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循環×54
第54章 循環×54
先是一個“六百萬”, 緊接着又是一個“八千萬”。
病房裏越來越安靜,溫灼華的叔叔跟她的奶奶對視一眼,兩個人眼裏的情緒幾乎如出一轍——
嫉妒, 瘋狂, 憤怒, 以及……
貪婪。
溫灼華的叔叔溫宏不自覺地搓了下手,努力笑着對溫灼華道:“夭夭啊,這叔叔就要說你幾句了。做人不能只看臉的, 還是要多幫扶一下親弟弟才行,也只有親弟弟才是靠得住的。你看, 現在光耀都考上大學了, 他以後畢業有大出息了,你這個姐姐不也沾光嗎?”
路京棠眸光一瞥, 看向了一旁的溫光耀。
不需他多言, 溫灼華的美貌是公認的, 從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起,便是伴随着“溫灼華真的很漂亮”這樣的稱贊的。
所以在他的預期裏, 溫灼華這些愚蠢的親戚雖然傻逼, 但應該長得還不錯。
但這一看,倒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溫光耀十七八歲的年紀,個子倒不算矮,但整個人像吹起來的氣球一樣膨脹肥胖。鼻梁上架着一個眼鏡,臉上橫肉擠得五官很小,眼睛更是不自覺地眯縫着, 看上去很沒精神的模樣。
如果不告訴他的話, 溫光耀和溫灼華站在一起,路京棠絕對不會覺得他們兩個人是有血緣關系的。
路京棠打量溫光耀的時候, 溫光耀也在偷偷摸摸看路京棠。
男人穿了件淺色襯衣,氣質如玉,臉上帶了三分笑意、卻依舊顯得清冷。很帥,無可挑剔的帥,不管是臉、身材、甚至是虛無缥缈的氣質,都帥得讓同性看見就忍不住嫉妒。
溫光耀推了推眼鏡,一時間有些怨恨他媽。
給他的什麽破基因。
溫灼華聽見溫宏說的這麽不要臉的話,也沒有半點惱怒的意思。
她仍舊帶着淺淺的溫和笑意,轉頭看向溫光耀,語氣還挺柔和:“光耀是今年剛高考完嗎?”
溫光耀突然被cue到,擡頭看了眼這個不算特別熟悉的堂姐,“嗯”了一聲:“快報道了。”
溫灼華點了點頭,又笑了一下,仍舊用這和善的語氣問:“我記得滿分750是吧?光耀考得怎麽樣,有考到200分嗎?”
路京棠:“噗嗤。”
病房裏驟然安靜。
溫光耀甚至以為自己一瞬間聽錯了,要不然他怎麽會聽到他堂姐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說出來這麽過分的話?
路京棠覺得溫灼華怎麽會這麽可愛。
他還要幫忙配戲:“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想到了一些開心的事,你們繼續聊,不用在意我。”
溫宏臉上有些挂不住,面色沉沉地問:“什麽開心的事?”
可惜了,路京棠哪裏是這種“面色沉沉”就能吓住的人?
他懶懶一笑,一副“既然你問了,我就好心地告訴你吧”的模樣,回答:“想到幾年前夭夭高考,不小心考了全市狀元。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考了703?”
溫灼華搖了搖手指:“705哦,你怎麽連這都記錯了?”
路京棠誠懇道歉:“不好意思,實在是我低估你了。”
他們倆倒是一唱一和得挺好的,病房裏的其餘人卻止不住地越聽臉色越難看。
溫奶奶看了一眼自家表情不太好的金孫,心疼得不得了,忙不疊呵斥了一聲:“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麽呢!我們光耀厲害着呢,男孩子都是後期發力的。再說了,你一個女孩子,考再好有什麽用?你遲早會被男生超過的。”
長到現在的年紀,路京棠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言論。
如果放在別人身上,他肯定只會覺得新鮮;但聽溫奶奶這麽說溫灼華,他卻止不住地一陣心疼——
他很難想象,怎麽會有人只因為性別,便偏心到這種程度,甚至到了睜眼說瞎話的地步。
現在的溫灼華固然早已強大到不放在心上,刀槍不入。可幾歲時的溫灼華呢?
她肯定是一個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優秀的小女孩兒,但她會不會困惑于,為什麽自己什麽都做得這麽好了,仍舊要被說“你遲早會被男生超過的”?
