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留名
第070章 留名
許久以前, 曾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卦師來到雲家，一群雲家子弟排隊等着大師給自己算上一卦，不過都被大卦師拒絕了, 直到雲無夢牽着還是個小蘿蔔頭的洛天星走到他跟前, 問道：“黃前輩，能算嗎？”
大卦師：“你不行, 她可以。”
“那就算她，”雲無夢爽快道：“前輩, 你看我這妹妹有朝一日, 能否成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神仙人物？”
洛天星小時候最怕嚴寒, 每年冬天都穿着一襲白絨金邊的小襖，梅紅色的披風邊上墜着一圈柔軟的白絨。她鼻尖被凍的通紅, 像一只圓滾滾的小兔子。
聽了雲無夢的話, 洛天星擡起臉有點膽怯的看了眼大卦師, 吸了吸鼻子，以防在大師面前流鼻涕, 丢了姐姐的人。
那嚴肅的樣子真是要多憨有多憨。
大卦師似乎被她逗樂了，說：“有可能, 但是比較難。”
雲無夢問：“難在哪裏？”
大卦師說：“天資不夠。”
雲無夢雙眉一豎, 她心中一直認為洛天星的天資天下第一好, 這出身東洲黃氏的大卦師明顯是胡說八道, 什麽享譽五洲的奇學世家，不過就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
她語氣生硬地問道：“哪樣天資不夠？”
大卦師一語道破天機：“懶。”
雲無夢當場就服了：“大師啊！”
被牽着的洛天星吹破一個鼻涕泡，“？”
“這孩子, 雖然天性散漫, 道心不定，胸無大志......但卻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
那位威嚴的大卦師蹲了下來, 從懷中拿了一方帕子，将洛天星的小臉擦淨，笑着對她說道，“得金鸾星入命宮，有大氣運相互，必定福澤綿長，萬事逢兇化吉。”
這是好多年前發生的事了，洛天星的記憶也變得有些模糊。
大卦師說完這句話，雲無夢便放洛天星到一邊玩去了，所以她沒聽見他和雲無夢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只是命中注定與一顆孤星糾纏，前途難蔔，吉兇未斷。你雲家的氣數我看不清楚，唯有那孩子，要小心她身邊出現一切可疑之人，尤其是自幼失去父母，孤獨飄零之人，切記，切記。”
寬闊的街道上，聞人照夜背着洛天星緩步向前走着。
這裏和雲清商所管轄的那個人跡稀少的小城不一樣，此地十分繁華，民風開放，街邊一排排青磚黛瓦的商鋪林立，穿着各式各樣奇裝異服的居民路過，也沒人多看他們一眼。
洛天星趴在聞人照夜背上，恹恹道：“雲仙子讓我進城去取她先生交給她的東西，你幹嘛非跟着我來？沒有別的事做麽？”
聞人照夜沒有說話。
見聞人照夜不吭聲，洛天星又開始沒事找事兒，“你幹嘛背着我呀，我只是不小心掉到海裏了，腿又沒受傷。”
聞人照夜還是默不作聲，只是繼續往前走着。
“......算了。”洛天星頭一扭，将整張臉埋在聞人照夜背上，悶聲道，“反正丢的不是我的人。”
洛天星沒看見，她說完後聞人照夜嘴角微微翹了一下。
他們一路按照雲清商所指的路，穿過山上的竹林，眼前突然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寬闊的院子，白色的牆皮斑駁，兩邊桂樹散發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兩人高的紅漆門上方挂着一面牌匾，上面寫着‘寸心書院’。
洛天星：“這字跡有點眼熟......”
