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金蝶永樂宮,總包。
中央舞池裏的鋼管女郎們收起熒光棒,從臺子上踮着裸足走下。鬧哄哄的美女們前腳剛走,後頭烏泱泱鑽進來一群大老爺們。
領頭的是王肖財,身邊跟着馬德文一貫的老人張猴兒,以及幾個面孔偏生的嫩瓜秧子。馬德文夾起食盒裏最後一塊壽司,放進嘴裏,備好的擦手布适時奉上,整個包廂鴉雀無聲。
王肖財等人足足等了半鐘頭,才等到馬德文徹底餍足飯飽。他從商多年,習慣每餐後必來一根煙。有眼見兒的人早拿好了打火機湊上去,火光裏,男人剔着牙縫裏的碎肉粒,目光周游在那幾個生面孔上。
“馬老板,這就是這次納來哈生意裏頭負責運毒的猴子猴孫們。”張猴兒文化程度不高,做不得啥漂亮比喻,只能用這樣的詞來形容底下人。
馬德文身邊一位看着頗有學識的助手說:“咱們這兒是正規娛樂場所,不是花果山,你跟這兒拍電視劇呢?”
馬德文擺擺手,示意無礙,緊接着王肖財摸了上來。
“馬總,這些都是應您的要求,找的那些大功臣們。這夥子人可不簡單,您別看着他們各個年紀不大,可都是有血性的,這回能做成這單子生意,這群人功不可沒。”
馬德文打眼瞧去,清一色怯生生的面容,眼神裏都帶着些許面對未知時的恐懼和不安。唯獨一個,神色鎮定,面容淡然,像是刀尖上的老手,看着不到二十。
“你,”馬德文随手一指,“到我跟前來。”
“還愣着幹嘛,”張猴兒推了他一把,跟着起哄,“馬老板讓你上去領功呢。”
那人不疾不徐地走到馬德文跟前,看着對方的眼睛,當真絲毫不像一個十幾歲孩子該有的氣度。
馬德文難掩欣賞,“這次納來哈總共藏了十五斤毒,聽說有個不怕死的,一個人擔了将近五分之一。要知道,這是咱們頭回人體運毒,一旦包裝破裂,毒品外滲,極有可能累及器官,嚴重時,還可能要了你們的狗命.......”
“你應該就是那個不怕死的吧?”
那人輕輕點頭,笑:“承蒙馬老板關愛,我也只是想賺點錢罷了。我這人信一句話,富貴險中求。膽子不夠大,又怎麽能夠撈到鈔票呢?道理我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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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多大?”
“過了年十七。”
“才十七,”馬德文打量了他一遍,吮了口雪茄,“這麽着急忙慌地賺錢幹嘛?很缺錢?”
“給我媽看病。”
四周傳來一陣細微的倒吸聲,馬德文環顧一周,又将目光落到那人臉上。
“不錯,還是個孝子。我喜歡孝子。”
年輕人見狀,“撲通”一聲跪下,行動之果決,令在場衆人皆汗然不已。
“馬總帶我賺大錢,我替馬總效死忠。”那人虔誠叩首,音色洪亮,“只要馬總肯收我,我一定将您視作親生父親!做牛做馬,一輩子都孝敬着您!”
