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按照規定,因為他有作案前科,所以這次我們不得不加長監管的期限,并且也會配合警方,實施更為嚴密的監控手段,确保他們不會重蹈覆轍。”
少管所的負責人跟陳東實剛聊完,李倩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欸,叔——”李倩将人喊停,揮揮手,示意他有話要講。
陳東實擡頭望去,見李倩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質報告,說,“這邊還有個事兒,得跟你再确認下.......”
“啥?”
“陳斌複吸的事,你知道嗎?”
李倩看着陳東實滿是無辜的雙眼,頓時明白,“懂了,看來我猜得沒錯。”
“他又吸上了?”陳東實偶感詫異,“不可能啊,前兩天我還問過他,他說沒碰那玩意兒。”
“怎麽沒碰,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針孔,看來也是個老煙鬼了。”李倩怒其不争地嘆了口氣,“他的話你就別信了,總之走到今天這一步,都只怪他自己。”
話剛說完,梁澤跟一群辦案的同事烏泱泱地走了過來。見到陳東實也在,梁澤有意招呼開其他人,上來便問:“陳斌吸.毒的事兒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陳東實辯解道,看着梁澤将信将疑的眼色,有些急眼,“你這樣看着我幹嘛,我真不知道.......”
“我剛問過,應該不會騙我們。”李倩從旁搭腔。
梁澤摳了摳眼皮,想了想,又說:“最好是,你要知道,包庇罪一樣罪名不小,現在坦白還能替你争取個寬限處理。”
“哪有你這樣給人扣帽子的,”陳東實有點生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親媽都不知道,我一個沒血緣的叔叔,又怎麽知道他吸沒吸毒?”
“陳斌家屬呢?”陳東實一句話提醒了梁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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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倩:“陳素茹最近住院,實在下不了床.......”
“所以就喊你來了?”梁澤将目光放回到某人身上,“你倒是熱心腸,哪裏需要你就跑哪裏,不是說不管陳斌的事了嗎?怎麽人家進了少管所,又巴巴跑過來了?”
“不是你給我打電話說陳斌出事了嗎?”
“我那是例行傳召,”梁澤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你跟犯人過從親近,我有理由懷疑你和他們同流合污。”
“好家夥,梁大警官,現在辦案都辦到我頭上了是吧?”陳東實越說越惱火。
梁澤理了理胸前的領帶,“作為朋友,我可以和你喝酒吃飯、散步聊天,但是作為警察,我這麽想沒有錯。”
“那你把我抓起來吧。”男人開始耍橫。
“我幹嘛要抓你?”梁澤看他一副像是真上火的樣子,不禁忍俊,“陳東實,你真是個開不起玩笑的榆木腦袋。”
梁澤和李倩隐約發出一陣笑聲,都沒看見樓梯盡頭還站着一個人。直到那人咳嗽了一聲,兩人才打住玩笑,齊齊看去,見曹建德一身警服,油光筆挺地杵在拐角處,眼神犀利,直對着人群中的梁澤。
“你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梁澤瞅了李倩一眼,啥也沒說,上了樓。
曹建德将人帶到門口,确保四下無人後,把梁澤拉到跟前,虎着臉問:“徐麗公用電話那事兒,你告訴陳東實了?”
“嗯......”梁澤不想掩飾。
“你瘋啦?”曹建德果不其然地怒了,“你知不知道,你要真惹到了徐麗,觸了馬德文的逆鱗,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已經惹到了。”梁澤盡量壓低聲音,“師父.......我就直說了吧,徐麗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什、什麽......?”
“當初我找她對質時,她就用了這件事來威脅我。”梁澤不敢擡頭看曹建德的臉,“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呢?我猜多半是馬德文告訴她的。也就是說,馬德文也知道了。聽沈陽那邊的人說,前段時間常有形跡可疑的人出現在我祖宅附近,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馬德文的手下在打探我的底細。他們連我老家都能摸到,估計連我的底子也被他們給摸得差不多了。”
“那既然徐麗和馬德文捏住了你的軟肋,你還把公用電話的事告訴她?就不怕真惹毛了徐麗,把這事兒捅給陳東實?”
“她不會,”梁澤有些心虛,“徐麗是個聰明人,她清楚,告訴陳東實我的真實身份,只會讓他們的關系越發疏遠。我想,徐麗大概是愛他的......”
愛,梁澤說完就後悔了,這個單拎出來稍顯肉麻的字眼,被糅雜在一堆陳述與旁白裏,卻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般,毫無溫度。
曹建德啞着嗓問:“龍,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
“後悔做梁澤。”
“我有的選?”
