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雲寶
第072章 雲寶
“娘!”
洛天星将頭埋在枕頭裏, 本來奔波了一天已經十分困倦。乍一聽這清脆的聲音,又直直地坐了起來。
那粉珠子化成的小人兒浮在半空,身上還穿着聞人照夜給她套上得一身麻袋樣式的白衣, 亂糟糟的黑發長到腳踝, 她雙眼放光地看向洛天星,白嫩的臉蛋上洋溢着喜悅之情。
洛天星:“......”
她沒急着反駁這個稱呼, 而是伸出一根手指,那小人兒便乖乖落在她的指腹上。
她問:“你是這顆粉珠子幻化出來的精怪?”
“不是呀, ”小人兒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是娘親和爹的孩子呀。”
洛天星沉默了。
修真界中, 一些花草樹木,飛鳥走獸能修出人身自不必說, 就連書本畫卷, 刀斧劍钺這般的死物, 受到靈氣熏陶久了,也能從本體生出些人形的精怪出來, 與本體相生相伴,各有神通。
可像眼前這個, 剛修出人身就忘了本體是顆珠子的就不太常見了, 也是夠糊塗的。
洛天星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童一問三不知, 她搖了搖頭, 有些失落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呀。”
洛天星:“聞人照夜沒給你起個名字麽,那他平時怎麽叫你的?”
“我爹叫聞人照夜嗎?”小童複又高興起來, 說道, “我想起來了,我叫‘哎’和‘喂’。”
洛天星:“......”
看着小童眉歡眼笑的樣子, 洛天星都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了。
這些精怪小人兒都是天生天化,自然生就的,哪來什麽生身父母?
洛天星清咳了兩聲,覺得還是有必要跟她講清楚,“那個,你爹可能不是聞人照夜,這是個很複雜的倫理問題......”
她沒想到前半句話剛說完,小童便利落的抛棄了聞人照夜這個爹,她想也不想道:“不是便不是吧,娘,我好想你呀,沒有你在身邊我都長不大......”
說着,她撒嬌似的趴在洛天星的手指上,伸出兩條短短的胳膊試圖環住,來回打了幾個滾。
然後她就被洛天星揪起衣領提了起來,洛天星不解地問道:“什麽叫我不在你身邊,你就長不大?”
洛天星記得初見時小人兒時,她怎麽也看起來有五六歲的樣子了,隔了這麽多年不僅沒長成一位少女,還變得只有拇指大小。
小童努力地撐開雙手比劃自己的身量,“我當年被爹......那個誰撿走,就是因為他身上有你的氣息,但是後來你不在他身邊,氣息漸漸淡了,我就越變越t小,到現在只有這麽大啦。”
洛天星:“什麽氣息?”
小童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要在這縷氣息下,才能長大成人。”
洛天星想破腦袋也想不起自己身上有什麽能讓精怪長大的東西,只好打算見到聞人照夜後再詢問具體情況。
聞人照夜雖然沒有跟她一起上船,但是這次斬殺魔龍他一定也會前往,只是不知道會用上什麽手段,聞人照夜向來神出鬼沒,洛天星已經習慣了。
小人兒沒法變回珠子,洛天星就用木板給她随手搭了間屋子,放在陽臺邊上,暫時起名為“雲寶”。
當天晚上,洛天星将雲寶的情況跟院裏的幾人講了講,幾人都沒有聽說過要靠什麽“氣息”才能養活的精怪。洛天星便想去問問雲清商,但是雲清商忙得不見人影,就先将這事兒擱置了下來。
聞人蘇蘇見了小孩模樣的生物就頭暈,這症狀不分是人是妖一并發作,見了雲寶就一蹦三尺高,只能躲着走。倒是花情很喜歡雲寶,不僅愛逗着她玩,還給她裁剪出了幾套衣服,沒事兒就在院裏給她紮辮子。
這也導致了這兩人一個像冬天,一個像夏天,平時基本都避諱着彼此,不愛見面。
洛天星察覺到了,自從花情歸隊後,這幾天隊內的氛圍變得有些微妙。
據花情所說,她一在秘境中醒來就在花家的地盤了。
雲花兩家的仙人不睦已久,花情沒法光明正大地打聽雲家的領地在何處,只能暫時先待在花家。她在聽說了仙人們要一起出發斬龍的消息,便知道這是個機會,自請跟上了隊伍,沒想到在路上就遇見了她們幾個,一下花家的船便來找她們彙合。
但聞人蘇蘇并不是十分相信這個說法。
當時花嫣然指使大船來撞她們的時候,花情就在那艘大船之上,她不僅沒有表現出絲毫想要制止的意思,甚至也許就站在花家那群隔岸觀火的弟子之中,冷漠地等着看她們的笑話。
要想歸隊,早幹什麽去了。為什麽等雲清商展現實力,反殺花嫣然後才回來?
