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鎖鏈
第37章 鎖鏈
司瑜起身撩起書房的窗簾, 一束光透進來,給黑匣子般的暗室打開了一個缺口,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到, 在幾乎是鐵證的監控視頻面前,他腦海裏閃過的居然是“眼見未必為實”這種自我安慰心理極強的暗示。
司瑜自诩在感情方面從來不是一個冷靜的人, 恰恰相反,他天生由感官支配,放任情緒釋放,從不掩藏或委屈自己的情緒。
但今天, 理智在大腦裏占據了一回高地——
他要親口聽戚聞說,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就像戚聞親口說會永遠忠于他一樣。
春天來得悄無聲息,前陣子花園裏還因倒春寒緊縮的花骨朵, 被一場綿綿春雨催開了。
司瑜曾跟溫玉說, 他會在春天到來之際離開戚聞, 不曾想他現在竟然在等他回家。
傍晚時分,窗外傳來沉重的泊車引擎聲。
片刻後,腳步臨近書房門口, 房門被敲響了。司瑜擡眼看過去, 盯了好一會兒, 仿佛視線能穿過那道實心的門看到門外人的表情。
“進。”
門外的人應聲而入。
“司先生,我回來了。”
戚聞今天出門前穿得是很正式的。眼下,西裝套脫下搭在小臂上,領帶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襯衫上頭幾顆扣子解開了。
司瑜吸了吸鼻子, 直視他,神色平靜道:“你喝酒了。”
“一點點。”戚聞自知理虧, 有讨饒的意思,主動解釋說,“珏靈的項目進展得很順利,被喬和Kevin拉着喝了點慶功酒,大家興致很好,我不好掃興,就喝了一口,司先生別生氣。”
和他們即将讨論的事情比起來,這件事實在算不上什麽大事。司瑜沒說什麽,只是朝他招手示意他到身邊來。
“給你看個東西,看的時候不準出聲,看完回答我的問題。”
戚聞微醺的眼睛裏出現了點疑惑,不過還是順從地走到了電腦前。
司瑜按下播放鍵。
視頻一開播,戚聞的瞳孔便猛地縮了一下,那點微薄的醉意散得一幹二淨。
記憶瞬間被拉回到那個昏暗的夜晚。
“司——”
“噓。”司瑜打斷他說,“看完。”
戚聞艱難地把視線重新移回了電腦屏幕,直至視頻播放結束。
這半個小時比過往任何時候都要漫長,不能出聲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無法申辯,仿佛被一只無形的黑手捂住了嘴,等待司瑜用異樣的目光審判他。
終于,視頻結束。
“好了,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司瑜轉向他,視線裏仿佛藏着最鋒利的針尖,“你喜歡朱梵?”
戚聞臉色一變:“當然不是!”
“嗯。”司瑜點點頭,并未質疑,又問,“你們睡了?”
戚聞的表情有點難堪,臉色徹底黑下來,說話也忍不住帶上鋒芒,頗為咬牙切齒:“司先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和自己不喜歡的人上床。”
司瑜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好在再次開口時,并未表示出介意他的話中有話。
“最後一個問題。”司瑜合上筆記本電腦,“為什麽幫朱梵找律師。”
戚聞怔了一下,喉嚨發澀,有點說不出話。
司瑜找到了他啞然的氣口,用最淡的語氣道破最尖銳的矛盾:“她綁架了你。”
戚聞側了一下身子。
“還是說,那場綁架是你們演給我看的?”
“怎麽可能?!”戚聞做不到繼續沉默下去,試圖解釋,可什麽話到了嘴邊都弱下去,“她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這麽做的。”
如果說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了解朱梵這麽做的動機,那麽這個人一定是戚聞無疑了。
但這并不代表朱梵那麽做就是對的,也不代表可以被司瑜接受。
“嗯,我逼的。”司瑜并不否認,也從不标榜自己是個好人,“所以?你幫她的理由是?”
戚聞視線似是有意避開司瑜,垂了下去:“我希望她可以不那麽恨司先生。”
“恨我?”司瑜蹙起眉頭,有點沒明白,“這世上恨我的人太多了,你曾經就是其中之一,不是嗎?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戚聞垂着頭,眼睛隐在碎發後,“這世上只要還有一個憎惡司先生的人,我每天都會提心吊膽,惶惶度日。上次是朱梵,誰知道下次還會是什麽人?”
到最後,他的語氣居然有幾分無力:“這樣的人,少一個算一個。”
司瑜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沉默了半晌,他擡手握住戚聞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對視。
“你在替我贖罪?”
戚聞緊盯司瑜擠在一塊兒的眉頭,目光微閃:“司先生非要這麽說的話,那就是吧。”
兩人相顧無言,良久,司瑜松開了他。
“你去吃飯。”
話雖如此,司瑜卻沒有丁點兒要起身的樣子。
戚聞心口一緊:“司先生呢?”