“沒有。”
“那你還問我做什麽?”梁澤撲哧一聲,笑了,笑聲裏透着額外的無奈,“有時候覺得陳斌那小夥子真不簡單,年紀輕輕,卻語出驚人。他昨天在上警車前問我,穿這身衣服是為了什麽,師父,我不知道。或者說,我以前知道,但是我現在不太敢知道了,不太敢确信,我認為的就是對的。就像我經歷了這麽多事,已經不再是一腔熱血的英雄主義了,如果有得選,我想我大概是不會做英雄的,我也很自私,只想顧好自己,顧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人。”
“可惜你沒得選,”曹建德看着他的眼睛,“我們都沒得選。”
“三十六個人裏只能出一個梁澤,”李威龍苦笑,“但陳東實卻可能擁有無數個李威龍。我覺得這麽騙下去也挺好的,就讓他以為我是個替代品,騙着騙着,也許就當真了。”
“如果和徐麗結婚的那個人是陳東實呢,”曹建德字字如刀割,“如果陳東實.......他只是一個普通男人,娶一個普通的老婆,再生一窩普通的孩子.......”
“那就更好了。”梁澤轉過身去,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他讨厭在人前流露出失落,“我真心祝福他,我本就欠他一個美好新生活。”
“我知道,那四年裏,你對他的念想并不比他對你的少。”曹建德的聲音忽近忽遠,回蕩在樓道裏,仿佛空谷餘聲,“隐居在烈士園裏,掃了四年臺階,種了四年樹,守了四年的墓,但你對他.......”
“行了,”梁澤迅速打斷曹建德的話,“青天白日的,說這些幹嘛。”
“真沒想過真相大白的那天,你和他會怎麽樣?”
“不求重歸舊好,”梁澤長長地卸下一口氣,看着窗外的天,黯然若失,“但求無愧于心。”
........
“你看現在就是這樣。”負責人領着陳東實在探監室見到了陳斌,他被單獨關押在一間小房子裏,四面都是牆,當中只設一張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別看他現在看着挺正常的,那是還沒發作,一旦發作,就會出現雙目失神、語言崩潰,行為失控等問題。”
陳東實踮起腳,透過小窗努力往裏看了眼。可他除了能看見陳斌留給自己的半個後腦勺,其餘啥也瞅不着。
李倩好聲安慰,“陳斌這樣的未成年毒犯有很多,甚至還有很多嬰兒,因為父母一輩吸毒,從出生起就帶着毒瘾.......”
“這玩意兒還會遺傳?”陳東實微微一駭。
“當然,”負責人接過話茬,“在各種易導致毒品上瘾的因素中,遺傳基因占40%~60%。甚至還可以出現跨代遺傳的現象.......現在全國都在大面積掃黃禁毒,就是因為它極其可怖,一旦公開泛濫,後果不堪設想。”
陳東實縮回脖頸,呆呆然坐回到椅子上,耳畔回響着剛剛負責人說的那番話,心中汗然。
“所以他不光毀了自己.......也毀了他的下一代?我是說,如果他有的話.......”
男人難以置信地将頭埋進膝蓋間,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天色陰沉,如同贊美,大片大片的陰影摧城欲來,在衆人頭頂,聚成一座磅礴的大山。
正當三人面面相觑時,一聲驚叫劃破寂靜。走廊的盡頭,一抹身影跌跌撞撞跑來。伴随着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将這條廊道,鋪設成一條深邃的冥路。
“我兒子呢?我兒子哪兒去了?!你們把我的兒子關到哪裏去了?!”
陳素茹發了瘋般抓住旁邊一個協警問,雙眼猩紅似惡鬼。
陳東實忙将她攔腰拖住,“你冷靜點.......斌兒現在好得很呢,你悠着點.......”
