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春 1.1
第51章 春 1.1
自從秦之月開了這個頭,她倆就為了《霧雨春夜》的這個主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一直吵到剪完《夜闌》,也沒有吵出一個結果來。
大家都不想自己演,可是圈內沒有一個氣質類型和沈澤雨差不多的,秦之月又不想輕易把這個角色給不合适的人,就這麽暫時擱置了。
伴随着《夜闌》的劇集逐步播放,熱度和勢頭越來越猛,整個暑假檔都被它所霸占了。國內的一些媒體和頻道,慢慢開始邀請湯清月與許落蘇等主演參加節目,通告多得不行。
原本能時常見面的兩人,因為工作一時半會分開了,導致許落蘇産生了點戒斷反應。
她幾乎每天都要和沈澤雨通話,哭訴自己工作很忙。一時說不想拍戲了,一時說跑完通告要狠狠放假。
沈澤雨時常一邊開着視頻敷衍地應着,另一邊打開電腦,将《霧雨春夜》的劇本修了又修。
結果許落蘇是個霸道的,視線稍微不在她身上,她就皺眉:“師姐你在看什麽?是不是又在和人偷偷聊天?”
沈澤雨也不和她吵,直接把手機挪過來對準電腦屏幕:“在修劇本。”
“哦……”許落蘇擰起眉頭,脫了高跟鞋蜷縮在車後座上,一臉倦怠地望着她,“不是已經修過好幾版了,為什麽還要繼續修啊?”
沈澤雨目光不在她身上,嘴還是知道哄人的:“你要演,不敢馬虎。”
許落蘇被哄開心了,嘴角微微上揚,心滿意足道:“好吧,那你努力修吧。”
她其實很累,視頻打着打着,就會昏睡過去。沈澤雨也不去掐她的視頻,就戴着耳機,聽她的呼吸聲萦繞在耳畔,仿佛對方就在自己身旁。
從小到大,沈澤雨都是一個很難察覺到孤獨的人。
不如說,她自小獨慣了,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旁人很難引起她的興趣。
可奇異的是,每當另一頭的許落蘇不回應她的時候,她都會感到一種鋪天蓋地的寂寞。那是一種獨自一人坐在曠野裏眺望星空的孤獨,無從發洩,無從排解。
想要說出口,又怕覺得矯情。
可憋在心裏,卻也太過難受。
如同半身被剝離,痛徹心扉,酸楚不已。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望着手機屏幕裏對方被衣物擋住的腰側視角,在劇本上打下一行字:“她在紙上寫:人在覺醒愛的同時,品嘗到第一個的滋味名為疼痛。”
沒錯,就算你什麽也不做,只是站在我面前,只要我愛你。我見你的第一眼,一定會流下淚來。
歡欣,又痛楚,這就是身體對愛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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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夏天過去,《夜闌》以巨大的熱度,生生給湯清月擡了一個咖,也替許落蘇掙得盆滿缽滿。
九月下旬,沈澤雨拿着新劇本,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秦之月出演了沈月一角。
拍攝地點定在沈澤雨的家中,用許落蘇的話來說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因為題材是現代,妝造反而不太好定。孟蜚直接讓許落蘇對标霖霈,沈澤雨看她做完妝造之後,整個人都快ptsd了。
秦之月也有些受不了,摸着自己手臂上升起來的雞皮疙瘩,大聲抗議:“別,阿澤都把人設修改了,你別對着霖霈定妝造。”
“老天奶,也不是我不敬業,誰他媽要和同事拍電影啊!”
孟蜚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圈子裏誰不是和同事拍電影一樣。”
“人家撕逼的前任都能拍,你和一個沒怎麽接觸的後輩還不能拍了,就你事多!”
