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竹公子朝二人略點了下頭, 随後快步走到冷哲王子的屍體前，他蹲下身仔細檢查一番後從王子手中摳出那半枚龍符遞給蘇明卿。
蘇明卿接過後警惕的打量他一眼，此時她已明白竹公子身份不簡單。
果然, 一旁的葉澤問道：“你就是先帝留給本宮的那名暗衛首領？”
竹公子站起身後微微偏頭, 眸光迷蒙，似乎在反問葉澤為何會有如此一問。
葉澤：“炎國著名杏林聖手俞渡師後人中曾有一位醫道高手十三年前進入太醫院, 卻在六年前因言獲罪被陛下處死, 這事記載在正史上。可實際上, 那個人并沒有死, 而是換了身份被先帝收入後宅，秘密為她效力。他用從南疆軍中學來的透髓丹控制了不少王公貴族以及軍中将領, 雖自己口不能言，卻能一呼百應, 本宮說的可對？”
竹公子嘆了口氣, 眼神逐漸犀利, 似在等“皇太女”下文。
葉澤繼續道：“你不叫竹玉，你本姓俞，真名俞竹。是大理寺少卿俞三省的遠方族叔, 俞家人都以為你早死了, 俞家也斷絕了醫道一途，但你這麽多年雖并沒有與家族接觸, 俞三省卻還是受了你的恩惠，被刑部尚書林雲芝庇佑。因你每月都在固定時間出宮義診, 曾經救過林家不少族人，又或者, 是用透髓丹控制過林家人。”
一旁蘇明卿眯起眼睛，冷聲道：“竹玉, 殿下說的可是真的？”
竹公子即不點頭也不否認，只是朝二人聳了聳肩，眸中帶着疑惑看向葉澤，似乎在說，想要他承認自己就是暗衛首領，得拿出證據。
葉澤：“一能有合理理由自由出入宮禁，二能在固定時間送出透髓丹，三能通過義診去往各大軍營而不受懷疑，四能洞悉攝政王心中所想，五藏于宮中能被所有人忽略甚至連長公主的暗衛都難以追到行蹤，除了躲于攝政王後宅的你，本宮再想不到第二個人。”
蘇明卿倒抽一口涼氣，她确實有在竹公子為自己針灸時吐露一些心扉的習慣。
怪不得，她拿着半枚龍符找遍皇都，那暗衛首領完全不搭理她。只因那人早就在身邊，她甚至還當着他的面沒忍住與葉澤親熱暧昧過。
蘇明卿臉色已難堪的要命，葉澤繼續道：“當然，以上那些都只是本宮的猜測，沒有證據，但......”
他臉色微微一紅：“你曾撞到過本宮與千歲親熱，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與驚訝，這說明你早知本宮是男兒身份，而知道這點的，只能是陛下親信。”頓了頓，葉澤又道：“夏浴宴前幾日，雲宮戲班主曾給本宮遞過信，問本宮願否出宮，他可以安排一切。那班主定然就是你的手下，你知悉我與千歲關系，卻對千歲”葉澤說到此處瞟了一眼蘇明卿：“很不放心。”
這話蘇明卿立刻醒悟，竹玉是認為她對“蘇葉澤”威脅很大，所有對皇太女殿下的好都是僞裝，只是利用“皇太女”在炎京争權罷了。等到“皇太女”失去利用價值，不但會被一腳踢開，還會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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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首領會這樣想也沒錯，因為蘇明卿一開始，确實是這樣打算。
蘇明卿盯着竹公子看了又看，忍不住道：“你真是啞巴？”之前長公主曾說過，她懷疑是暗衛首領的那人會說話，只是聲音很奇特而沉悶。這與竹公子啞巴的身份對不上，因此蘇明卿倒是一直沒有懷疑到他身上。
但轉念一想，若竹公子真是暗衛首領，那他這招燈下黑簡直絕了。
“啞巴也分兩種，一種天生啞巴，通常又聾又啞，不能聽也不能說。但竹公子顯然不同，他能聽，便是後天造成。”葉澤卻十分篤定自己的猜測，補充道：“這點也與太醫院那位俞家人因言獲罪吻合。他定然是當時受了被毒啞的刑罰。”
“哎——”一聲悠悠長嘆從竹公子鼻腔裏發出，随即蘇明卿與葉澤便看到他嘴未動，面上毫無表情，肚腹收縮間卻發出了一種奇特又沉悶的聲音：“殿下真是聰慧過人，不愧是陛下的孩子。”
平日一聲不響的啞巴終于開口。
竹公子竟是會腹語，兩人霎時懂了。
“這麽說，你承認自己就是暗衛首領羅？”葉澤問。
竹公子點點頭，又用腹語緩緩道：“之前一直不說，是因為沒有特別好的時機。如今”他目光在蘇明卿與葉澤二人臉上一轉，意味深長：“殿下對千歲全心全意，那無論我再做任何事，都是枉做小人。”
蘇明卿冷哼一聲，竹公子暗衛首領身份被證實，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竹玉，另外那半枚龍符可在你手中？你願否效忠于本宮？”
