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氣味
第05章 氣味
戚聞有十八年的生活經驗,在此期間他經歷了家族破産,父母雙亡,被仇人收養折磨,考入首屈一指的高等學府,積累巨額的財富,但從沒有哪一件事讓他覺得超出了自己的認知域。
可悲的是,執行司瑜下達的指令已經成為他身體條件反射的一部分。
當戚聞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以半跪的姿勢蹲在了司瑜旁邊。
速度和姿勢都無可指摘,訓練有素。
司瑜的發絲半紮了起來,還有一些碎發落在肩上。他的面龐像一座座錯落的小山丘一般,起伏有致,紅酒将他的嘴唇染成了深色,醉意使然,眼睛裏盛滿了霧蒙蒙的情欲。
人們總是不太用漂亮形容男人,并非性別上的狹義,而是對于美學的苛刻。
顯然,司瑜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種苛刻。
忽然,他莞爾一笑。
“你那是什麽表情?”司瑜伸手一把抓住了戚聞頭頂的短發,猝然逼近,酒氣在兩人呼吸間打轉,“我又沒有讓你去殺人放火,只是讓你解放天性,你平時自己怎麽弄,現在就怎麽弄,明白麽?”
這個想法最初誕生在腦子裏時,司瑜有過一秒的遲疑——那可是戚聞,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麽扳倒他替家人複仇的戚聞,一枚埋在身邊的不定時地雷。
不過很快他将那點兒少得可憐的猶豫趕出了大腦,這明明不是缺點,而是優點。
這裏沒有鏡子或是碎玻璃,戚聞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大的裂痕,冷汗順着他的額頭滑下,只覺得這簡直倒反天罡。
“司先生,要不我再叫一個人過來。”
“不,就你。”司瑜定定地看着他,說,“剛剛我給過你機會離開了,是你要問我的,問了又不打算管我麽?”
戚聞擰着眉,司瑜說得不無道理,剛剛的确是他多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明明每時每刻都在告誡自己,不要管司瑜的閑事。
看着戚聞一臉糾結得要死的樣子,司瑜郁結了一天的心情頓時好多了。
“你還在磨蹭什麽?快點。”司瑜雖然口頭上催促他,但實際一點都不着急,甚至希望無限放慢這個過程來欣賞戚聞的表情,這實在……是太有趣了。
戚聞沉默了半晌,終是緩緩伸出了手。
然而行至半空,卻被司瑜抓住手腕,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接着一臉嫌棄的扔開。
“為什麽你的手上也有那麽重的玫瑰味?”
戚聞被司瑜甩開的手在身後蜷起了手掌。
緊接着聽見司瑜自說自話:“肯定是剛剛他把味道沾染到你手上了。”
戚聞頓了頓,準備起身:“我去洗手。”
司瑜耐心告罄,蹙着眉心叫住了他:“不用麻煩了,就這樣來,不過別用你的手碰我。”
……
上午,司瑜在餐廳吃上午茶的功夫處理了一部分工作。
戚聞端來一杯黑咖啡。
“司先生,今天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做麽?”
司瑜心情美麗地啜了一口咖啡:“沒有了,這幾天你去學校吧。”
他這個人,一向賞罰分明。
“謝謝司先生。”
司瑜翻看着電腦,随意道:“恒遠的股價只跌了20%,比我想象中的效果還差了點。”
戚聞頓住,然後不着痕跡地接話:“有人接盤了?”
“嗯哼。”
“一家?”
“目前看上去不是,大多是散戶。”
戚聞把上課要用到的書都準備好裝進包裏:“恒遠運氣不錯。”
啪的一聲,司瑜把電腦合上,走到戚聞跟前:“誰知道,一個晚上足夠許多事情發生令人手忙腳亂的變化對嗎?”
戚聞拉好拉鏈,一轉身,發現司瑜就站在他身後,瞬間移開視線,拉開一些距離,仍是恭恭敬敬的:“我該去學校了。”
司瑜敏銳地感知到不對勁,問:“你怎麽了?”
“沒事。”戚聞幾乎秒否認。
“沒事?那你轉過來,轉過來看着我的眼睛。”
戚聞目光堅定地轉過身和他對視,全程幾乎眼睛都沒眨一下。
“好吧。”司瑜慵懶地坐到沙發上,單手搭上靠背,“希望學校生活不會令你失望。”
司瑜轉身的那一瞬,戚聞重新放任自己開始呼吸。
戚聞安然無恙地在學校度過了三天,成功地和喬回合。
喬是個挺開朗的男孩,和他想象中樣子差不多,兩人認識了很久,并沒有因為第一次見面就尴尬。
至于五官,從喬短短三天被不下二十個路人要聯系方式來看,應該是很出衆的。
不過戚聞對男性的外貌無感,畢竟在他整個審美形成的青春期,幾乎每天都是和司瑜呆在一起的。
從客觀理性來講,司瑜的确珠玉在前。
“嘿,Wen,你是怎麽搞定你家那個難搞的叔叔的?他怎麽突然放你出來上學了?”
作為夥伴,戚聞覺得還是有必要和喬交代一下他大部分時間無法在校的現狀,只不過他宣稱要幫助家裏的長輩打理生意。
戚聞講得不多,剩下的全憑喬自己想象。于是,司瑜就成了喬口中“難搞的叔叔”。
戚聞以最快的速度把筆下的數學題收了尾,眸光暗了暗:“沒什麽,只是幫了他一個忙。”
周五,和喬一起上完最後一節課,他拒絕了喬的晚餐邀請,因為他知道今天他必須得回去了。
周末沒課,司瑜不會允許他滞留在學校的。他走出校門,司機已經等在路邊。
天上又覆蓋了一層烏雲,牢籠一般從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該加快動作了,一切都該有個了結,現在他比自己想象的更想逃離荒謬的現實。
戚聞上車後并沒有看見司瑜,便問司機:“司先生呢?”
