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梁......梁警官?!”
陳東實雙腿一軟,直直跌坐在沙發上。
梁澤怎麽會在這裏?他什麽時候來的這裏?看這樣子,像是刻意埋伏了許久,也就是說,剛剛自己同馬德文所說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全被他聽了進去。
一想到這兒,陳東實便感到一絲當初舉報鐘健翔那般,沒有來由的悔與愧。
梁澤面色淡淡,沒有當即發難,只平聲道:“好久不見,陳東實。”
“你說這事兒整得.......”馬德文替兩人尴尬地笑笑,雙手一攤,佯裝無知,“希望沒影響您兩位的感情......”
“馬老板說笑了,”梁澤一眼也不帶看某人,語氣公事公辦,“我與他只有公務關系,哪有什麽感情。”
陳東實面色愈寒。
“這是我之前電話裏說要帶給您的資料檔案,”梁澤将一個藍色文件夾放到茶幾上,“納來哈這事兒,的确是我疏忽大意。曹建德一發突襲,差點害咱們丢了大單。我知道您心裏此時對我多有懷疑,總覺得是我串通了警察,故意在當天出現在交易現場,因此這份檔案,是我的一點心意,馬老板的案底,我可以想辦法抹去,這是檔案的母本,一旦銷毀,沒有人會再知道您從前蹲過號子的事情。”
馬德文仰躺在沙發之上,神色玩味,早不複數分鐘之前和陳東實推心置腹那般的做作與傷感。一旁的陳東實看他這樣,恍惚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人家稍一賣慘,自己就恨不得心肝脾肺腎地全往外掏,當真是傻透了。
“梁警官這話說得有些見外,我哪裏懷疑過你?”馬德文似笑非笑,“曹建德是李威龍的師父,心思自然跟李威龍一樣狡猾,連我當初都吃了他們師徒二人一通虧,何況梁警官您呢?”
梁澤莞爾垂笑,眼神自始至終聚焦在馬德文身上,從未旁移到陳東實身上一眼。
屋內空調冷氣逐漸見寒。
“不過也沒事,”馬德文又發話,“大宗交易并非說斷就斷,那邊頭子賣了我個面子,願意重新安排時間和碰頭地點,只是這次,可千萬別再有人誤事了。”
“我知道,這次保證不會再有警察來幹擾。”梁澤微鞠一躬,想了想,補充:“我用性命擔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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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如此較真?”馬德文夾着雪茄,樂不思蜀地瞥了旁邊人一眼,笑:“我哪兒敢要您的命?真要了您的命,自是有人要心疼死了。”
陳東實擡眼看向梁澤,試圖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哪怕一絲的動容。但他沒有,他什麽也沒有,還是那樣緘默如山,連一分一毫的多餘也沒有留給自己。
“那新的人選定了嗎?”梁澤多嘴問了句,“這次量這麽大,先前那批□□的人指定用不上了,得另批人。”
馬德文靜思兩秒,猛吮一口雪茄,跟着點頭,“找好了,王肖財找了幾個來歷清白的毛頭,應該不會出錯。”
說罷從西裝夾層裏掏出一張折疊小巧的A4紙,攤平來拍在茶幾上。
梁澤眸珠暗轉,試圖瞟到些許信息。怎知馬德文直爽道:“站那麽遠幹什麽,這份名單,你拿着好了。”
心中震蕩的是陳東實。
他清楚地看到,名單上赫然寫着兩個大字:陳斌。
他又是什麽時候跟馬德文搭上線的?自上次在劉成林的綁架現場看到他被老曹帶回局子裏之後,沒關多久就放了出來。卻不想,大半個月不見,他又開始嘗試□□,這一宗宗、一條條,放到其他人身上是想也不敢想的,陳東實越想越覺得揪心,連帶着同梁澤的關系,一起将整個腦子搗鼓成了漿糊。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金蝶,才說上相隔許久的第一句話。
“你怎麽不罵我?”
陳東實站在臺階下,越想越氣不過,扭頭先聲奪人。
“罵我吃裏扒外,背着馬德文監視你,你為什麽不罵我?”
梁澤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看着氣急敗壞的陳東實,噗嗤一笑,“我并沒有生氣,為什麽要罵你?”
陳東實吃癟似的,沉下頭去,拳頭打在棉花上,拳頭是自己的,棉花也是。
“你為什麽不生氣?”他晃了晃腦袋,不知道自己心裏怎麽想的,“你該生氣的。你有這個資格。”
“不是你說的嘛,”梁澤盈盈地笑,踩下幾級臺階,将搭在肩上的外套拉回到手上,“我不配跟你的寶貝李威龍相提并論。”
陳東實心裏發酸,卻又不可抑制地愉悅。這才對嘛,這樣的反話才正露了馬腳。剛剛在馬德文那兒,他總覺得梁澤憋着勁,他就是這樣,悶騷葫蘆的性子,就該這樣含酸拈醋地生氣才對。
陳東實面色緩和幾分,先委屈上了,“我剛剛包廂裏說的是氣話。答應馬德文監視你是我不對,可你剛剛也聽到了,這段日子我忙着帶老婆孩子,壓根顧不上你,這事兒是我不地道,你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只要你不生氣就好。”
“陳東實,”梁澤這廂才将眼神放到他身上,說:“我覺得你真的很奇怪。一方面,又十分抗拒抵觸我的存在,一方面,又總是害怕我真的對你有點什麽。你不是在馬德文面前很冷酷很絕情嗎?難不成是裝的?那樣的話,我從來沒聽你說過,是,我是比不了李威龍,你大可去追逐你的舊愛,也別在我身上費什麽心思,你我之間,或許本該離得越遠越好。”
“這也是氣話,對不對?”陳東實“唰”地一下紅了眼眶,紅通通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梁澤,“我承認,你跟他實在太像了,像到我很多時候明明告訴自己,你不是他,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我是不是太傻了,馬德文稍微編點故事,我就掏心掏肺地跟他互訴衷腸,你全聽到了也沒事,我現在在你面前就像沒穿褲衩子在裸.奔一樣,總之,是我對不住你,對不起......”
