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漆黑潮濕的暗道,男人扒開最頂上一塊井蓋。路過的人将吃剩的快餐扔在管道口,不一會兒,伸出一只髒手,三五下将飯盒卷進暗處。
男人大口咀嚼着還冒着熱氣的米粒與牛腩塊,油順着嘴角,流滿一整個下巴,他無暇去擦,只一味猛塞,不一會兒,兜裏手機響了。
“劉成林,該還錢了。”電話裏并無好聲色,“老子他媽忍你忍了幾個月了,那三萬塊錢,你到底啥時候還?”
接到電話的劉成林放下飯盒,想也沒想,直接摁斷通話,連電池帶電話卡一同拔下,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裏。
兩個月了.......
整整兩個月,他都東躲西藏在烏蘭巴托郊外四處。自上次綁架香玉、脅扣徐麗之後,劉成林就成了市公.安局重點通緝的罪犯。市刑偵布下天羅地網,實時搜索,他不得不如抱頭老鼠般四處逃竄,近半個月,他一直躲在彥蓋區某水利廠的老庫房裏,每日距離化糞池僅一箭之遙,惡臭至極。
吃完飯,劉成林扒開小窗,反複向四周探看着。确保周圍無一人後,方扶着鼓脹的啤酒肚,步履悠閑地鑽進旁邊瓦房裏消食。
“劉成林!”
只聽空曠的廠地間,一聲厲喝。劉成林猛地回頭,見烏壓壓的壯漢拎着鋼刀鐵棍,火速逼近。他想也沒想,拔腿就往三樓天臺上跑,一群人緊追其後,天外隐約下起大雨。
“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啊!”後頭人邊追邊罵,“欠了老子那麽多錢,說跑就跑,還換手機了是吧?狗日的畜生,看老子今天不剁了你的手!”
劉成林越聽越怕,幾乎是連滾帶爬式地逃上天臺,水利廠荒廢許久,連帶着這棟瓦房年久失修,緊密的步伐轟隆踩踏,險有些搖搖欲墜之感。
“我會還你的!”劉成林蹿到電箱後,吓得渾身發抖。下一刻,周遭沒了動靜,甚至連一丁兒點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他探出半只眼睛來看,不想後脖一涼,一根冷冰冰的槍管直抵在他後腦勺上。
“劉成林,有種啊,可算是讓我逮着你了。”
沒等前頭人反應,後面七手八腳将男人摁住,一只牛筋底皮鞋狠狠踩在劉成林臉上。
“啥時候還錢,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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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還......我肯定還!”
半個腦袋沒入污黑的髒水裏,就連說話都帶着小魚吐泡般的狼狽與滑稽。劉成林夾着哭腔哀求,“再寬限我一個月好不好?就一個月,最後一個月,我知道我已經讓你寬限好幾次了,但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真的,你相信我,我肯定把錢還你。”
頂頭人冷笑,“信你不如信條狗,老子今天不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話音剛落,旁邊人從夾克裏抽出一柄瑞士軍刀,雪亮的刃身映襯着雨夜,如破土的冰蓮,灼灼光華,直逼人心。
“說,砍哪只?”那人将刀口比在劉成林身前,旁邊人一左一右,死死将他手掌壓在地上,劉成林立刻驚得哇哇亂叫,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別......別別.......求你了.......我真......我真能還.......”
他極力掙紮,卻不得不眼睜睜看着刀刃一點點逼近,刀尖如毒蛇般游走在他的手臂經絡,輕輕一挑,便能刺穿皮肉,而他很快都會被剔肉削骨,砍下一整只手臂。
“我可沒那麽多時間聽你在這狗叫。”那人扯了扯手套,沖手下點了點頭,走到旁邊。往往這樣的處刑細節,裁決者并不屑參與,因為參與過太過殺戮,這幾乎是每個這樣的人必然會經歷的事。
“老大!”那人正欲動手,手下像是發現了什麽,從劉成林身下撿起一張照片,“你看這是啥?”
頂頭人接過照片,擦了擦上頭的水漬,赫然可見一張女人的臉。
“呦呵,劉成林,你特麽挺有情.趣啊,”頂頭人一臉壞笑,“都被警察通緝成這熊樣兒了,還不忘想着女人,這又是哪個洗腳店裏的風流債啊?讓你逃亡路上都想着?”
劉成林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仿佛無顏去看照片上的面孔,他索性将頭埋進黑水裏,任周圍人一浪一浪地嘲笑。
“這是你什麽人?”