“你別攔我......!”女人一把推開陳東實,快步走到廊道深處,直至禁閉室的鐵門前,才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斌.......”陳素茹輕輕敲打着小窗,眼中滿含熱淚,另一只手捂着下腹。
陳東實亦覺不忍,多日不見,陳素茹和老鐘一樣,更顯深刻與蒼老。她的皺紋像是要刻進骨頭裏一樣,鑲嵌在臉上,像是一道道慘烈的刀疤。滿頭銀發不足以佐證她才年過四十的風姿妙齡,單薄的體态,垂眼望去更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
屋子裏的陳斌聽到窗響,回過頭來,見到是陳素茹,像是被挑破那根致命的弦一般,迅速将頭縮回到陰影裏。他将腦袋重重壓在牆角,留給衆人一個瑟瑟發抖的背影。這一刻,陳東實才感覺到他表現出了一個十七歲孩子闖了大禍後該有的傷心和恐懼。
李倩要來鑰匙,替陳素茹争取到二十分鐘的探望時間。她和少管所的人站在門外,以備不時之需,房間裏只剩下陳家母子和陳東實三人。
陳素茹一步步從明處走到暗處,似乎還不肯相信,眼前這個背對着自己,呼吸急促的瘦削少年,是自己親身養育的骨肉。她伸出一只手,攀住男孩的肩,想要讓他把頭轉過來對着自己,卻不想陳斌猛地回頭,一口狠狠咬住她的虎口。
女人迅速爆發出一聲慘叫,陳東實還沒看清楚是咋回事,就瞥見她手上嘀嗒淋漓的血。男孩如怪獸般匍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瞪着眼前二人,急遽縮放的瞳仁裏,滿是動物獨有的警戒。
“怎麽回事?!”外面人一股腦湧了進來。陳東實護住陳素茹,退後到門口的位置,見男孩雙手撕扯着身上的T恤,五官扭曲到幾近痙攣。
“這到底是咋回事........”陳素茹自己也被吓到了,顧不得手上的傷,淚如泉湧。
樓道裏的曹建德和梁澤聽到動靜,迅速跑來。沒等醫務室的人來,梁澤悻悻然道:“發瘾了,這是跟我們讨東西吃呢。”
陳東實面色慘白,只見男孩又哭又鬧地翻滾在地上,四肢如同癫痫般,狂亂起舞。手上的衣褲被他撕咬成一片片碎布料,而他神色痛苦,像是在油鍋裏掙紮一般,脖子四周青筋爆裂,恨不得下一秒就掙破皮膚,炸出血來。
“先一起把他摁住!”曹建德話沒說完,陳斌一個撲躍,掙紮到他胸前,兩人雙雙翻倒在地,如同古巴比倫鬥獸場裏的鬥牛比賽一般,兩方都在使用蠻力拉扯着。
梁澤與衆協警齊齊鉗制住男孩,由不得他在曹建德臉上劃拉。喧嚷間,陳東實呆若木雞,生生被陳斌這副着魔般的樣子給吓到了。無動于衷的蠢樣看得梁澤擡腿踹了他一腳,陳東實這才清醒過來,向前幫忙。
“快擡走.......擡走!”四五個大人都摁不住陳斌一個,男孩如漏網之魚般,奮力掙紮,尖利的指甲嵌進梁澤的肉裏,踢吼摔鬧的間隙,在他手上抓出十數道血痕。
“媽......救我!救我.......”男孩淚如嚎啕,拿頭咚咚咚地撞擊着地面。陳東實和李倩一人一邊将他制服在地,陳斌臉貼着瓷磚,每一次氣喘都帶起無數嗆人的粉塵。
“他們都想殺我.......媽.......救我.......”陳斌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鼻涕混着血淚,流在地上,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夾着卑微的哭腔,“給我媽.......把東西給我......我要.......”
“什麽.......什麽東西.......”女人幾近魂飛,淚眼朦胧地看向警察。
“陳斌,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裏嗎?”曹建德從地上爬了起來,手摩挲過面頰,帶出一抹溫熱的血。
剛才的反抗太過激烈,右臉被陳斌連抓帶啃弄破了好大一塊皮,鮮血像浸在海綿裏的洗潔精泡沫般,一點一點被擠壓出肌理,刮帶到手上,就是一汪汪觸目驚心的紅。
“你現在已經有瘾了,你病了,需要我們來幫你。”曹建德忍住痛,示意梁澤等人将他帶下去。
“警官.......!”陳素茹還想求情。
“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想包庇他?”曹建德松開捂在臉上的手,指着一樣傷痕累累的梁澤,聲色俱厲,“就他今天這個樣子,完全可以再加一項襲警的罪名。這責任,你擔得起嗎?!”
陳素茹渾身一激,無助地跌靠在牆上。看着兒子像一塊陳皮爛肉般,被拖拽出監禁室,終于繃不住了,疼得跪倒在了地上。
“她身上還有病,你先讓她把病看了好不好?”陳東實快要急哭了,“有什麽問題我替他們擔着。”
“陳東實!”梁澤怒吼一聲,将他拉到身邊,“你就這麽喜歡濫做好人?”
