不是嗎?”
陌生男子的全然信任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眼神上下左右地亂飄,又借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這才道:“等你收工了,我再同你細說昨日的經過。”
“在下正求之不得。”黃育芩遠遠瞧着手忙腳亂的老典的面色越來越黑,便匆匆結束了對話。
女子忽然記起一事,拉住了黃育芩的衣袖,道:“對了,我叫做孫采采,兄臺怎麽稱呼?”
“黃毓——”黃育芩頓了下,“黃育芩。”
孫采采立刻松開了手,皺起眉頭,小聲重複了兩遍:“這名字,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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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育芩緊張地盯着孫采采糾結半天,她最終憋出兩字:“拗口。”
孫采采果然在黃育芩快要收工之時再次光臨,黃育芩替孫采采倒了碗水,孫采采一飲而盡潤了嗓子,粥棚衆人也都沒離開,饒有興致地圍着孫采采或站或坐,聽她講着昨日的故事。
原來昨天孫采采一行人剛在王家的門前停下,管家便吓得打開了大門,孫采采勢如破竹地帶着一隊人馬長驅直入,直達前廳。
王家雖然在當地是一方富戶,但是其實家中無人為官,因此聽到官兵登門的消息,王家的老爺出來親自相迎,直到孫采采将徐大娘請到前面,王家老爺這才變了臉色,瞬間明白了孫采采的來意。未等孫采采出口質問,王家老爺便連連叫屈。
“你猜王老爺怎麽說?”孫采采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黃育芩搖搖頭。
衆人哄笑着:“猜不出,姑娘快請直說吧。”
“王老爺說許月白病沉沉的,留在王家養病了。”孫采采嗤笑了一聲,“許大娘便說自己想探望自己的女兒,王老爺想都不想直接回絕了。”
黃育芩記得昨天許大娘說過許月白病重,若是王家真心愛護她,留她養病,不至于連許大娘相見一面的請求都不應允。
“莫非王家對許月白動用私刑,卻謊稱她病重,只是如果許月白不曾犯下過錯,他們就敢私自動刑,不怕被人報官嗎?”
孫采采搖搖頭嗤笑道:“許月白既沒有染病,也沒有被動用私刑。王老爺命人把她關在廂房中,斷了她的米水,後來我們押着管家在廂房內找到了許月白的時候,她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了。”
“啧啧啧,沒想到富戶王老爺家窮得連丫頭都養不起了。既然養不起,還給許大娘便是了。”猴子唏噓道,只覺得這世道不光殺窮人,連富戶都窮下來了。
孫采采看了一眼猴子,只覺此人腦路清奇,她慢條斯理道:“王老爺說要擡舉許月白做她的妾室,許月白誓死不從,他就将許月白關了起來,借此磋磨她的性子。這個老不死的,都已經是半截入土的廢人了,居然還在肖想二八年華的少女。”
原來許月白一直在王夫人的小廚房內燒火煮飯,随着年齡的增長,越發出落得亭亭玉立,最近一次替廚娘送糕點時卻被王老爺看上了。
孫采采忍不住活動了自己的手腕和手指,發出“咯咯”的脆響。黃育芩想,看來昨天是以武服人了。
黃育芩默不作聲地将自己與她拉開了點距離,孫采采察覺後怒道:“本姑娘言行舉止,并無半分仗勢欺人之嫌,我又不是暴力蠻橫之人。”
“啊?”黃育芩露出茫然的表情。
孫采采道:“昨日我找到了許月白的賣身契,幸好賣身契是活契,王老爺執意要納許月白為妾是不合禮法的。後來我連哄帶吓,墊了些銀錢,替許大娘将許月白贖回來了。”此事就此圓滿了結。
衆人紛紛交口稱贊孫采采有勇有謀。