聞人蘇蘇私下裏提醒洛天星,花情本就身份複雜,十分可疑,甚至有可能是花家派來的卧底。
“......很心累吧,即使只有四個人,當隊長也絕非一件易事。”
一天夜晚,洛天星的房間內,盛觀玉提着一個茶壺,緩緩往一個嶄新的花盆裏注入溫水。
花盆裏面,一個拇指大小的小姑娘靠在邊緣,她兩臂十分惬意的攤開,等着從天而降的熱水澆在自己身上和花盆裏,當水差不多沒過她的胸口,她便開始一邊玩水一邊洗澡。
盛觀玉見狀将茶壺提起,放在桌上,“怎麽樣,後悔讓花情入隊了麽?”
洛天星躺在床上,雙目放空,“師姐,你覺得花情會是奸細麽?”
盛觀玉:“不知道她是如何跟你說的,但是學宮還未開課的時候,花情來武院鬧過幾次。有一回我恰好在場,聽得很清楚,她要花家人在族譜中加上她和她娘的名字,她想回到花家,成為一位名正言順的花家子弟。”
這和花情想要讨回姓名和公道的說法,可謂是南轅北轍。
洛天星長長嘆了口氣。
“所以,”她說,“我們是她用來立功,回歸花家的一塊跳板。”
其實想想,她們這個隊伍裏一共四個人,除了她和聞人蘇蘇,無論是花情還是盛觀玉都好像是莫名其妙加入進來的。
尤其是盛觀玉,簡直是神兵天降,在截止報名的前一天才出來救世。
洛天星在床上一個鹹魚翻身,望向桌邊的盛觀玉,“盛學姐,你當時為什麽要加入我們啊?”
盛觀玉有些詫異,“聞人照夜沒跟你說嗎?”
洛天星:“沒啊。”
她想起聞人照夜在她們出海的前一天開完會後,和盛觀玉确實離開院子聊了段時間,但是聊完後聞人照夜就一個人離開了,她也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聞人照夜多囑托了盛觀玉幾句。
盛觀玉歉意的向她笑了笑,“抱歉,我不能自己說出來,沒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她明明可以編個天衣無縫的理由,卻選擇據實相告自己無法回答,也算坦蕩。
洛天星想了想,“是聞人照夜請你來幫忙的嗎?”
盛觀玉淡淡道:“他還不足以請動我。”
“哦,那就是比聞人照夜身份還要高的人。”洛天星又躺了回去,思索道,“會是誰呢?”
學宮裏确實有一些和雲族有關系的先生,但是都被雲無夢勒令不能給洛天星在學宮開後門,除此之外還要比聞人照夜身份高不少的......會是誰呢?她不認識這種人物啊!
盛觀玉哭笑不得道:“還會套話了......不用多想,雖然我有不良前科,但可以起誓,絕不會背叛你和隊伍。”
“我相信你啊,”洛天星還在苦思冥想,“就是好奇嘛。”
此時,洗完澡的雲寶從花盆裏爬了出來,她坐在窗邊吹夜風将頭發晾幹,手中還拿着一頁紙,開始深情詩朗誦《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洛天星是一位溫柔,大方又不失英武的女子......”
洛天星一聽見開頭就觸電般從床上爬了起來,毫不留情地将雲寶手上的紙奪走,對着東側二樓的亭臺高喊:“花情,你要死啊,一天天教她些什麽東西?”
花情不見人影,聲音卻不甘示弱地從高臺傳出,“不是你讓我教她識字的嗎?怎麽啦,孩子哪句話說錯了?”
洛天星喊了一句“你再教她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試試看”,就将雲寶提了起來,另一手将窗戶“嘭”的一聲合死。
屋內的盛觀玉笑着接過被丢過來的雲寶,掐了個咒将她的頭發瞬間吹幹,道:“這可不像是對叛徒的态度。”
洛天星坐在桌邊,無精打采道:“雖然剛才那麽說了那麽多,我其實還是覺得花情不像叛徒,要不然早就将她趕走了。白天的時候我跟蘇蘇說了我的想法,她說願意相信我,以後會注意對花情的态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盛觀玉贊許道,“這很好。”
洛天星轉而繼續糾結剛才的問題,“那會是誰讓你來的呢......”
盛觀玉有些無奈,正要将話題岔過去的時候,洛天星的腦袋上卻好像有個小燈泡亮了一下,她靈光一閃,“席先生,是不是席先生?!”
盛觀玉微微一怔,她望着洛天星,沒有說話。
這是默認的意思。
“真的是他。”洛天星有些難以理解,“可是為什麽,我就沒見過他幾面啊?”