司瑜沒說話,只是輕輕地看了他一眼。
戚聞喉頭動了動,最後還是沉默地獨自退了出去。
司瑜需要時間和空間他可以理解,畢竟這次司瑜沒有在看到那段視頻時直接宣判他死刑就已經是他們關系間天大的進步了。
戚聞當然是沒吃晚餐的。他讓人把飯菜一直溫着,什麽時候司瑜想吃了再陪司瑜吃點,如果司瑜不打算吃了,他一個人也沒有吃的必要。
淩晨,戚聞坐在沙發上,不知幾點,書房門開了,司瑜從裏走出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面部沒有太多血色。
“上來。”
戚聞去到他面前,司瑜擡手揉了揉他的鬓角:“不要騙我,戚聞,永遠不要騙我。”
戚聞捉住司瑜的手吻了吻:“不會的。”
入睡時,戚聞感知到司瑜攥着他前襟的手非常用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這是司瑜絲毫不自知的小習慣,也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戚聞握着那只冰涼的手,一下一下撫摸,試圖用體溫融化他。不知過去了多久,那只手才悄悄松開,戚聞趁機與他十指相扣。
這天以後,司瑜再也沒有提起過那件事,生活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可是戚聞突然發現,他最近經常找不到司瑜。
司瑜總是會出現在任何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譬如後花園裏的參天大樹後,不見天日的地下圖書館的書架間,還有二樓客房的夾層露臺上。
他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然後突然出現。
戚聞意識到司瑜不大對勁,是在一個午後。他有文件落在家裏,臨時返回,偶然看見司瑜獨自一人坐在花園裏,被鮮花簇擁。
花園裏有數不清的鮮花種類,争奇鬥豔,各自綻放,可放眼望去,司瑜就是花園裏最漂亮的、幾近枯萎的薔薇。
他沉默地攪動着杯子裏已經涼透的咖啡,望着遠方新生的綠茵,眼裏卻沒多少生機。
戚聞站在花園外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喬打電話,告訴他文件會傳真給他,常規會議就由他來主持。
緊接着,他又撥通了卓逸的電話。
“戚聞?”
電話接通後,卓逸像是很意外。
戚聞連寒暄都省了,直奔主題:“司先生最近的情況怎麽樣?”
“很好啊,心态轉變之後心理幹預治療非常順利,用不了多久就能穩定在正常水平了。”
“——你确定?”
戚聞偏頭看了一眼花園裏那個一動不動的人影,收回視線。
“司先生最近……”
戚聞跟卓逸講了一下司瑜最近的表現,聽完,卓逸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戚聞聽見他說:“不太妙啊。”
“根據最近和司先生的溝通情況來看,他的心态已經非常積極了,如果還出現你說的這些情況,那只有一種可能——”
“什麽?”
“他在僞裝。”卓逸的聲音愈發凝重,“他只是在假裝自己的心疾愈合了,這比之前還要糟糕。”
戚聞愣了一下:“為什麽要僞裝?”
“通常來講,是病患不願意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別人,這在司先生身上看到是非常罕見的。”卓逸一通分析下來,基本可以确定原因,“你也了解司先生的性格,他之前是很難做到收斂情緒的,這樣醫生反而容易觀測他的情況,現在他開始壓抑,這也意味着他有一點自我封閉,是惡化的體現。”
微風拂過戚聞額前的頭發,他擡頭看了看天空,忽然有些迷茫。
他問卓逸:“我該怎麽做?”
“如果情況不佳的話,建議還是使用藥物幹預。”
戚聞的聲音有點喑啞:“我不想他用藥。”
電話那邊安靜良久,随後,傳來一聲輕嘆。
“試試吧。”卓逸似乎也不太确定,“引導他釋放自己的情緒。”
電話挂斷,戚聞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得到明确的指示。連醫生都幫不了他,他只能自救。
戚聞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終于,腳步微微挪動,他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轉身準備離開,迎面碰上了來給司瑜更換咖啡的吳管家。
“阿聞少爺?”
“您別告訴司先生我回來過,有勞。”
戚聞丢下這句話就匆匆離開了。
他發動汽車,看了眼時間,現在還不算晚,應該來得及。
晚餐已經上桌,司瑜坐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窗外落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司先生,晚餐已經備好了,請用。”吳管家微微俯身來請司瑜用晚餐。
司瑜望着玻璃上的雨點,目光沉靜而滞緩:“戚聞呢?”
吳管家卡頓了一下:“阿聞少爺,還沒回來呢。”
理智告訴他司先生才是他正兒八經的主子,可以阿聞少爺現在和司先生的關系……阿聞少爺既被司先生疼着,那他只能敬屋及烏了。
司瑜沒什麽過多的反應,起身到餐桌前随意應付了一口,就上樓了。
外頭天空陰雲密布,雨勢越來越大,不到八點,天已經全黑了。
司瑜開了一瓶酒,穿着浴衣坐在露臺的藤椅上,冰涼的雨水飄了進來,打濕了司瑜裸着的腿。
半杯酒下肚,卧室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司先生。”
司瑜轉頭看去,戚聞身上已經濕透,頭發濕軟地趴着,大口地喘着氣,看樣子是雨來得急,沒有準備,跑了一段兒。他脫下西裝臺套,裏面的襯衫也被浸潤得貼着皮.肉,半透不透。
突然,司瑜眯起了眼睛。
酒杯裏的暗紅色液體晃了晃,他問:“你襯衣裏面是什麽?”
戚聞在司瑜的注視下,一顆一顆解開襯衫扣子,将濕衣服脫到地上。
曾被司瑜愛不釋手地欣賞着的年輕身體上,交錯環繞着一根閃着冷光的極細銀色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