孫采采擺擺手,笑道:“當初許大娘典女并非為了錢財,只為了能讓許月白有一容身之所。那位掮客盡他所能,替許月白争取了活契。若是當初簽訂了死契,此事恐怕不得善了。”
老典冷笑一聲:“若非孫姑娘帶人助陣,王家老爺就算無理也能扯出三分理來,與其說是慈母愛心掮客人心,倒不如說是王家老爺識時務罷了。”
“許大娘母女團圓,這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衆人滿意散去,夕陽雲輕輕,楊柳風淡淡,孫采采的足尖碾着石子,欲言又止。
黃育芩眼見天色漸晚,便溫言囑咐孫采采早些回去。
孫采采停下腳上動作,擡起頭來,雙目注視着他:“黃育芩,你可願意來我手下擔任主簿一職。”
黃育芩愣住了,孫采采繼續說道:“我看你言談舉止皆不凡,應是飽學之士,日日在這裏勞作,未免大材小用了。”
黃育芩暗中觀察,這位孫采采姑娘雖然是一介女流,但是行事果斷,有将帥之風,身份必然不凡。
黃育芩心裏自然萬分願意,只是他身份特殊,不能自主去留。于是只好在回去之後,他便将此事告知了周明夷。黃育芩唯恐周明夷左右為難,連忙補充自己還未答應對方。
周明夷略微思考了一番,擡頭看向黃育芩,自從他進入永州城中,日日在城中粥棚中勞作,黑瘦了不少。周明夷牽起黃育芩的雙手,只見筆直修長的十指內裏磨出了細繭,左手的手背燙出了銅錢大小的暗紅色的血痂。
黃育芩看不見周明夷的表情,心中忐忑,想到自己身份特殊,如今貿然提出要求,倒是有了勾結周明夷手下的嫌疑。念及此節,黃育芩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周明夷手中驀地一空,擡頭卻道:“如此也好,明日你直接同李鋒說吧,讓他知會手下的人。”黃育芩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沒有着急起身離開。
周明夷皺着眉頭:“若是我往後回來遲些,你不必等我了,今日我和馮先生有事相商,因此回來遲了些,讓你等了這麽久。”
黃育芩笑着:“你這是向我解釋晚歸的緣由了?反而像我監視你了。”
周明夷也笑了,轉身取出一只扁平盒子,只有半只手掌大小。“伸手。”
黃育芩沒有動作,疑惑地看向周明夷,周明夷卻沒有說第二遍,直接伸手去拉黃育芩。
“我知道你是純善之人,一直都知道。”周明夷将黃育芩的手掌攤開,從盒中刮起一層淡黃色的藥油,細細地抹勻在燙傷的位置。
黃育芩見狀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我的身份教你為難了嗎?”他現在的處境,說不上人質,談不上賓客,他是周明夷的仇人之子,是他的綁票的對象,可是如今在衆人的眼中,他卻更像周明夷豢養在永州城中的……
“你怎麽會這麽說?”周明夷莫名其妙地擡頭,深邃的目光撞進黃育芩的眼中,理所當然地将黃育芩劃入自己的陣營中來,“是誰找你不痛快了嗎?”
黃育芩搖搖頭,周明夷松了口氣:“如今留你在此處,亦是有我的私心。我既然帶你過來,便會盡力保你周全。”
“若有一日,我的身份洩露,那你該如何自處,如何在軍中立住威信。”黃育芩問道,他不信周明夷從未考慮過此事。若是真有那麽一日,不但黃育芩性命難保,周明夷亦是難以服衆。
周明夷搖搖頭,說道:“不會。”
“不會什麽?”黃育芩看着周明夷篤定的神色,“不會立不住威信?”
“我不會讓他們動你。”周明夷鄭重道。
黃育芩怔住了,垂下眼眸,聲音細若游絲:“何必呢。”
“無論你信或不信,我只希望你能安全。”周明夷握住了黃育芩的手,掌心相貼,直視他的眼睛,“如今你回不去京城,黃徽文那邊已是自身難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