劉成林咬牙不語。
旁邊手下搭話,“老大,這是劉成林的老婆,好像叫什麽徐什麽的。”
“徐麗。”另一個手下接過話茬,“她現在可是烏蘭巴托的大明星,金蝶的大門口上,天天都在放着她這張臉。聽說以前就是杭巴區的頭牌,多少男的一晚好幾萬騎她呢。”
“這娘們......”被稱為老大的那位撫摸着照片,神色揶揄,“确實長得帶勁。”
“老大.......”
“哼。”頂頭人低頭笑笑,将照片收入懷中,劉成林似有盤算,忙擡起臉,一臉谄媚地說:“軍哥,你喜歡.......?你喜歡我讓給你.......我全都讓給你.......我拿她抵你的債好不好?她是我老婆,是我的人,是我的人我想怎麽處置都可以的,軍哥,我可以的.......給我個機會孝敬你一次好不好?”
“你小子......腦筋倒是轉得挺快。”旁邊一位看似為軍哥親信的手下說,“知道自己還不上,就拿女人來填坑。只是我們這裏好幾位兄弟呢,怎麽了,我們不配幹?”
衆男嘎嘎浪笑。
“他說得沒錯,這樣的極品,我一個人吃,多虧?”軍哥面露陰笑,“不妨讓咱們這群兄弟一起嘗嘗鮮,你的債,自然也就一筆勾銷。”
“應該的應該的!”劉成林想也沒想,應得飛快,他仿佛一只走犬般爬到那人腳下,哐哐磕頭,“只要軍哥放過我,你讓我做什麽都成!做什麽都成的!我就是您的一條狗!什麽都聽您的!”
“那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了,”軍哥望着身前大雨,應着雲霧缥缈,音色忽近忽遠,“把她搞來,我自有辦法讓她舒服。”
.......
“這手法可以嗎?”
“可以。”
“再重點呢?”
“已經相當好了。”
陳東實躺在按摩椅上,任一雙玉手輕揉着太陽穴,神色舒展。
“你說你天天開出租,回家還得給楠姐和童童做飯,一個人掰成好幾半用,這身子骨能吃得消?”
女人的音色如溫度恰好的熱牛奶,絲滑流入耳畔。光潔如新的不鏽鋼盆面上,映出她一雙亮眸。徐麗最美的就是那雙眼睛,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吹蕩着柳絮,撓得人七葷八素,魂肉分離。
只有陳東實除外。
他一把掀開蓋在眼睛上的蒸汽眼罩,看着徐麗的面龐,不忍玩笑,“這麽久了,就沒想着再找一個?”
“找個啥?”徐麗揣着明白裝糊塗。
陳東實白了她一眼,“還能找啥,再找個妹夫呀。你一個女人家,總是單打獨鬥的,哪怕像你楠姐那樣強勢的女人,當初還不是找我搭夥,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至少有個知冷知熱的。”
“我不是有馬德文了嗎?”徐麗一提到他,臉上的笑淡了幾分,“男人嘛......不就那麽回事。”
“馬德文那是把你當小貓小狗,不是把你當人。”陳東實說出了她心裏真正的痛,“他對你的好,不過就像是對待他衆多情婦中的一個,我看他近日愈發殷勤了。聽別人說,他還跟你求婚了,結果你沒同意?難道你就沒想過.......”
“我才不要。”徐麗知道陳東實指的是什麽,忙解釋:“就算馬德文是真心的,我也不想跟他卷在一起。”
“為啥?”
“你看不出來嗎?”徐麗擠了一泵精油,抹在男人脖子肉上,邊塗邊說,“馬德文看似溫文爾雅,卻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嫁給這樣的人,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伴君如伴虎,那我下半輩子沒法睡個安穩覺了。”
沒等陳東實說啥,她又繼續道:“再說了,他整天打打殺殺的,仇家一定很多。我跟了他,指不定哪天命都沒了,想想還是算了,現在也挺好的。”
“好啥?”陳東實堪堪回複,“難不成你真想跟着你哥我混一輩子?我是個沒出息的,沒離婚那會,你楠姐天天拿我跟別家老公比,說你看誰誰誰老公,一個月掙老多錢,我除了會開車,啥本事都沒有,跟着我,沒出路的。”
“沒出路就沒出路,”徐麗漾起甜笑,“我呀,就覺得你這樣挺好。”
兩人不約而同發出一陣輕笑,恍惚間,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徐麗忙擦幹手,拿出手機來看,屏幕亮起的一刻,她面色微變,但很快又被素日的笑容所掩去。
“咋了?”陳東實坐起身來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沒......沒啥。”徐麗忙将手機塞回口袋,“垃圾彩鈴短信,哎呀,天天給我發些亂七八糟的。”
“真沒事啊?”