她回憶起來，咫尺學宮門口有兩塊石碑，分別書寫着“千秋寸心事”和“咫尺小乾坤”，那石碑和牌匾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沙——沙——
門口有位小童抱着一根比他還高的掃帚，緩緩掃去一地落葉。
見到有人，洛天星從聞人照夜身上跳下來，走到那小童面前，和顏悅色道：“小朋友，我是——”
她沒說完，就見那小童面無表情的扭過臉來，卻是一張成年人的面容，與他矮小的身量極不相稱，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衫，應當是書院裏的學生。
洛天星愣了一下，意識到了自己的冒犯，“抱歉......”
那小童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他說話的聲音也是成年男人的音色，只略微尖細一點兒，他道：“書院已經關門了，你若是想要求學，去其他地方吧。”
洛天星：“我是來找人......”
“沒有人了，”不待洛天星說完，那小童便不耐煩的打斷道，“無論是學子還是先生都已經離開，這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以後就沒有寸心書院了。”
他語氣不好，聞人照夜的眉微微一皺，走上前去正想說點什麽，洛天星卻按住了他的手。
“我受雲清商雲仙子之托，來取一件她老師留給她的東西。”洛天星道，“也沒有了麽？”
小童掃地地動作一頓。
他上下打量着洛天星，面皮上露出一個冷漠又帶着點古怪的笑意，“哦，雲清商的人。”
洛天星剎那間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極強的敵意，下一秒，那敵意又消散的無影無蹤，小童從懷裏拿出一個盒子，随手擲給洛天星，沒再看她。
他抱起那根比他高大出許多的掃帚，開始清掃書院門口的厚厚落葉，“這是夫人留給她的金蓮種子，拿到就走吧，別再學宮門口多留。”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隐入群山之中，夜幕降臨，天空中被日光染成金色的雲朵籠罩上一層淡淡的暮紫色，晚風溫柔，吹動路邊的花草，帶來雨後濕潤的香氣。
走下山去，洛天星才對聞人照夜道：“你不要亂發脾氣，這是秘境啊，指不定那人是個什麽重要NPC，你把他揍了我們就慘了。”
她看剛剛聞人照夜的樣子，一副如果那小子還敢說話這麽不客氣，就要痛扁他一頓的表情，不禁有點好笑。其實她一直覺得聞人照夜是個溫良而和善的人，只是因為體內壓抑着魔魂，這些年讓他的脾氣性格冷漠暴躁了不少。
聞人照夜不解：“NPC？”
洛天星：“你就當是掌握着一些信息的重要角色吧，有時候還能爆點金幣什麽的......”
聞人照夜似懂非懂，他剛才見那怪異小童對洛天星如此冷臉，純粹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不滿和戾氣湧了上來，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想要做點什麽，并不知道自己的氣質和表情有多吓人。
“而且......”洛天星猶豫了一下，說道，“你身為學宮先生，即使秘境暫時有異，一路跟我們一起，這樣真的行嗎？”
聞人照夜以特殊身份進入秘境，有隐蔽自己聲息和身形的能力，可以不被任何人察覺，也跟洛天星保證過，只要不發生意外，絕不輕易插手她在秘境中的試煉。
問題就在于這個“意外”的彈性實在太大了。
如果真有外力刻意搗亂，讓秘境出現意外的變故，他出手幫忙自然沒問題。可萬一是秘境中本就放置好的妖獸埋伏在山谷，突然間對她們發起攻擊，算不算意外？
又如果她被其他陣營的學子偷襲，算不算意外？
洛天星嚴肅地警告道：“我可是要拿第一的女人，你可千萬別阻礙我前進的腳步啊！”
聞人照夜沒想到她會擔心這個，不禁啞然失笑，心底又控制不住的覺得有些好奇。
一直以來，洛天星從不争強好勝，文試絞盡腦汁地從聞人照夜卷子上抄答案，武試和其他弟子對戰時，心裏估摸着分數拿的差不多了，就“啊”的一聲裝作不敵，演技虛浮地從臺上跳下來，一秒鐘都不願意多留。
