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章88章
第88章 88章88章88章
山中無日月,一月過去,已是秋高氣爽,田老漢靠在蝦蛤爐旁,正垂頭打鼾,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打在了自己肩膀上,他睜眼一看,見是小拳頭大的一塊銀元寶,吓得一骨碌爬起來,慌張道:“大人——”
賈琰從臺階上邁步上來,壓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自己亦靠着蝦蛤爐席地而坐,将田老漢遞過來的銀元寶又扔了了他,笑道,“拿着這個,等你再回家的時候就能自己買塊地了。”
田老漢喜歡種地,可是他是佃農,種了一輩子地,都是在給鄉紳種,他最大的念想就是能有一塊自己的地。
“不能……不能要,”仿佛手上的不是銀子,而是燙手山芋,田老漢慌慌張張往外推,急道,“被人知道了,要殺頭的!”他沒讀書不認字,但卻深刻明白一個道理,從來都是朝廷管百姓要錢,那要是百姓拿朝廷的錢,絕對沒有好下場。
賈琰笑了笑,故意小聲跟他道:“這樣,你找個地方偷偷把它埋了,這麽多銀子,你每天拿一兩,鬼都不知道,萬一哪天得了機會能自己用呢。”
田老漢本是坐着,聽了這話卻是噗通一聲直接換成跪姿了,他雙手舉過頭頂,滿面驚恐道,“大人,俺沒拿!是……是劉全有拿的!”
賈琰被他吓了一大跳,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聽見遠處有紛亂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他站起身,見是郎屺,崔骁,還有二十幾個衙役。
郎屺開門見山:“有多少了?”
賈琰反應了一下,大概說了個數:“四十萬吧。”采礦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他冶煉的速度,所以田老漢才能閑得睡覺,否則的話應該能更多。
郎屺點頭,“今日清點一下數目,把這邊倉庫封上,過幾日黃道和他們來了,直接對賬運走。”
衙役們立即進去盤查,并将看庫房的,在冶煉爐這邊幹活的民夫都趕出來,全部聚集到一塊,民夫們擠在一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衙役們拿長刀對着他們,大聲命令道,“都把衣服脫了!”
崔骁見賈琰皺眉,便沖他笑道,“不是什麽大事,例行檢查。”倒不是在乎這幾兩銀子,而是敢藏銀子的肯定是心思活泛的,若有這種人,捉出來殺雞儆猴,可以震懾一下這些民夫,讓他們時刻保持畏懼之心。
賈琰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民夫們都只穿了件馬褂和單褲,兩句話的功夫就都脫得幹幹淨淨,衙役們拿了他們的衣服上下抖動着檢查。
檢查了一會兒,并沒有什麽收獲。
這時遠處又跑過來個衙役,向崔骁道:“回大人,民夫住處搜查過了,并無私自藏銀的。”
就在民夫們準備穿上衣服的時候,崔骁又道:“等着,每人在原地上下跳二十下。”
民夫們都愣住了,不知道這是幹嘛,衙役朝前戳了一下長刀,呵斥“快點!”,民夫們回過神兒,急急忙忙地又在原地蹦跳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一堆赤/身裸/體的男人一起向上跳,這畫面……賈琰真想閉上眼,可還未等他動作,就聽見“啪叽”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掉落在地的聲音。他擡眼望去。
只見民夫裏有個大高個的壯年,身形魁梧,肌肉糾結,在這群面黃骨瘦的人裏非常顯眼,他頭冒冷汗,一張黝黑的臉竟被憋得發紫,此時他雙手背在身後,正緊緊捂着自己的屁股,而他的腳下,躺着兩角碎銀。
衙役立馬上前踢了他一腳,因為這一腳他的手離開了屁股,只聽“啪”一聲,又滾下來一角白中帶黃的碎銀。
賈琰:“我靠!!”
這操作牛啊!壯士受我一拜!
