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沁芳閘下再相遇
第7章 沁芳閘下再相遇
不出所料,在賈琰拿着狀貼騎了馬準備出府的時候,就被人攔了下來。
來人言賈母請他過去問話。
一個穿着杏紅小襖,靛青色背心的丫鬟給他打簾子,那丫鬟鴨臉蛋,高鼻梁,兩腮上有幾點小雀斑。
賈琰笑道:“勞煩鴛鴦姐姐親自來,裏面都有誰在?”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琏二奶奶,”鴛鴦頗為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說別的,只笑:“可巧今兒都齊了,三爺快進去吧。”
邢夫人正在跟賈母抹淚:“我也是當家的太太,可這府上誰拿我當太太看?今兒這麽着,是想打誰的臉,咱們這樣的體面人家,何嘗遇到過這樣的事,把人填進大牢,真真笑話,我看大可不必,連着我一塊出府,才是正經!可憐我無兒無女,沒個為我撐腰的。”
賈母倚在雙堇梨木雕牙的高榻上,聞言便睜開眼呵斥她:“胡吣什麽!琏兒,迎春,琰兒,哪個不是你的兒女?哪個也要喚你母親,還沒怎麽着,自己拿不起來,就先倒了臺,還有臉在這裏哭?你想出去就趕早!我也不留你。”
邢夫人被賈母罵得一噎,也不敢哭了。
賈母也不是故意給邢夫人沒臉,實在是這個媳婦忒上不了臺面,這麽些年,說話做事從來沒有大家夫人的樣子,都知道自己無兒無女了,還不收斂些,迎春賈琰是庶出倒罷了,對賈琏這個正兒八經的嫡子也愛答不理的,你不去籠絡嫡子,還指望着人家巴巴貼上你來不成。
只知道埋頭讨好賈赦,那你把他管起來也行,偏偏讨好他的辦法就是盲目順從,一房一房地給他找小妾,看不清形勢,又沒有能力膽魄,把自己弄得比小妾還不如,這種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有。
王熙鳳笑着上來勸邢夫人:“老太太在這裏,說什麽撐不撐腰的,這話就外道了。”
王夫人在旁一直不語。
賈琰進來後,依次見禮。
賈母讓他起來,見他穿一件普通的直綢青色長袍,還是跟上次一樣,通身一個舊荷包,賈母素知邢夫人貪婪斂財的性子,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賈琰連連中榜,他又沒有親身母親,往日不說籠絡就罷了,現在設法補救也是好的,日後即便不親,也不至于記恨。又想起迎春的事,賈母氣的心裏連連嘆氣,三個孩子,邢夫人一個都不上心,這般行事,真不能怪她看不上她。
Advertisement
王夫人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未發一語,此時皺眉對王熙鳳道:“我記得上個月府裏才加了給哥兒姐兒的布料,你可是忘了發了?”
“太太可別冤枉我,哪個月也不曾少發一點。”王熙鳳笑着道。
賈母撇了王夫人一眼,便讓鴛鴦去她庫裏把那幾匹青州漳緞拿來。
“你這衣服是誰做的?”賈母笑着問他:“這把曲劍繡得倒是別致。”
賈琰見她不問狀貼的事,也就樂得不提,回道:“是我身邊一個叫磐月的丫頭。”
賈母想了想:“我這記性越發差了,竟不知是哪一個。”
鴛鴦知她意思,便笑說:“不如我叫她來玩上一日,老祖宗好好看看。”
賈母點頭,又笑着讓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一并下去,她和賈琰自在說會兒話。
邢夫人想說什麽又不敢,憤憤不平地走了。
等她們都下去了,賈母才開始問他,問的也是另一件事。
“我聽你母親說,先生把你的束脩退了,這是為何?”
賈琰心裏想了想,定時方才他跟迎春的說的話讓那媳婦聽見了,那媳婦就告訴了邢夫人。
“先生嫌棄我愚笨不堪,不肯再教了。”
賈母驚訝,沒想到竟真是這樣,更驚訝他這麽直白的就說了出來。
“那便換個先生吧,也不是什麽大事。”
賈琰搖頭:“現在這個先生就極好,他不收我的束脩,只是在告知于我他的看法,他不希望我蹉跎光陰做無用之事,然若我執意如此,他大約也還會再教我。”
賈母沉吟片刻,便問他:“今年你可還要考?我們這樣的人家,便是捐個閑官也使得。”
賈琰知賈母是在試探他,也不挑破:“今年自是要考,豈能未戰而先言敗?”