“是個有眼力見的,”馬德文笑得樂不開支,“你們瞅瞅,多會來事的一個小家夥。”
話音剛落,包廂門外走進個身材纖細的摩登女子。一頭風塵大波浪卷,齊臀亮片裙,一身春光無處可藏。
“嫂子好——!”衆人齊聲高喊。
徐麗領着一隊美豔女郎,娉婷走近,一屁股坐到馬德文腿上。跪着的年輕人見此,忙往旁邊挪了一挪,為黏膩的二人騰出些許位置。
“葬禮都辦完了?”馬德文埋向女人肩窩,用力聞了聞,“......好香啊。”
徐麗勾着他的脖子,倩笑:“都忙完了,我留着幫他們善後,所以待得稍晚了一些。”
她目光一掃,留意到包廂裏還站着許多人,馬德文從旁道:“都是我的大功臣,你也是我的大功臣。”
“你少來。”徐麗嗔笑着捶了他一下,努嘴瞟向地上跪着的人,總覺得面熟。
“好端端的,你讓人家小孩兒跪在地上幹嘛?”徐麗匍匐在男人肩頭,像一只回窩休憩的狐貍,“你的紅包我都已經帶到了,還有,劉成林的判決書下來了,死刑。”
馬德文不動聲色地掐滅雪茄,擡了擡手,讓年輕人先起來。他将徐麗安放到另一邊大腿上,摟着她說:“那你的心事也了了,他還算死得有些價值。”
徐麗含笑不語,擡首看向那隊女郎,道:“你先前可答應我的,讓我接手金蝶領班的位置,替你看顧這些小丫頭片子們。正好我手頭還有個丫頭,美發屋關門了,她沒地方去,幹脆也讓她來金蝶好了。”
“這些你自己看着辦就是,”馬德文滿眼寵溺,“都是做老板娘的人了,不必事事請示我。”
一旁的王肖財冷哼一聲,奚落鄙夷全落在徐麗眼裏。
“對了小家夥,”馬德文這才想起剛剛那個表忠心的小孩,問:“你叫什麽名字?”
“陳斌。”少年鎮定自若。
趴在馬德文懷裏的徐麗神經一抽,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面孔,她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伺候完馬德文喝完酒,徐麗出門時恰好撞見香玉。她一身白裙瑟瑟然等在金蝶一樓大廳口,纖塵不染的清純氣和燈火迷離的夜場格格不入。
徐麗趕緊讓人将她帶到了自己身邊。
“你怎麽來了?”徐麗撫了撫她的臉,見女孩從外套裏掏出一個飯盒,裏頭裝着滿當當的排骨。
“陳叔叔讓我給你帶的,說看你這些天都瘦了,特意做了排骨。”
香玉的聲音脆脆的,還帶着少女涉世未深的懵懂,徐麗時常在想,十多歲的自己好像也是這樣,看什麽都帶着一股蒼白和淺薄,溫馴極了。
也易受傷害極了。
“你放心,我剛剛和馬老板說了,你以後就在金蝶做事。”
徐麗拍拍她的肩,領她上後頭餐廳吃飯。容易被人忽略的一點是,她很少在人前稱呼馬德文為老公。
“你放心,你不用陪那些叔叔們喝酒,只做些端茶倒水、清理灑掃的活兒,要是有男的對你對手動腳,你只管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教訓他們。”
“謝謝小麗姐。”女孩滿心感激地抱住女人,“小麗姐,認識你和陳叔叔簡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要是沒有你們,我恐怕.......”
“傻孩子,”徐麗用力抱緊女孩,竊竊自語:“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再走我的老路。”
這餐飯吃得徐麗很是松快,她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這麽享受一頓飯是什麽時候了。香玉就像她此時唯一的慰藉,看着女孩亭亭玉立地長成,就像栽種着一盆花般,令人期待。
“你也吃,多吃點。”徐麗往她碗裏不停夾着排骨,“你陳叔的手藝最好,我只吃過他的糖醋排骨,紅燒排骨還是頭一回見着呢。”
“陳叔叔說,小麗姐的手藝也是最好的,”香玉扒拉着碗裏的飯米粒,笑意濃濃,“小麗姐,你就是最好的。”
徐麗含羞一笑,剛想要說點什麽,突然見王肖財領着陳斌等人,鬧哄哄地落座到一旁餐桌上。
估摸着七八個人,圍着大圓桌,只點了一鍋牛尾湯,和每人一份醬油炒飯。
衆人見到徐麗也在,紛紛招呼着嫂子好,唯獨王肖財不屑一顧,連頭都不帶擡的。
徐麗懶得計較,繼續陪香玉用飯。期間隔壁桌要了幾箱酒,推杯換盞後,各自依稀起了些醉意,口頭上聊的也越發輕浮起來。
“哎,小兔崽子們,你們可知道什麽叫開瓜嗎?”酒後的王肖財紅光滿面,舉着牙簽,将戲谑目光對向一旁走過的一對年輕女孩。
白晃晃的大腿一閃而過,惹得男人們都有些騷.動。王肖財的眼光甚至都沒離開過姑娘的身子,直到目光盡頭,徐麗舉着搖晃的紅酒杯,一臉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
“啥是開瓜?”旁邊一個不知深淺的小毛頭問。不用他答,想必也是個不大幹淨的答案,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襲來。
徐麗趕忙扶起香玉,準備帶她離席。卻不想在擡腿的一刻,聽王肖財大聲道:“那開瓜啊,就是說小姐第一次開張的日子!”