郎屺本來無所事事地望着遠處發呆,聽到賈琰的聲音才轉過頭,只看了一眼,就揮了揮手,問崔骁,“還有沒有事?”
牛壯士被捆上了繩子撂倒在地,兩個衙役拿了足有胳臂粗的木棍,狠狠打下去,牛壯士整個身體痙攣了一下,發出慘叫,衙役們動作不停,不管是腿還是背,就是狠打,瞧那樣子就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似的。
“等等!”
衙役們聽見喊聲,猶豫地住了手。
崔骁扭頭,見是賈琰叫了停,有些疑惑地看他,賈琰笑道,“既然是在我這裏出了事,還是我來處理吧。”說罷看向被打的牛壯士,目中流露出不忍。
崔骁觀他神色,也只以為他犯了文人心軟膽怯的毛病,才剛要勸他,猛然間想起另一件事,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道,笑道,“行,聽賈大人的。”一揮手,那些衙役就退到了兩邊。
賈琰叫了幾個人,将牛壯士拖了下去。他心裏暗道,這人應該就是田老漢嘴裏說的藏了銀的劉全有,膽量不錯,就是有點貪心,藏三塊,真夠行的,對自己也夠狠。
倉庫的白銀數量太多,估摸着還得清點一會兒,崔骁就讓人搬了椅子搬了壇酒過來,山上簡陋,沒有杯子,就拿碗來喝,三人之間大多是賈琰跟崔骁在說客套話,郎屺悶頭喝酒。
崔骁玩笑般嘆道:“擡眼就是金山銀山,可是光能看不能花,也是種煎熬。”喝了口酒,又啐了一口,“這鳥不拉屎的破地!”
“這幾日清閑,大人怎麽不回家看看?”崔骁見賈琰一直沒吭聲,便轉了話題。
聽到這個問題,賈琰心裏卻是一怔。面上不露,笑問,“崔大哥怎麽這麽問?你想要我回去?”
“難道大人在這呆了一個多月,不想回去?”崔骁尾音上揚,接着又道,“我麽,自然是想大人下山的,大人下了山,我才能跟着下山,也好尋個地兒去松快松快。”說罷沖賈琰意味深長的笑眨了眨眼。
賈琰擡手,喝了一大口酒,笑應道,“好。”
過幾日黃道和要來運銀,黃道和是平安州知州,随行的還有哪些官員?這些白銀又要運到哪?怎麽運?做什麽用?偏偏這個時候要把他支開……說白了還是防着他。
郎屺酒量應該不是很好,才幾碗便臉色發紅,他端起酒,冷不丁的轉身沖賈琰道,“我敬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郎屺喃喃自語,也不等賈琰回話,他站起身仰頭咕咚就将一碗酒飲盡,賈琰見他身形踉跄,忙起身扶住他,不料郎屺又一把抓住他的肩,他臉色通紅,眼眸裏有着一股執拗。
“你告訴我你往爐裏加了什麽東西?”郎屺皺了下眉,帶了疑惑,“是加了白矶是麽?這個東西有什麽用?”
賈琰無語,他就說郎屺怎麽那麽好心,上次還專門囑咐他要用什麽都跟他說,原來是想通過他用什麽東西知道煉銀方法。
崔骁趕忙将郎屺拉開,“你這酒量怎麽越來越差了?”
郎屺看了賈琰一眼,嘟囔了句“我沒醉”,就揮開了崔骁,不再提這回事,接着有衙役來報白銀清點完了,郎屺親自去将庫門落了鎖,又着人日夜看守,做完了這一切後,才跟崔骁一并走了。
而賈琰等他們走後,則去了民夫們的住處。
劉全有被放在一堆草垛上,他臉朝下趴着,将血肉模糊的背部露在空氣裏,本來有民夫在一旁照顧他,見賈琰一來,那些民夫迅速離開劉全有。
賈琰蹲下身,拿手去探他的鼻息,未料他竟然開了口,嘴唇開開合合聽不清在說什麽,賈琰彎了腰,湊近他耳邊。
“謝……大……謝……大人!”