陳東實沒理會,上前攙起地上的女人,陪着她慢慢往外面走。
衆人搖頭無奈,只得先把女人送回醫院。到了醫院後,陳東實陪梁澤等人先去驗了傷,确認烏大礙後,又去食堂打了飯,等回到住院部時,陳素茹恰好醒來。
她生無可戀地橫在窗頭,看樓外梧桐蕭瑟,這本不該是梧桐落葉的時節,卻破天荒地一片片從枝頭旋落,落到地上,被清理進垃圾車裏。
陳東實陪她坐了會,替她把床位搖平,看似自言自語地對着牆說:“別看斌兒現在沒長多少肉,力氣卻不小,把人梁警官手臂抓得跟鬼一樣。好在梁警官心善,不追究,不然他可又要挨一頓罰了。”
陳素茹睜開眼,目無光彩地看着陳東實,她清楚,男人想說的遠不止這些。
陳東實坐過去一點,“姐.......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但看樣子你是比我大的,腦子應該比比我好使才對。怎麽這件事兒上,你就這麽想不開呢?”
女人無動于衷。
“那小子犯的可不是打架飙車之類的小事,當然,打架飙車也不能叫小事.......就是你懂吧,我就是做個比喻。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是打架飙車,沒出人命,拘留幾天也就算了,可他這是販毒,還是吸毒,這可是重罪呀。現在國家抓得多嚴,到處都在禁毒掃毒,這兒雖然是外蒙,可一樣亂得很,他們這群人是明知故犯,放到過去,是要殺頭的!”
陳東實盡可能将後果說得嚴重些,試圖勾起她的恐懼。可惜陳素茹身經百戰,并沒有因為陳東實這一兩句托辭便心生動搖。
她咳嗽兩聲,強撐着坐起,固執已見道:“他沒有吸毒。”
“吸了,咋沒吸?”陳東實就像個村頭八卦的老頭,唾沫橫飛,“毒瘾發作的時候,他連你都咬,這還不能說明他吸了?”
“不,他沒吸,”陳素茹極力否認,“他只是害怕,在埋怨。咬我是在怪我為什麽沒早點去接他,接他出去,我兒子不會的,不會吸毒的.......不會的。”
陳東實再進言,“我知道,當母親的,看到親生骨肉這樣,心裏煎熬。可是,你縱他就是害他呀,難道上一次關進少管所的事你忘了嗎?他信誓旦旦地簽了保證書說絕對不會再碰那玩意兒,結果還是碰了,這一回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你也不用替他遮掩。”
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扭頭看向窗外,那一片片殘葉像是無主的幽魂,飄蕩在街道,零落成泥。
“那我該怎麽做?”
良久,女人似有觸動,回過頭看着陳東實。
“聽警察的,好好戒毒,這個過程或許會很長,很痛苦,但你必須狠心。”
陳素茹沒說話,陳東實就當她是默認了。出了病房,撞見梁澤也在,估摸着說了些什麽他都聽到了。哥倆相視一眼,梁澤拍拍他的肩,欣慰地笑了。
“東哥.......東哥!”分診臺處一抹靓影疾步趕來,陳東實擡眼望去,見徐麗拉着童童,一臉焦色。後頭還跟了個香玉。
“聽說你受傷了?”徐麗着急去看陳東實的手,“哪兒.......哪兒的傷?看醫生了沒?”
童童攀上陳東實的褲腿,嬌聲道:“阿姨說爸爸流血了.......”
陳東實摸摸她頭,對徐麗說,“不是我,是人梁警官呢。”
徐麗的臉色頓時放松下來,轉為一副客套的關切,“梁警官,你沒事吧?”
梁澤端起保溫杯,假裝喝水,沒聽到。
陳東實搭腔:“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他鐵骨铮铮的,還能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毛頭給收拾了?”
梁澤白了他一眼,見徐麗來了,貌似不大樂意跟她同處一室,随便找了個由頭去樓上抽煙了。
陳東實瞅着梁澤明顯走低的氣壓,解釋道:“你看看,他那臭脾氣,回頭我幫你好好說說他。”
“不礙事。”徐麗撫鬓一笑,面若桃花。
就算陳東實再是不解風情,也能一眼看出她臉上化了全妝。看似倉促趕來,卻豔光不減,很難不讓人多看幾眼。
“馬德文把你養得好,看你這氣色,越來越像有錢人家的闊太太了。”陳東實感慨,“再看看你哥我,窮酸落魄的,跟掃大街似的,都沒啥膽氣兒跟你站一塊。”
陳東實今天穿了件二手夾克,還是肖楠時,她在小商品市場淘的。衣服前兩年冬天上夜班,陳東實摔進了溝裏,被樹丫子刮出兩個洞。肖楠舍不得扔,打了補丁又扔給了陳東實。陳東實這人物欲低、不講究,這一來二去,衣服留到了現在,每年春秋交疊,他都會拿出來洗洗,再穿上。
“親兄親妹的,唠這嗑幹啥?”徐麗打起圓場,目光落到他那件破二手夾克上,伸手撚了撚面料,“這衣服也太舊了,還能穿嗎?”
