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術
第004章 心術
榮蓁進門的時候,房內平兒正打着瞌睡,顏佑安背對着門而坐,正在燈下寫字,聽見門聲響起,回頭的那一眼頓時愣在原地,還是榮蓁走到他身邊,将紙張拈起,上面墨跡未幹,顏佑安怕她誤會,忙道:“只是一些悼亡的詩詞。”
榮蓁看他一眼,“我并沒有說什麽。”
天色已晚,可她這個時辰還回來這裏,顏佑安剛想問她用過晚膳沒有,便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你喝酒了?”
榮蓁擡起衣袖嗅了嗅,本以為這一路已經散盡了,沒想到還是殘留着些氣味。
顏佑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道:“我去給你備水,好好沐浴一番吧。”
前幾日那樣不歡而散,顏佑安本以為榮蓁不會應他,只聽她嗯了一聲,不知為何,他心裏卻似有漣漪浮動。
平兒半夢半醒之間被顏佑安帶了出去,熱水備好,浴桶就放在屏風後,顏佑安捧着布巾進來時,榮蓁正在寬衣,身影映在翠竹屏風上,素白衣衫緩緩褪下,随手擲在一旁,顏佑安心頭微跳,垂首将東西放在桌上。
榮蓁沐浴時并沒有被人服侍的喜好,靜靜靠在桶沿上,水霧氤氲,倒讓人放松了不少。她雖閉着眼眸,可習武之人耳目明朗,不至于聽不到人的腳步聲。
榮蓁擡眼,正與顏佑安的視線相對,她肩頸白皙,肌膚上沁着水珠,顏佑安頓時低下了頭去,手裏拿着的東西舉到她眼前,“忘了放這薔薇香露。”
榮蓁伸手接了過來,水珠将他的衣袖打濕,貼在肌膚上。顏佑安轉過身去,榮蓁此刻正看着他,似乎能透過脊背,看穿他的心事。他手指捏住衣袖,似猶豫不決。
“佑安……”
輕輕一聲,拆穿他最後一絲僞裝,顏佑安回過身去,榮蓁伸出了手,他似被牽引着,又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向前,等到察覺時,榮蓁仰首吻住他的唇,他傾過身去,回吻着她,榮蓁濕漉漉的手臂纏繞在他的脖頸後,呼吸只在方寸之間。
殢雨尤雲,幾度方休,縱是再大的隔閡,親密無間之時也會忘乎所有。
榮蓁第二日去上早朝,顏佑安并未久睡,早早便醒了,平兒端了一碗藥到床前,湯汁苦澀,顏佑安一飲而盡,平兒心疼道:“公子能和大人重歸于好,自是再好不過,可這日子什麽時候才能熬到頭啊,若是您的身份一日不改,每次都要喝這苦湯,傷身體不說,什麽時候才能有小主子啊!”
顏佑安披了中衣起身,“這樣的事再想也不會有結果,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了。對了,讓你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Advertisement
房中并無旁人,平兒還是小心道:“大人昨夜坐馬車回來的,天還未亮,我便悄悄同車夫打聽了,昨晚大人同教坊的雲公子一起飲酒。”
顏佑安心中似被刺了一下,雲轶的存在始終讓他懷着芥蒂,并非是他刻意監視榮蓁的行蹤。只是昨夜燕好過後,他起身收整榮蓁掉落地上的衣衫,卻在她衣襟前嗅到了熟悉的熏香氣味,他曾在雲轶身邊待過,只一瞬便明白過來。
原本的愉悅被更深的擔憂籠罩,那畢竟不是旁人。可他又安慰自己,雖然她和雲轶一起飲酒,但畢竟還是回了烏衣巷,雲轶如今并不能左右她了。
而榮蓁絲毫不知和雲轶的偶然相遇竟會讓顏佑安糾結半晌,和顏佑安和好,這些時日的煩憂也跟着消散了,氣色也好了許多。姬琬留了幾位臣工奏對,其中便有榮蓁。
說過政事,姬琬讓其餘官員退下,同榮蓁閑談幾句,“本來見你愁眉不展,正想着宮裏有地方新送來的幾個俊俏兒郎,朕将他們賜給你,也好開解你一番。”
榮蓁失笑,“陛下莫要拿臣打趣了,既是送給陛下的人,臣怎麽敢奪愛?”
姬琬聞言笑道:“不過幾個男子,在朕心裏可比不上愛卿的重量。”
榮蓁忽而正色道:“臣倒的确有一事要求陛下。”
姬琬道:“說吧,又是什麽事?”
榮蓁昨日後半夜未眠,身邊是顏佑安輕淺的呼吸聲,當初只為了能有通往仕途的門路,才冒險走了捷徑,只靠騎射超群,弓馬娴熟博得皇帝喜愛,錢財她如今不缺,而顏世岚的事顯然已經沒了轉機,至少在她看來确實如此,與其裹挾其中,娶了所謂名門望族公子為夫,卷入權力傾軋,倒不如尋個退路。更何況,她還有那樣一個把柄被人握在手裏,若是被揭穿她曾酒醉“輕薄”過皇帝的男人,怕是要落入無t間地獄了。
“臣請求去地方為官。”榮蓁伏身拜求,可這話一出,卻讓姬琬大為驚訝,再之後是憤怒,而後壓抑下來,卻問她:“可是有人為難你?”