司機望了眼後視鏡,恭敬道:“阿聞少爺,司先生正在家裏處置叛徒。”
轎車飛馳回司家莊園的路上,天上像被人捅了個窟窿,銀絲細雨驟然變成了瓢潑大雨。
天色已黑,客廳裏卻燈火輝煌。
一個穿着皺巴巴白襯衫的男人跪在客廳不停磕頭,衣服和褲腿上滿是泥點,狼狽之極。
司瑜穿着絲質睡袍坐在客廳正中間的沙發上,指尖夾着一只燃了一半的香煙,看向地上那人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蟻。
身邊站着的那一群,個個都是天域兩朝元老,過來一同審問叛徒。
“白眼狼,是天域虧待你了?對方許了你什麽好處?還是你活得不耐煩了,想死啊?”
“司先生!求您放過我,我女兒才四歲,查出先天心髒病,急需一大筆手術費,我一時鬼迷心竅所以……我不能坐牢啊司先生!求您饒了我!”
一名副手蹲下一把薅住他的頭發:“你不肯交代你背後的那個人,我也很難辦,司先生會認為是我辦事不力。”
叛徒只是哭喊,一切都是徒勞。
“司先生,不如還是交給警方處理。”
“對,把他抓起來。”
司瑜沒有給出回應,他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的煙圈模糊了他的面龐,依稀能看見勾起的嘴角。
“阿聞回來了。”
客廳裏的幾個都認識這個被司瑜帶回家養着的少年,不過司瑜常年藏寶貝似的把他藏起來,外人看不着,打聽不到,自然不是很熟,只停留在認臉打招呼的程度。
“司先生。”客廳裏這麽多人,戚聞徑直站到司瑜身邊,沒有一絲遲疑,理所當然似的,随後朝其他人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出乎其他人意料的是,地上那個叛徒看見戚聞的第一秒就變了神色。
“你——”
戚聞起初垂着眼,事不關己地站在一邊,後來意識到所有人都在看他,才皺着眉去看地上那人:“你認識我?”
他很确定他沒見過這個人。
“不,不認識……”那人的眼神有些躲閃。
一個是狼狽不堪的叛徒,一個是光風霁月的少爺,放到一起同框都覺得違和。視線從這兩人間掃過,司瑜卻來了興致,他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
“戚聞,你跟着我的時間也不算短了,無論你用什麽辦法,今天晚上撬開他的嘴,不要讓我質疑你的能力。”
戚聞陡然擡眸,司瑜的眼睛是笑着的,卻看得出來他很認真,沒有一絲一毫玩笑的意思。
這是司瑜第一次讓他獨立地去做什麽事情,或許算是一次考驗。
戚聞沒有選擇地餘地,只得應下來:“是,司先生。”
這時,一個看上去四十好幾的男人站了出來:“司先生,阿聞少爺年紀還小,恐怕經驗不足,不如還是交給我來辦。”
司瑜吐出一個煙圈:“老許,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在董事會的決議廳裏和那群老頭子斡旋了。”
“司先生,您是人中龍鳳,萬裏挑一,那怎麽能一樣呢?”
司瑜笑了一下,看上去對這個馬屁很受用,他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一點微弱的火星很快熄滅。
他從沙發上起身,懶洋洋地圈住戚聞僵硬的肩膀,目光掃向對面的每一個人,笑道:“阿聞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也是我萬裏挑一挑出來的,如果他不行只能證明我眼光不行。”
戚聞詫異地看了司瑜一眼,司瑜好像從沒給過他任何認可或評價。不過司瑜的注意力都在對面,現在的形勢很清楚,他們在一致對外。
“來,阿聞,告訴許叔叔,你能不能行。”司瑜握住戚聞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在無聲地警告“你敢說一句不行試試”。
“……司先生吩咐的一定辦到。”
司瑜滿意地松開了他。
吳管家安排人手把閑雜人等送離莊園後,司瑜又從摸出一支香煙,朝戚聞勾了勾手指。
戚聞拿起茶幾上的打火機,湊過去幫他點火。
司瑜吞雲吐霧的時候很有腔調,每一個煙圈都像藝術品。戚聞不抽煙,也讨厭尼古丁燃燒的味道,雖然司瑜是他仇人,但老實說在他見過的那麽多人裏,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把這件不入流的事情做得極具美感,使得尼古丁的味道都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這幾天在學校怎麽樣?”司瑜忽然想起來,就問幾句。
“一切正常。”
司瑜挑了挑眉:“專業課老師呢?比我教得好?”
戚聞想了想,然後搖搖頭,一本正經道:“上專業課的老教授馬上要退休了,上課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回顧他下海的青春歲月。”
也就是戚聞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司瑜,一邊起身上樓一邊說:“聽上去不賴,好好享受這段時光,等城南那邊一開标就要忙起來了。”
司瑜的發絲在絲綢睡袍摩擦出靜電,就連每一根發絲彎曲的弧度如同被精心打理過一樣。
上樓上到一半,他在旋轉樓梯銜接處突然往停下,居高臨下地看着一樓的戚聞。
“戚聞。”
戚聞聽見司瑜的聲音,立刻去尋找聲源,最終在二樓看見了他。
“司先生?還有什麽事麽?”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想說,要替父母報仇的話就像個男人一樣從正面幹掉我,但背叛絕不被原諒。”
“我警告過你了的。”
戚聞仰頭注視他,腳邊是那個一身髒污的叛徒。
“記住了,司先生。”
在這個雷電交加的雨夜,窗外忽地響起幾聲驚雷,映亮了司瑜半邊臉上的笑容。
“很好,我相信你不會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