沒等陳東實張嘴,她拍案,“明兒下午別上班了,我放你假,跟我去百貨大樓買衣服去。”
“哎呦,陳兄好福氣呀,”剛在樓下包紮完的曹建德剛出電梯,見到徐麗說要給他買衣服,神色豔羨,“紅袖添香,佳人在側的,連衣服都買上了。”
陳東實紅了臉,“快別逗我了,她這是見我可憐,穿得跟要飯的一樣,出手拉我一把罷了。”
衆人依依往病房裏走,顧不得剛剛去樓道口扔垃圾的香玉,等小姑娘回來時,人都不見了。
“他們人呢?”
梁澤剛好從安全通道口鑽出半個頭。
女孩搖頭。
“不會扔下我們跑了吧?”梁澤左張右望,打眼看向香玉,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姑娘的模樣。
從前他聽陳東實說過,這是他和徐麗在街上“撿來的”,大半夜地在路上賣花,人亦如花,一身潔白,就算沒讀書了,卻還是有股女學生般的漂亮與潔淨。
梁澤突然不是那麽想走了。他對女孩說:“感冒了?”
“什麽?”香玉顯然沒反應過來。
“我看你剛剛去樓道扔鼻涕紙,鼻子吸個沒完。”做警察多年,考問細節是最基本的素養。
香玉點頭,“嗯.......”
“聽你陳叔叔說,你現在在金蝶端盤子?”梁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略有恻隐,“那金蝶是個什麽地方你知道嗎?那裏頭的人,都是社會上不入流的二愣子,你一個小綿羊跑那兒去,不怕被客人吃了?”
“有麗姐。”香玉抿嘴低頭,面對男人的盤問,難掩緊張,“有她罩我。”
“可她是老板娘,總不能一天24小時守在你身邊,”梁澤微微眯眼,雙手抱胸,很快找到一絲破綻。
“手怎麽青了?”
“沒.......”女孩忙将手腕縮進袖子裏。
“我是警察,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對我說。”
“沒有。”香玉否定得果決。但這種果決在梁澤看來,更像是破綻。
“是被客人打的?”
“沒、沒有......”
“還是被同事欺負的?”
“不會,沒有......”
“你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梁澤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冰涼的,五根手指頭都在發抖,“是不是金蝶有人欺負你了?”
香玉攏了攏頭發,雙唇微張,又閉上,又張開,又閉上,反複多次,似有躊躇。
“香玉!”
徐麗的聲音突然傳來,她探出半張笑意盈盈的臉,熱情招呼,“快進來呀,幹啥呢?”
香玉忙掙脫開梁澤的手,快步走向徐麗,梁澤回頭,恰好見女人留給自己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沒說漏吧?”
“沒有。”
徐麗摸了摸她的頭,“乖孩子,等事辦成,你就是我親閨女。”
香玉緊咬着唇,将頭沒入陰影裏,她不想讓人看到,眼底那顆欲落不落的淚。
看着香玉進了病房,徐麗立刻撥通了馬德文的電話。
“人我見到了,确實沒啥心氣兒了。但我看樣子,她還是對她兒子念念不忘,相信她兒子沒吸毒。”
“那孩子我見過,有野心極了,我很喜歡。”電話那頭的男人,音色老練,“可惜太有野心,操之過急,還是年輕.......”
“你真要這麽做?”徐麗再次确認,“這要是被那群警察摸到你這根線,估計金蝶都要被連鍋端了。”
“他們查不到,”馬德文勢在必得,“因為這一切,都是那孩子心甘情願的。髒不了我的手。”
“可他真有那麽聽話?”徐麗免不得擔憂。
馬德文的聲音一如從前般溫和,“會聽的,血再怎麽濺,都濺不到你我二人身上。”
廊外腳步聲漸響,徐麗還想說點什麽,卻一下子愣住了。她迅速放下電話,果不其然,梁澤一臉機心地走了過來。
“徐麗。”
“梁警官。”
“手鏈不戴了?”梁澤看着她腕上的大玉镯子,輕笑一聲。
“太招搖了。”徐麗款款笑之。
“大玉镯子不招搖?”梁澤嘻嘻哈哈打着诨,看到玻璃窗後,衆人忙着給陳素茹換尿墊,刺鼻的尿臊味兒站在門口都聞得到。
徐麗說:“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麽見外的,我是說,我們可以做朋友。”
“朋友?”梁澤笑出了聲,“對不起,我不跟殺人犯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