榮蓁搖了搖頭,“并無。”的确沒有,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的打算。
姬琬揮袖,“不必再說了,榮蓁,你莫要因着朕對你的寵愛而肆意妄為!”
榮蓁的确沒料到姬琬對她請求離京之事如此憤怒,姬琬雖為皇帝,可也是性情中人。但她依舊不改初衷,只想着這畢竟不是一件易事,若是再找時間求上幾次,或許會有轉機。
榮蓁退了下去,姬琬還未平息心頭那一絲怒氣,慶雲一聲通禀,只道:“帝卿來了,現下在偏殿侯着。”
不經通傳,姬恒已經從偏殿緩步走了進來,懷裏還抱着一只通體烏黑的貓兒,甚是乖巧地窩在他臂彎裏,姬琬還沉浸在愠怒中,道:“這個榮蓁,真是膽大妄為!朕本看她心情不虞,還想着送她幾個兒郎解憂。可她倒好,主動給朕添堵!”
方才姬恒在偏殿已将她們所言盡數聽去,“榮少卿是要離京?”
姬琬道:“不說她了,父後可是給朕下了令,讓你無論如何都要看一看朕為你選的那幾個人。一會兒朕在宜春園設宴,特意将那幾人召來,你可以坐在簾後,仔細觀察這些人的相貌和談吐,看看哪一個你更為中意。”
姬恒不置可否,眼神落在殿中,人卻不知在想什麽。
宜春園裏,鄭玉和其餘兩名女子已經等候許久,有一人她認得,是孫閣老的孫女,名喚孫绮,前番在秋狩中射箭傷人的便是她的堂姐孫勉,因着孫家同太後的關系,才從輕處罰。此刻孫琦在這兒,還打扮得如此招搖,鄭玉不免嘀咕起來,難道這早就內定了人選,是想來個親上加親。
可沒等鄭玉琢磨出個子醜寅卯,皇帝便駕臨此處,一群宮人簇擁着走來,她們幾人連忙起身叩拜,姬琬随聲道:“免禮吧。”
鄭玉依禮起身,她餘光一瞥,只見孫绮的眼神都落到那扇紗簾之後,雖然人的模樣看不真切,但應該就是那位寧華帝卿了。
姬琬開口賜座,聲音輕淡,可還是不怒自威,鄭玉第一次面聖,縱然她娘教誨了許多,氣氛還是不自覺變得緊張起來,鄭玉忽然就想到了榮蓁,這人是如何在皇帝面前應對自如的,居然當初還能以獵場侍衛的身份在皇帝面前大顯身手。
姬琬緩緩開口,“卿等不必緊張,只是尋常宴會。”
面前玉盤珍馐,鄭玉連筷子也不敢動,就算品嘗了,只怕也是食不知味,随着其他人道:“謝陛下。”
姬琬依次問了些話,開始還是讀過什麽書,騎射功夫如何,到後來便是問一些治國理政的想法,鄭玉答的一板一眼,中規中矩,孫绮卻像是有備而來,侃侃而談,姬琬似對其十分滿意,倒是更長了孫绮的氣勢。
此間正是熱鬧之時,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個時辰,簾後突然傳來一聲貓叫,瞬間靜了下來,那貓兒又喚一聲,似有些不耐。姬琬往簾後看了一眼,輕咳一聲,“今日便到這兒吧。”
皇帝既如此說了,其餘人只能告退,孫绮眼中仍有期盼,可皇帝并未留下誰,只好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走遠,姬琬才道:“出來吧。”
姬恒抱着那只貓兒閑步走出,修長的手指撫着貓兒頸後的細軟絨毛,一派漫不經心的模樣。
姬琬沒好氣道:“父後養的這只墨玉可是最聽你的話,平日在你懷裏乖得跟睡着一樣,今日便那麽忍不住嗎?”
這話意有所指,姬恒懶聲道:“墨玉嫌她聒噪,我又能做得了什麽?”
姬琬輕哼一聲,慶雲将冷茶換去,端了一碗新的茶湯放到姬琬手邊,姬琬掀開茶盞,輕輕吹着浮沫,“那三個人你可見了,家世模樣都尚可,你有何想法?”
姬恒正色道:“陛下若是執意要我選一人,那我只能告訴陛下,這三人我誰都不選。”
姬琬同他是一父所出,兩人關系自然無比親厚,平日裏連請安這等規矩都不必遵守。可姬恒每次心情不虞,都會喚她陛下而非皇姐。
姬琬最是疼愛這個弟弟,只得問道:“那你到底想不想嫁人?”
墨玉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只聽姬恒緩緩道:“我自然沒有嫁人的心思,不過,有一人倒也不是不可。”
“誰?”
可姬恒口中念出的那個名字,竟讓姬琬險些以為自己聽錯,手中一晃,茶湯潑在了她衣袍上,宮人連忙上前,一時仿佛人仰馬翻一般,而那個作亂的人,此刻抱了貓兒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