在聞人家，洛天星的成績穩穩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沒人來讨好她，也沒人看不起她，而且又因為她長了張可愛的臉蛋和一張愛說甜言蜜語的嘴，在族中還頗受喜愛和追捧，路邊的小商販都會給她塞兩根糖的那種。
這樣一個人，竟然要争第一？
聞人照夜一時分不清她是心血來潮還是認真的，發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洛天星裝傻道。
聞人照夜想了想，“是因為聞t人蘇蘇嗎？”
他在進入秘境之前，也留意到了聞人蘇蘇在秘境中的驚人表現。之前他路過百學所，聞人蘇蘇的實驗室裏無論多晚，總是有光芒亮着，可見對這次學宮秘境的重視。
“你以為她為什麽這麽拼命？還不是因為我提過一次想當第一。”
說起這件事，洛天星就有點垂頭喪氣，她就跟聞人蘇蘇随口提了一嘴，說完自己都忘了，沒想到聞人蘇蘇就這麽記挂在了心裏。
洛天星想要拿第一的原因實在太多了。
想讓雲家子弟的名字，終結那一串長長的花氏，再一次被刻在學宮石壁上。
得有人來告訴中天元洲，雲家并非後繼無人。當年雲家前人能在石壁留名，今日的雲家子弟也一樣能行。
想讓一直看不起她的雲珠，從此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學會謙遜做人，不要再眼皮上翻，天天拽的像誰欠了她八百十萬一樣，最好再拜倒在自己勇奪第一的英姿之下，非要當她手下忠心耿耿的小妹什麽的......
洛天星想想就要笑醒了。
樁樁件件，都促使着她一點點向上追去，聞人蘇蘇在其上又加了很重的分量，更加重了她的決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
“把名字永遠的留在學宮石壁上，不是超帥嗎？”洛天星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如果兩個人的名字都在上面，那看起來一定超般配的啊。”
聞人照夜猛地停下腳步，他自以為沉寂的心狂跳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天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麽？”
聞人照夜那年的學宮比試在秘境中進行，也是遭遇了不小的風波，中期同隊的三個隊友全部反水，聞人照夜以一敵□□殺，又孤身斬殺了等級最高的妖獸，一舉拿下了當年的魁首，一度在學宮中引起一波熱議。
也正因如此，那年的學宮石壁上只留下了聞人照夜一個人的名字。
那以金桂小墨镌刻黑色石壁上的名字金光閃閃，光輝奪目，讓人見了便生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孤高之感。
洛天星別過臉去道：“不是什麽要緊的，沒聽見就算了......”
“天星姐——”
海岸邊，聞人蘇蘇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快回來，仙人們要出發了！”
“來了！”
洛天星說完後就沒再管愣在原地的聞人照夜，提着裙子賣力向海岸的大船跑去。
海岸邊此時停靠着一只巨大的烏龜，龜背上隐約可見數座亭臺樓閣，寬闊院落與繁華鬧市，猶若一座将小城搬到龜背上去了。
聞人照夜一把拉住洛天星的手腕，他目光灼灼，“所以你說，秘境結束就告訴我答案，是因為這個嗎？”
“我...我......”
洛天星的鴕鳥病又犯了，她一時情急，下意識地別過有點發燙的臉去，卻正好看見海龜連接着渡口的架子緩緩收起，似乎要準備出發了。
這下她顧不上害羞了，尖叫道：“松手啊啊啊，來不及了！”
聞人照夜一怔，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望見梯子收起，便下意識松開了手。
洛天星拔足狂奔，終于在最後一刻跑到海龜面前，她躍起一把抓住緩緩上升的梯子，等在龜背邊緣的聞人蘇蘇，盛觀玉和花情一齊迎上來，将她拉到大船上。
海龜長長的哼鳴了一聲，将身體潛入海水之中，帶着背上的衆人往海外仙島出發，去尋找那傳說之中的魔龍。
洛天星回首望去，聞人照夜孤身站在空無一人的海岸邊上，他目光沉靜，遙遙看着她。
一如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