好似未來是否能取得成就,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經全都被□□官決定了一樣。
她迷茫、不解、難過,直到她讀中學的時候才能因為自己的強大獲得自洽,終于能告訴自己“重男輕女不是我的原罪,是他們的”。
可這只是因為他的小姑娘堅韌聰慧。
但凡她自我懷疑了一些,便很可能真的相信,她的過錯就在于是個女孩子。
路京棠呼出了一口氣。
他極少會這麽難受,哪怕在溫灼華的作文裏有所預料,可也因為成長的環境受限,想象不到現實遠比他所認為的、更過分更讓人心生厭惡。
溫灼華卻硬是被溫奶奶這句話給逗笑了。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愉悅,“嗯”了一聲點了幾下頭:“是,我當然知道男孩子後期發力。”
溫奶奶愣了一秒。
溫灼華笑眯眯的:“俗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莫欺老年窮,還要莫欺死了的男人窮嘛。”
路京棠這次又沒忍住,再次笑出了聲。
怎麽回事,明明溫灼華聽起來像是在罵男人,但他還是聽得好想笑、也好開心。
他是不是真的完了。
溫奶奶被溫灼華給氣得一瞬間手指都在哆嗦:“你這死丫頭!”
“叫誰呢?”路京棠懶洋洋一偏頭,朝着溫奶奶掃過來道冷冷的目光,跟剛才那個站在溫灼華身後、時不時被她逗笑的“小白臉”判若兩人。
他語氣淡淡的,卻自帶從小便做為高位者的威壓,“老人家,勸您想清楚再說話。”
溫奶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村老婦人,哪見過這般景象,一時間有些被壓得說不出話來。
等她半晌意識過來後,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破口大罵:“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管我們老溫家的事,她是我孫女,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路京棠的表情便有些犯渾,看了眼旁邊的溫宏,笑了聲:“有時間對夭夭指手畫腳的,不如先關心一下你兒子昨晚在哪,有沒有留下什麽證據吧。”
溫宏一怔,頓時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朝路京棠看了過來。
溫奶奶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路京棠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溫灼華的頭發,懶得再多說什麽。
溫灼華也不想花時間跟這些傻逼們多費口舌,看了眼病床上一直沒有清醒的溫爺爺:“等爺爺醒了我再來看他。”
說完,她放下采買的伴手禮,拉着路京棠的手腕便向外走。
溫奶奶看溫灼華一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模樣,愈發惱怒:“你這死丫頭,走什麽走……”
這次不用路京棠說話,她兒子溫宏倒是先一步攔住了她:“行了媽,別說話了,讓她先走吧。”
……
溫灼華直到下了樓,才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現在早已不把這些人當作親人,所以并不會為他們的态度感到難過和不開心,但她還是會因為“為什麽人活着,不得不跟傻逼對話”而産生些許的不爽。
但仔細想想剛才被她幾句話就氣得跳腳的溫奶奶幾人,溫灼華又止不住地有些得意了起來。
挺好,他們不開心,那她就開心了。
她轉過頭看向路京棠,又止不住地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感覺有點抱歉。”
不知道在兀自思考着什麽的路京棠聞言看過來,“嗯?”了一聲。
溫灼華抿了下唇:“讓你大老遠的送我過來,還讓你看了這樣一場鬧劇。”
只是她其實在答應讓路京棠陪她來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是這樣的場景。
……但她還是答應了。
可能實在是有些冒險,可她卻忍不住地,想讓路京棠看看她從小到大生長的環境是什麽樣子的,是同他天差地別的,是有很多仿佛未開化過的人的……
她并不确定路京棠是否真的可以接受,畢竟這些是連她自己都不想再觸碰的過往。
但這确确實實是構成了真正的她的一部分,她……
全都想告訴路京棠。
在溫灼華近乎屏息靜氣等待宣判的時候,路京棠卻驀地揚眉笑了一下。
“是,”他散漫地點了點頭,“感謝溫導讓我看到這麽一場喜劇,更感謝溫導賜給我的身份。”
溫灼華:“?”
路京棠懶洋洋一挑眉:“你包/養的小白臉啊。怎麽,一出病房就不承認了?”
溫灼華:“……”
溫灼華:“那就是……”
路京棠擡了擡手:“不用說什麽‘那就是演給他們看的而已’,我不聽。”
又被完美搶了臺詞的溫灼華:“……”
路京棠很自然:“能這麽演,就說明溫導心裏有我。”
溫灼華稍稍一靜,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仿佛這一瞬間,就連剛才在病房裏堆積的一些不愉快,都全都一掃而空了一般。
路京棠也跟着眉眼稍揚了下,低頭看向溫灼華拉着他手腕的手,語調微壓了壓,有些暧昧:“不過如果溫導每次感覺不好意思的時候,都可以這麽補償我的話……也挺好。”
溫灼華跟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溫灼華:“……”
她瞬間跟丢炸/藥包一樣,丢開了路京棠的手腕。
路京棠早有預料,卻仍演得開心:“哎,我就知道溫導果然是過河拆橋的人。”
溫灼華:“。”
溫灼華:“你閉嘴。”
路京棠終于閉嘴了。
溫灼華滿意,開始搜索了一下附近的酒店。
十裏村整體而言并不算是一個特別窮的村子,這裏的小鎮經濟也還可以,所以酒店雖然不多、但還是有的。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你是不是住不習慣普通的酒店?”