“沒事。”
徐麗安心扶他坐下。
“我看這天色也不早了,不然東哥今天早點回去?”
陳東實聽着不大對勁,笑着試探,“怎麽了?要趕你哥我啊?”
“我哪兒敢啊,”徐麗抽出毛巾打掃着按摩枕上的皮屑,一貫的笑臉盈盈,看不出一絲破綻,“這不楠姐本介意你總是來看我嗎?總不好讓她一個孕婦在家等太久,何況童童也想爸爸是不是?”
“楠姐那兒你甭操心,”陳東實瞅了眼天,确實不早了,只怕待會回晚了,娘兩真擔心。
他想了想,說:“肖楠呢,她這個人性格就是這樣。你看她脾氣沖得很,其實心比誰都軟。她昨天還說讓你有空上家裏吃飯,她快回哈爾濱了,臨行前想擺一桌。”
“回哈爾濱?”
“是啊,快要生了。”陳東實一想到這,幾多欣慰,“離了我,她只會越來越好。她現在的老公很疼她,到時候會親自來接,懷胎十月,最是辛苦,如今看她快要解脫,我也高興。”
“是啊,誰的孩子不是心頭肉?”徐麗面露暗色,陳東實知道,徐麗也曾有一個孩子,和劉成林有過一個,可惜被孩子爸親手流掉了,孩子一直是徐麗心底的痛,每每看到她注視童童,陳東實都心頭發酸。
“好了,不扯了,我回去了。”陳東實披上外套,見外頭大雨不停,接過徐麗遞來的傘。
“回去路上小心。”徐麗扶着門,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像是要經歷什麽生離死別。
“麗,”陳東實擡起腳,又不放心,把腳縮了回來,轉身張開雙臂,“來,抱一下。”
“東哥.......”
“抱一下。”陳東實将她攬入懷中,貼近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感激,連說話都帶着顫抖的聲調,“你是我認的幹妹妹,卻比我親妹還親。有什麽事你一定要跟我說,你老哥我或許沒啥本事,唯有一顆待人的真心,無論是對誰,真心總沒有錯。”
“東哥.......”女人聽得幾欲垂淚,雙手不聽使喚般的,輕輕勾住男人寬闊的肩胛,“謝謝哥。”
“好嘞,那哥走了。”陳東實松開懷中小妹,理了理衣裳,一頭紮進雨裏。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她.......”
徐麗望着雨中漸淡的身影,一手攀上腕間的金手鏈,于心間發出一聲溫柔的嘆息。
手機鈴很快又響了。
徐麗打住傷感,迅速閃到門口,确認陳東實已走遠,才惶惶接起電話。
“是我.......”劉成林氣息黏膩,“老婆,我好想你。”
“誰是你老婆?”徐麗渾身發嘔,噼裏啪啦的雨聲聽得她發毛,“我們早離婚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少警察盯着你,你還敢聯系我?”
“我知道老婆肯定不會出賣我,你放心,我用的公用電話。”對面沉默了幾秒,說:“我的确不是個人,這次我徹底悟了,我想和你一起重新開始。”
“你少來。”徐麗盯着地上一只垂死的蟑螂,用高跟鞋鞋跟反複碾壓着,“你覺得我還能信你?”
“我知道我不是個人,從前做了許多錯事,老婆,我是真心悔改。”電話那頭的男人哭聲凄慘,“我不求你能原諒我,但請你看在咱們曾經沒出生的孩子的份上,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老婆,我只有你了......”
“我給你機會?我給你什麽機會?”徐麗越聽越糊塗,“你應該讓警察給你機會,求他們給你少判幾年。”
“我的确是這麽想的,”劉成林止住哭泣,哽咽道,“這幾天我一直被追着讨債,他們還揚言要砍我的手,還逼我用你抵押賭債。我再不成器,也絕對幹不出這事兒,我怎麽可能拿你去抵債呢?老婆,你放心,我這次打電話就是為了告訴你,讓你多加小心。我或許不是個好人,但是馬德文未必是,你跟他,只怕也會吃不少的苦。”
“你到底想說什麽?”
徐麗漸沒了耐心。
“我知道我現在不管說啥、做啥你都不會相信我,”劉成林徹底抑住哽嗚,清了清嗓,一本正經道,“所以這次.......我決定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