賈琰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到了地上,接着他站起身,朝周圍的民夫們看去。
長身玉立,清隽俊朗的青年與肮髒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但他偏偏出現在了這裏,他認真地打量着每一個民夫,大多數民夫都低着頭,但也有幾個好奇擡頭看他的。賈琰沖他們笑了一笑,就轉身離開。
永遠不要忽視這些微小的力量,也許某個命如蝼蟻的小人物,就能成為一個事情成敗的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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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輝,很多人酣然入夢,很多人輾轉難眠。
賈琰拉開屋門,沖外面守着的人道,“給我打盆水。”
看守他的人利索地答應一聲,往遠處走,卻在走遠後小聲抱怨,“朝被子上抹一下不就完了,真他媽講究。”自從被崔骁派到賈琰身邊後,他成日幹着小厮的活兒,武功完全沒了用處。
賈琰洗了洗手,還是有些睡不着,他鋪開紙,思考着寫首詩,可是一下筆,卻改了主意,細研斟磨的大半宿,畫了一副畫。
也不能叫一副畫,畢竟他左手不太靈活,畫紙上其實只有一雙眼睛,似蹙非蹙,含情微露,叫人看了便想繼續搖着作畫人的筆,讓他畫完這女子的全貌,好一探究竟。
她一直漂流在外,可這次卻是第一次獨自住着,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害怕,或者覺得寂寞。崔骁說得倒沒錯,他确實也想回去了。
而等到賈琰終于站在院門外的時候,已到了兩日之後,他沒有使人通報,自己慢悠悠地走進了院子。
不過一月多的光景,這院子似乎就變了樣,玉階兩旁,蕊紅色“仙客來”的冉冉盛開,銀杏樹葉如黃蝶舞于碧天,美景袅繞,令人耳目一清。
而這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琴聲,賈琰駐足,聽了一會兒,是《折柳贈花枝》,一般表示送別友人,琴聲清幽空靈,仿佛塵俗淨去餘韻懷于胸。
銀杏樹影影綽綽,一穿鵝黃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走來,步履輕盈,體态嬌小,笑靥如花正盈盈四顧,似乎并沒有察覺前方有人。
賈琰頓住,他垂目,清咳了一聲。
這女子不是林黛玉,衣着打扮也不是丫鬟,而且她绾着發。
女子回頭,見出現了一陌生男子,絲毫不見驚慌,朝賈琰盈盈施了一禮,頗為落落大方,行禮後甚至朝他大膽看了一眼,這才從容離去。
小佩出來送人,一擡眼看見賈琰,喜道:“三爺回來了!”說罷就趕緊替他打簾子,而裏面的琴音流暢依舊,絲毫沒有停頓。
賈琰靠在門邊,看美人撫琴。這麽長時間沒見,美人越發風流标致了。
林黛玉的目光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看任何地方,她玉指輕彈,直到把整首曲子彈完才停下,彈完之後,她有些渴,便拿了茶杯小口小口地喝水。
賈琰重重咳了一聲。
林黛玉疑惑的看向他,她問,“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語氣自然的仿佛他們不是一月未見,而是他去門口溜達了一圈就回來了一樣。沒有投懷送抱就罷了,竟然還有種被無視的感覺。
賈琰道:“我都沒有聽過你彈琴。”
林黛抿了抿嘴,頰邊梨渦隐現,假裝沒有聽出他口氣裏的怨念,她淡定地放下茶杯,素手輕擡。
歡快悠揚的琴聲便悠悠響起,如冰雪消霁,如春回大地,如仙鶴擎着筆,揮出美極樂極的竹枝詞。
這首歡快的曲子出自詩經裏的《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親愛的情郎啊,如果你思念我,就趕忙提衣蹚溱河!親愛的情郎啊,如果你思念我,就趕忙提着衣裳蹚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