沒聽見有人回答。
溫灼華奇怪地擡頭朝路京棠看去,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點也不像沒聽清楚的樣子,便又道:“怎麽不說話?”
路京棠:“你剛才讓我閉嘴的。”
溫灼華:“?”
溫灼華:“你是三歲小朋友嗎?你好幼稚。”
這好像還是路京棠活到現在,頭一次收獲“幼稚”的評價的。
人生的體驗實在是多種多樣。
他沒忍住輕笑了一聲,細品了一下自己這個被罵了、還忍不住上揚的心情,越發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沒救了。
這才回答:“住得習慣,用不着把我當豌豆公主對待。”
溫灼華看他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轉了個話題問:“溫宏剛才是怎麽了?你怎麽知道他昨晚去做什麽了?”
路京棠瞥到女孩子已經選定了酒店,飛快地拿出手機,在溫灼華選好的酒店訂了兩間房。
完全不給溫灼華一絲一毫花錢的機會。
溫灼華:“……”
路京棠倒是很自然地繼續回答她的問題:“我昨晚開到這裏的時候,你還在睡,我下車抽了根煙,正好看到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從一個房子裏出來。剛才我看到溫宏的時候,就想起來,那就是他。”
溫灼華沒太理解:“他在幹嘛?”
路京棠懶懶啓動車子:“我也好奇,所以趁着抽煙的時候,跟路過的大爺聊了一下。大爺說,那個房子裏住的是你們村的一個寡婦,換而言之,在嫖/娼。”
溫灼華一愣,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看路京棠:“爺爺都病危了,溫宏在嫖/娼?!”
她以前确實知道她這個叔叔不是什麽好東西,全被溫奶奶給慣壞了,連帶着還養了一個同樣不是什麽好東西的溫光耀。
但她确實想不到,溫宏竟然能做出來這麽惡心的事。
路京棠點了下頭:“不僅如此,他出來的時候,身後還跟着溫光耀。”
……很好。
帶着剛高考完的兒子一起嫖/娼,不愧是溫宏這個傻逼能做出來的事。
溫灼華簡直都想給他們鼓掌了。
路京棠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實在難以想象,他的小女孩兒到底是怎麽在這樣的環境裏、還能長成現在這副耀眼的模樣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從他的寶貝夭夭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給她最優渥的生長環境,讓她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他如果此刻看看鏡子,都能有些錯愕地發現,他的眼裏到底有多少複雜的情緒。
憐惜,心疼,懊惱,敬佩……
可路京棠最後只說:“辛苦了,我的寶貝夭夭。”
他上一次聽到她的故事時,便想這麽說了,而現在的他,似乎終于有了說完整句話的權利。
溫灼華驀地聽到他這樣叫自己,一時間有些說不上話來。
想讓他別這麽稱呼,轉念就又想起來昨晚在車上的時候,路京棠說自己喝醉了、非得讓他這麽叫自己的事情……
她最後只能有些不自然地換了話題:“你怎麽對我家的狀況不太意外的樣子?”
這麽接受良好。
路京棠稍稍一擡眉,眼裏寫了幾分笑意,回答:“那次你導師和我出去聊天的時候提到的,他跟我講了你那篇作文。”
溫灼華:“?!”
她的記憶力實在太好,哪怕過去這麽久了,路京棠說起來的時候,她還是精準定位到了魏老師看過的作文,到底特麽是哪篇。
……她好想死。
路京棠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真誠地誇贊:“寫得很好。”
溫灼華卻搖了搖頭。
路京棠只以為她還在不好意思,正準備繼續逗一逗她,就聽見溫灼華說:“那時候的我迫切地想證明給他們看,女孩子照樣可以取得比他們重視的孫子更高的成就。可現在的我,不這麽覺得了。”
路京棠看她。
溫灼華笑了笑:“他們怎麽想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溫灼華就是溫灼華,無須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愛我恨我全都無所謂,溫灼華哪裏缺他們的一點認可?”
她想起來,她剛去青致讀書時,別人都以為她的小名是“幺幺”。
總會羨慕地問,是家裏最受寵愛的幺幺吧。
可她不是。
她以前想,可惜她不是。
她現在想,沒關系,她不會是。
她是夭夭。
獨一無二的溫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