孟蜚工作的時候嘴巴也很利索,不過她罵歸罵,還是老老實實地根據許落蘇本身調整了一個新的造型。
因為又是“靜夜思”品牌支撐,孟蜚決定讓許落蘇全程穿旗袍。
還奢侈地表示,每換一套旗袍,就代表過一天。
也就是說,她攏共定了一百五十套旗袍。
秦之月覺得她是在偷懶,因為現代造型很難定,潮流時時變,還不如定一個合适許落蘇個人特色的服裝。
相對比許落蘇的繁瑣妝造,秦之月的定妝就簡單多了。
孟蜚把她頭發燙卷了,剪成水母頭,再戴上茶色眼鏡,穿上沈澤雨那一身黑的送葬服,簡直完美。
定完妝造,秦之月吐槽:“外形是像了,但也不夠像,你怎麽不給我戴個琥珀珠子。”
孟蜚沒好氣怼了一句:“還加個琥珀珠子呢,你是生怕觀衆認不出阿澤是吧。”
“行啦行啦,差不多就定妝吧。”
就這麽吵吵鬧鬧的,在攝影師王魄的指導之下,《霧雨春夜》拍下了定妝造,十月中旬正式開拍。
從一開始,《霧雨春夜》就被定性為文藝片。相比于其他多臺詞、側重于劇情的電影,《霧雨春夜》更多的偏向于用鏡頭語言表達故事。這也就意味着,它對演員的演技要求非常之高。
尤其是一些微表情,細動作,要深刻到鞭辟入裏,其實是非常難的一件事。
秦之月的演技自然是沒有什麽問題,可許落蘇就差了她不止一大截。尤其是情感上的表達,令沈澤雨非常頭疼。
不過這種情況也很好解決,那就是順着故事的時間線拍攝,給許落蘇加大量的戲份,臺詞,最後剪輯能夠用的鏡頭就可以了。
這也意味着,許落蘇可能拍了上百條,最後可能被剪的一條不剩。
這種做法耗時耗力,正常劇組都不會都不會這麽拍。但架不住這個劇組的主演是總導演,另一個是老板,經費那不是随便燒。
就這樣,許落蘇找許懷玉推算了一個好日子。10月12號當天,《霧雨春夜》第一場戲,在金烏大道1229號小洋樓裏開鏡。
這一天,恰好是陰雨天。
陰雨滿布,陰雨雷鳴,狂風從未關好的窗戶縫隙裏吹了進來,吹得窗簾蓬飛,咿呀作響。
昏暗的書房裏,只餘一盞書桌上的燈微微亮着,照清了擺放在桌面上的書籍。散亂的書堆裏,依稀可見好幾本黑塞的書疊在一起,頂上唯一一本攤開,被一個漆黑的手機壓在了上方。
一個好聽的女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也不要多想。”
“愛情就是那麽一回事,等你功成名就,有了更多選擇,就不會一棵樹上吊死了。”
“工作的事你也別擔心,我給你找了個幫手。就是一年前從出版社挖來那個……”
伴随着女聲的響起,攝像機緩緩地往上升,搖到了電腦桌後。只見明亮的臺燈背後,沈月穿着黑色的絲綢襯衫睡衣,披着一張質感很好的羊毛毯,半閉着眼坐在電腦椅上,背對着全世界的狂風暴雨,晃着自己手裏的酒瓶,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嗯……”
“嗯……”
“嗯……”
電話裏,老板的聲音還在繼續:“別怕啊,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的。”
鏡頭對準了沈月的臉,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謝謝。”
“挂了。”
沈月伸出手,将電話掐斷,拿起手機扔到了一邊。
手機挪開,露出了書上被畫了黑線的地方,顯示出來一行字:“鳥要掙脫出殼,殼就是世界。人要誕生于世上,就得毀滅這個世界。”
沈月敲了敲書面上這行字,拎起手裏的酒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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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
伴随着沈澤雨的呼聲,正式宣布第一場第一十次拍攝結束。
秦之月一秒切換狀态,颠颠地跑了過來:“怎麽樣,這回還是用力過猛嗎?”