聞人照夜跟洛天星說過,是席先生讓他進入秘境探查問題的,可這事兒就很奇怪——聞人照夜和洛天星的關系暧昧不清,席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按理來說該讓聞人照夜避嫌才是,卻反而将他送入秘境。
難道他是真的認為聞人照夜為人正直可靠,高風亮節,進入秘境只為公幹,絕對不會徇私?
洛天星覺得應該不會如此,聞人照夜這人自小就在她的威逼利誘下和她一起研究逃課十八式和武比摸魚大法,甚至一度樂在其中,比洛天星研究的還要賣力,變着法兒地想讓她在武比中成績好一些.....席先生要是識人的眼光這麽差,也不會做到在學宮中一人之下的位置。
“這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盛觀玉無奈道,“我只是聽他吩咐行事。席先生......對我有恩情,當年我在叛逃後死裏逃生,就是她将我帶到學宮的。”
洛天星問道:“席先生全名叫什麽?”
盛觀玉想了想,“其實我也不知道,平時都只稱呼席先生。但是有一次不小心聽見蓮花夫人和他對話,好像叫他......席安?”
“席安。”
洛天星左思右想也對這個人名沒什麽印象,她翻來覆去地念着這兩個字,“席安席安席安......”
突然間,她住了口。
盛觀玉:“怎麽,想起來什麽了?”
洛天星搖了搖頭,喝了口茶潤潤嗓,“沒有,實在想不到了,可能跟雲家哪位長老有關系吧,托他派人來秘境保護我。”
盛觀玉點了點頭,夜漸漸深了,她不再多留,起身向洛天星告辭。
臨走前,盛觀玉向她道:“不必過多糾結,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無論花情是不是叛徒,我都信心在秘境中保護好你和蘇蘇。”
洛天星道:“t我們也會保護好盛師姐的!”
盛觀玉一怔,似乎有些觸動,她眸光閃動,随後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推門離開了洛天星的屋子。
盛觀玉走後,洛天星将燭火一盞盞熄滅,重重躺在了床上,雲寶在黑暗中和做賊一樣,蹑手蹑腳地摸到了她的床邊,躺在了離洛天星枕頭不遠的位置,開始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起來。
“席安......”洛天星默念出了這個名字,輕輕嘆了口氣。
她剛剛發現,這兩個字念快了就不再是分明的兩個字音,反倒黏合在了一塊兒,成了一個“弦”字。
弦,仙,線......都有可能。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洛天星最不敢相信的。
娴。
不知在大海上渡過了幾個日夜,一天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尚未睡醒的洛天星被花情一聲高昂的尖叫驚醒,吓了個魂不附體。
平日裏盛觀玉練功起得最早,聞人蘇蘇熬夜研究靈器睡得晚醒的也晚,而洛天星的作息起伏不定,純粹根據那天困得早彈性決定。
花情的作息則是最為規範的,每日醒後都要定時定點的煮上一壺花茶,再登上樓閣的最頂層,一邊飲茶一邊練功伸展身體,吐納排出體內的濁氣。
今日,花情登上最頂層後與往常一般,将煮好的花茶放在一邊,面對一望無際的遼闊海面開始打坐。
她剛坐下,擡眼卻見一個海島的輪廓在海天一線處漸漸浮現。
海島之上,一顆巨大的櫻花樹伫立于此。它的樹冠似乎與雲天相接,隐沒在缥缈地雲層之中,一簇簇櫻花溫柔地垂下,不少花瓣飄灑在海中中,在日光的折射下似乎将水面染成了瑰麗的金粉色。
粗大的櫻花樹幹上,一條純黑色的蒼龍盤踞在上面。
它身上有很多深可見骨的傷口,魔氣不停從中湧出,阻止着傷口的愈合。它的鮮血只能日複一日滴滴答答地順着樹幹流淌,最終落在地上,将滿地美麗的櫻花瓣染上血污。
像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向它,向着這顆櫻樹靠近,不知在此等候了多少年的蒼龍,終于再一次睜開了它燦金色的眼眸。
站在船頭的赤霄雙臂抱在一起,海風吹動他赤紅的長發,像是一團烈火在身上燃燒,紛飛的紅發擋不住他那雙同樣金黃的雙瞳中燃燒的戰意。
龍族不愛記錄歷史,所有的信息都靠龍與龍之間口口相傳與血脈傳承,接觸到同族的鮮血,亦可明白它身上發生的一切。
數千年前,曾有一只身為族長的蒼龍在一次戰鬥中被魔魂侵蝕,從龍族叛逃入魔,從此杳無音塵,不知去向,這也讓無數仙人譏諷獸族的意志,更加不屑與妖獸為伍。
赤霄此來,正是要親手終結龍族的恥辱。
但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天底下的龍族他都認識,唯有海島上的這條負罪的蒼龍年紀實在太大,他還從未見過一面,那一直被他視作來歷不明的聞人照夜......會是誰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