陳東實深深折腰一躬,這一躬,倒讓梁澤有些慌了。他忙将人攙起,拉到一邊,道,“大馬路上,哭喪個臉,你丢不丢人?”
陳東實抹了把眼睛,斜眼睥:“丢人,怎麽不丢人,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可是不敢說才丢人,我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你看你這話說的,”梁澤往外掏紙巾,替他擦着眼底星星點點的淚,“是不是這段日子孩子帶多了,脾氣也跟個小孩子一樣,要不到糖就哭,你還是不是爺們?”
“那是對你才這樣,”陳東實一把奪過紙巾,揉成一團,扔在他臉上,“你還故意逗我。”
“我哪兒逗你了?”
“你就是在逗我。”陳東實氣呼呼地朝外走。
“哎你別走啊,”梁澤笑嘻嘻湊上去,勾上他的肩,“我請你吃飯,好不好,你想吃什麽?”
陳東實停下步,瞪了他一眼,叫:“我要吃最貴的!”
兩人直奔金蝶附近一家江西小炒,什麽貴不貴的,其實也只是陳東實的氣話。
愛意膠着莫乎如此,就是你氣我、我氣你,氣完又說我愛你,說完繼續氣,人世間的大多數情侶,都在愛你和氣你之間逡巡。
梁澤挑了最靠裏的一桌,将菜單上的招牌菜一一點了個遍,又叫了兩箱酒,大有一副不喝醉就不放人的氣勢。
陳東實說:“我開車,開車不能喝酒。”
梁澤充耳不聽,拿了大玻璃杯,沏了整整一杯給他。
“這是冰的,我只喝常溫的。”他開始擺起譜,就是要讓眼前人知道,他才沒有那麽卑微,并不是道個歉就代表自己尊嚴全無了。
梁澤看着他一臉孩子脾性,樂呵呵道:“哪兒那麽多廢話,磨磨唧唧的,趕緊給我喝。”
陳東實這才拿起杯子,咕咚咕咚一通猛灌,爽得龇牙咧嘴。
梁澤幽幽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在警察局,好像也是由一頓飯開始。他将自己錯認成李威龍,在警察局水米不進地熬,直到夜裏自己去哄他吃飯,他才放開胃口。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有陳東實最愛的番茄炒蛋,而今天,為避免出現不必要的破綻,他特意避開了“番茄炒蛋”。
心痛之處莫過于此,和喜歡的人吃一道喜歡的菜,有時都算是奢侈。近在眼前,卻不敢相認,時刻都在挑挑揀揀地展現,時刻也都在挑挑揀揀地愛。
陳東實埋頭啃羊骨,吃得滿嘴流油,梁澤就這麽安靜地看着他,眼底滿是寵溺。
某人略有些不自在,說:“你看着我幹嘛,你也吃啊。”
梁澤托腮笑:“你先吃,我等個菜。”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陳東實大口塞肉,大口喝酒,俨然沒把梁澤當外人。
梁澤突然想起什麽,忍不住吩咐:“對了,你以後也該在馬德文跟前小心點,他不是個善茬,這話......我也就只能給你點到這兒了。”
陳東實當然聽出這是他在關心自己,嚼着羊筋,喜滋滋道:“我當然知道他這個人,城府頗深,我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拿老婆孩子的事騙我,說得那樣逼真,把我都聽感動了。我看他就是想挑撥你我的關系,這才編出這樣的故事,欺騙我的同情心。”
“誰說他騙你了?”梁澤斂眉,打住玩笑:“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說的都是真的呢?”
陳東實下意識一怔。
“真的?”嘴裏的肉忽然不香了,“你是說,他老婆孩子被燒死這事兒,是真的?”
“嗯。”梁澤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湊近幾分:“我看過馬德文檔案,他身上背着大案,他告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還有他跟徐麗的關系.......沒你想得那麽簡單。那個徐麗,你自己多注意。”
“你先打住,”陳東實放下筷子,頓時沒了大快朵頤的興致,虎着臉說,“這事兒跟徐麗又有什麽關系?她就是個弱女子,你別是跟肖楠一樣,嫉妒她跟我走得近,故意編排她。”
“我就說你是個大傻帽兒吧,啥啥都不知道,憨.逼。”梁澤沒好氣地拿筷子蘸了湯,戳了戳他的鼻頭,“622縱火案,知道嗎?98年哈爾濱重大傷亡案,全國人民都知道。”
“622案.......”
陳東實身心俱凜,622案......那可真沒幾個人能比自己更熟悉這個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