沈澤雨沒說話,側身讓她擠到攝像機後頭,兩人擰緊眉頭一起看了起來。
從早上開機到現在已經拍了十一次了,但離兩人想要的那種感覺,差得很遠。體驗派的演技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有靈氣的的演員,演出來的東西仿佛天生那樣自然。
如同水流,輕而易舉地調動起大家的情緒。
秦之月也屬于體驗派,她的演技比起很多影帝影後都要好。可在沈澤雨的鏡頭下,還是有些不夠看。
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通,最後把王魄喊了過來:“這場戲不要多鏡頭,就要你一個主鏡頭。我們試試這個構圖,看看能不能把情緒調動起來。”
沈澤雨轉過頭又對秦之月說:“人之所以喝酒,是為了追求那種擺脫現實世界的束縛,前往神秘領域的感覺。很多神話歷史上,許多大巫溝通神靈的時候,都會選擇服用一些迷、藥,迷魂散之類的。”
“五代十國的五石散也是這樣,都是為了抵達極樂之境。”
“你別太死氣沉沉的,沈月并不是想死,她只是想通過這樣的途徑,找到那個能正常創作的自己,也就是酒精依賴!”
秦之月摸着下巴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我再試試。”
她也很久沒有在別人的鏡頭下工作了,得磨合!
開了個小會之後,沈澤雨把秦之月趕回了鏡頭下,望着監視器裏的影像,發號施令:“開始!”
“《霧雨春夜》第一場第12次,開始!”
沈澤雨本以為按照秦之月的演技,《霧雨春夜》第一場最多也就拍個三十條,結果誰也沒想到,她們生生拍了六十多條。
等許落蘇都出差回來進組了,她們的第一條還沒拍完。
具體原因是秦之月對沈月這個人物塑造産生了分歧。
在文藝作品塑造上,一個成功的敘述性人物必然是多面化的。
舉一個例子,例如《東周列國志》裏的鄭伯克段于鄢,有人說他心機深沉,養弟自重,才找到借口滅殺被母親寵愛的弟弟。也有說他兄友弟恭,是弟弟狼子野心,不得不才殺了弟弟。
凡事都有兩面,人物也是如此。要想人物立體,就必須讓她存在于多種可能之間。
而這種可能,是最難把握的。
如今沈月的人設也是如此。
許落蘇來的時候,秦之月正在和沈澤雨辯論:“按照劇本上的設定,沈月是因為被上一個愛人背叛,才會想立即選擇下一個對象,所以她是獵人,要表現她的攻擊性。”
“但是這樣一來就太淺薄了。”
“我認為她表層的想法,可以和世俗的人差不多,但是內裏看來,她應該很有自己堅持和內核,靈魂高潔的一個人。”
“正是因為靈魂高潔,她才一直糾結和掙紮。不然真的和世俗的人那樣,她挖牆腳毫無愧疚之心,就不會走向那樣一個結局。”
也就是說,秦之月覺得沈月其實是個君子。
沈澤雨卻持反對意見,她覺得沈月是僞君子:“我覺得這種表面是反過來的。就是沈月她覺得自己是個孤高的,和別人不一樣的人。結果在情感上,她最後發現自己和普通人沒區別,她也會渴望溫暖,渴望被慰藉,渴望在孤獨的時候有人陪伴自己……”
“就是她認為自己是個君子,最後發現自己是個僞君子,這才是她自殺的原因。”
兩人各執己見,誰也說服不了誰,吵得整個片場氣壓很低,一片寂靜。
姍姍來遲的許落蘇這時開了口:“那個……”
沈澤雨與秦之月一起回頭,氣勢洶洶地看向她。許落蘇笑笑,舉起了手:“兩位導演,不如我們先把這兩個版本都演了怎麽樣?到時候剪輯,你們各剪一版,看看效果如何?”
秦之月摸了摸下巴,看向沈澤雨:“你覺得呢?”
沈澤雨想了想,點了點頭:“成,是個好主意。”
她二人選擇休戰,整個片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默默給許落蘇豎起來大拇指。
還得是老板,不然就她們兩個這麽吵下去,大家都要被低氣壓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