衆男一陣嘎嘎嘎狂笑。
陳斌捧着酒杯,不置可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肖財這是說給隔壁老板娘聽的。
“你們這些人啊,有幾個還是處的?”王肖財拿筷子指了一圈,笑得直翻肚皮,“你們不會連女人都沒碰過吧?!”
接着又是一陣輕浮笑聲。
徐麗面色一凜,迅速帶着香玉離席,不出所料地被王肖財攔住了去路。
“咦,老板娘,你也在啊。”王肖財明知故問,一臉痞笑,“來都來了,幹嘛着急走呢,來嘛,陪哥幾個喝幾杯。”
說着便要上手去勾徐麗的肩。
“王肖財,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徐麗拉緊外套,底氣十足,“你們男人喝酒聊天說些葷話我管不住,只是別沒事給自己找事,這要是讓老馬知道了,他一定不會給你好果子吃!”
王肖財吃癟坐下,臉上卻滿是不服氣。于是還沒等徐麗走出餐廳大門,他便扭頭發狠道:“雞就是雞,再怎麽包裝也是雞!以為攀了個男人就變鳳凰了?你特麽以前被劉成林他們挨個——”
“老王。”
馬德文的聲音登時傳來。
王肖財渾身一怵,循聲向頭頂看去。見旋轉樓梯盡頭,馬德文一身藍色西裝,正和助理并肩站在二樓看臺。
“我再說最後一次,”他搖晃着酒瓶中的冰球,面無波瀾,“以後誰再敢對徐麗不敬,就會像這瓶酒一樣——”
馬德文五指一松,任酒瓶由二樓墜落,“哐當”一聲巨響,造價昂貴的進口伏特加,頓時砸落在王肖財的腦袋上。
碎片與殘汁澆了他滿臉,他不敢喊疼,也不敢反抗,只得由得鮮血混着美酒,滴滴答答淌了滿臉。
徐麗止住腳步,回身看着王肖財一身狼狽,垂首莞爾,“怎麽樣,還打算繼續說嗎?”
話音剛落,她抄起桌子上的煙灰缸,毫不留情地朝王肖財太陽穴砸去。
再度吃痛的男人慘嚎倒地,顧不得其餘人都在,疼得滿地打滾,鮮血流了一身。
“趕巧今天大家都在,有幾句話,我就順嘴說了。”
徐麗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到一邊,柔聲細語道:“我知道,許多人心裏都跟他一樣,對我蠻不服氣。總覺得我以前在杭巴做過皮肉生意,出身不大好,便覺得阿貓阿狗都可以來欺負我。”
“可我既然嫁給了你們老大,就是你們老大認可我。你們羞辱我,就是羞辱你們老大。今天或許只是酒瓶砸在腦袋上的事,可以後……”
衆人聞罷紛紛下跪,縮在後頭的陳斌也跟着跪下,吓得大氣也不敢出。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連陳東實都難以駕馭的女人。
匍匐倒地的王肖財捏緊拳頭,面頰肌肉隐約抽搐。出生入死的效勞不如一個女人坐坐大腿來得輕松,她憑什麽坐上金蝶的管理?領班這件事兒,他跟馬德文求了好幾回,老馬都沒同意。
誰不知道,金蝶的領班明面上是伺候酒水、接送引薦的中間人,實則是馬德文的二把手。讓徐麗做金蝶的領班,無疑是讓她來管着自己,高自己一頭。
一個破賣.淫的,屁也不是,她還敢坐到自己頭上?王肖財心中憤恨,但不敢聲張。
總有機會的,他恨恨地想:徐麗,總有機會,我一定會把你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