“嗯,好!好!你有這個心便不錯,只是切莫注意身體,能得自是好,不能得也不要強求。”
許是想起了故去的賈珠,賈母的語氣有些落寞傷感。
嘆了口氣,賈母又伸手捏自己的眉心,道:“我這歲數上來了,這些年記性也越發不好,許多人和事也不大愛管,你母親那是個糊塗性子,你只別理她就行。有什麽缺的用的,只管找你二嫂子要去。”
賈琰心裏道,這話推脫的漂亮,面上也只連聲應是,賈母便讓他退下了。
送他的還是鴛鴦,賈琰去取她懷裏的漳緞,道:“我自己來。”
“三爺住手吧,哪能讓你自己抱着三匹緞子回去。”
賈琰笑:“這有什麽,我素日都是慣了的。”
“你素日可以這樣,來了我們這兒,再這麽着,那就不像話,便是我們的不是了。”鴛鴦抱着漳緞,自先走了。
賈琰見她這樣,只好讓她抱着,自己跟了出去。
“這點子小事,三爺倒拖拖拉拉半天,剛剛我聽小丫頭們說,三爺往府尹投狀貼那可是利索得很呢,腳不點地的就要走,慢一點都攔不住。”
“讓鴛鴦姐姐見笑了。”
鴛鴦便道:“不必說那客套話,要我說這事也合該這麽辦。那叫連英的媳婦已經被攆出府了,不但如此,從她那竟搜出來不少首飾,不少都是二小姐的,還有珍禮,綢緞等,老太太發了話,賈府的東西一律不許她帶,只身上那一身衣服舍給她。”
鴛鴦作為榮國府最高領導人賈母的秘書,說出口的話基本就是賈母的意思,他總算知道鴛鴦為什麽執意要送他了。
“她到底是大太太的人,罰得過重了于三爺名頭上也不好聽,如此,攆她出去也算罷了。”
賈琰點頭,并不糾結于此。他也沒想着真去府尹把她弄進大牢,無非是他知道,那媳婦不會乖乖的自請出府,所以才寫狀貼,弄個幌子,他故意在院內的石桌上寫,就是為了讓丫頭們報信給賈母。
他不耐煩因為這點事跟邢夫人搞拉鋸戰,想要速戰速決,找賈母是最好的。
在賈琰看來,賈母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賈府領導人,這從賈府的聯姻中能看出諸多端倪。
賈赦娶的第一任妻子是硯山世族的小姐,賈政娶的是王子騰的親妹妹,賈敏嫁的是世代列侯成功轉型為清貴門第的實權派林如海,賈珠娶的是世代書香國子監祭酒,在現代也就是中央大學校長的女兒,元春現在則是被封為賢德妃。
賈母已經把姻親的關系發揮到最大,有鞏固四大家族利益的,有書香世家的,還有剛中探花的潛力股,賈母居于內宅,煞費苦心,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奈何時運不濟,變故頻生,兒女中争氣者不多,又有何解?
鴛鴦一直把賈琰送到荻草廬內才罷,賈琰忖度着這應該是賈母的意思,便也不再勸。
鴛鴦的目光在家具擺置上打了一個轉兒,又見了磐月,跟她說了一會子兒話,這才離去。
賈琰在書桌前靜坐,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書本。
桌子上的每本書都被磨得起了角,可見被翻了多少遍。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本不是脆弱的人,怎麽聽了錢木齋一兩句否定,就心神不寧,認真生起氣來。
他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錢木齋和他五年師生,他已經把他當成親近的人,他難過的是這種被自己親近的人所不信任的感覺。
也有可能是他還沒有融入這個時代,所以迫切的想抓住什麽,導致沒那麽自信了吧。
喝了酒,散了氣,又自我開導了一番,賈琰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終是郁氣散盡,想到埋在地下的那幾壇好酒,心思一動。
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便到沁芳閘下的桃花樹下。
賈琰戴一頂蟾帽,肩上扛着鐵鍬,鍬上挂着竹籃。
林黛玉手上一把掃帚,肩上背着花鋤,鋤上挂着香囊。
兩個人再次面面相觑,默默的互行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