竹公子卻搖搖頭，随後告訴二人，蘇明卿手中的那半枚龍符就是他給的葉逸，讓葉逸轉交的。葉逸手中從未有過龍符，先帝雖愛重葉逸，但龍符涉及到福安女帝時期的秘密寶庫，真給了他，那才是害他。
其實另外半枚龍符，一直都在太上皇夫手裏。且竹公子還吐露了一個大秘密，他之所以六年前突然因言獲罪，是因牽涉進了炎國皇位繼承人一事中。
六年前，卓青作為南疆統帥風頭無二，先帝陛下亦動了要納卓青為鳳君的心思。一是卓青夠聰明，後代必然優秀，二是逸公t子這麽多年也只生了一個“皇太女”，陛下再愛重他，随着“皇太女”逐漸長大，男性特征愈發明顯，男子的真實身份也撐不了多久就會暴露。
在皇權與血脈重壓下，先帝終究還是妥協了。先帝宣召卓青入京，悄悄談及婚嫁一事。可卓青不願入主炎京，鳳君名分雖高，限制卻多，再說，他知道先帝陛下心中只愛逸公子，便不願用自己的姻緣來換取政治利益。
竹公子提及卓青，這讓蘇明卿頓時懸心，雖然明知那幫“撞破”的大臣們随時都可能來到小院，雪牧國王子的屍體還癱在地上，可蘇明卿不願此時打斷他，反而急問：“後來呢？”
“卓将軍不願當鳳君，陛下也不好勉強，太上皇夫那時卻提出，既然卓将軍來都來了，不如向他展示一下炎國最大的秘密。”
葉澤立刻道：“福安女帝秘庫？”
竹公子微笑着點點頭：“兩枚龍符合一就可以打開福安秘庫，卓青大将軍與太上皇夫，以及陛下一同入秘庫。當時，我就等在上面。可他們上來後臉色都不大好看，卓将軍回南疆後很快病死，陛下也逐漸郁郁寡歡，我就是那時被陛下毒啞銷掉身份，從而變成了陛下的暗衛首領。”
蘇明卿皺眉，有些不理解：“陛下毒啞你，你還對她忠心耿耿？”
竹公子臉上露出一副當然得表情：“我精通醫術，以前每夜為陛下按摩針灸，常與陛下談心。可那年，是我擅自揣摩陛下心意，提出整個炎國沒有比卓青更适合當鳳夫的人選，這才有了卓青入京一事。”
“你！”蘇明卿瞬間對他怒目，抑制不住的怒火騰的一下自心底竄起。
竹公子淡淡瞥她一眼：“千歲，我因多嘴一事已受到懲罰。當了足足六年的啞巴。陛下離世後”竹公子平淡無波的臉上終于多了一絲難言的情緒：“我每日都在懊悔，是否是當年自己那一句話，造成今日後果？可卓青已死，陛下也于半年多前駕崩，我就算想問，也只能追下黃泉再去請罪。”
“炎國最大的秘密到底是什麽，我師父他在秘庫中到底看到些什麽？”蘇明卿心中焦急，一面擔心小院外來人，一面又恨不得挖盡竹公子知道的一切。
竹公子小腹一卷，發出一聲類似冷哼的腹語：“我不知道，知道所有事情的只有太上皇夫，可我奉勸千歲不要招惹他。但現在這提醒似乎也晚了些，千歲既然已經知道這麽多，那只有一條路可走”竹公子随即走到自己藥箱旁，從裏面取出一卷醫書遞給蘇明卿：“這裏面有這幾年來我用仿制你們南疆透髓丹控制的兵部各級将軍副将以及皇室成員的名單，千歲說不準有用。就算沒用，只要你将真正的解藥給了他們，也會收獲一波效忠。”
“你”蘇明卿望着手中的醫書，只覺千金重，她忽然明白過來，竹公子這是給了她一份與太上皇夫抗衡的力量，此舉如同托孤。
一旁的葉澤也反應過來：“你想幹什麽？”
竹公子看向躺在地上的雪牧國王子：“雖不知冷哲王子如何死的，但眼下沒有人比我更合适殺了他......”
這段時間竹公子眼看“皇太女”沉浸于翻閱炎國史與皇室起居注，竹公子便早料到自己暗衛身份被拆破是早晚的事，今日回宮後得消息，“皇太女”令他一入宮便觐見。這道命令如此嚴厲不符常理，也不似“皇太女”平日口吻，再加上前幾日他派出的雲宮戲班主私下聯系“皇太女”出宮被拒，竹公子便隐隐有了預感。
因此今夜回宮後在東宮未見到“皇太女”，他便直接悄悄追來了泰寧宮，一直跟在葉澤身後。竹公子本想暗中觀察“皇太女”是否已經知道自己就是暗衛首領，卻沒想到又看到小院花廳中發生的一幕。
如今冷哲王子暴斃，必須有人頂罪。
但無論是蘇明卿，還是“皇太女”，在竹公子看來都并非最佳人選，而且一個處理不善極容易引起兩國戰争。
随着他的講述，兩人很快知曉了竹公子另一層身份，他的母親是雪牧國老寒王曾經的側妃之一，寒王六位妃子中她是第一位懷孕的。懷胎後竹公子的母親便被大妃暗中針對，又在日常飲食中下了落胎的紅花。那害人的便是如今三王子冷哲的生母。
竹公子的母親吃了摻紅花的糕點後腹痛不止，大妃不許任何大夫看她，反而告訴所有人竹公子的母親吃壞肚子，将她關入柴房。
而當時，正好俞家一名精通醫術的族人跟随使團出使雪牧國，因恻隐心動，半夜出手救了側妃，并将她藏進大藥箱帶回炎國，又用一具從亂墳崗挖出的女屍替換了侍婢，還放了把火。
“大妃以為我母親被燒死，這才放心。可我母親若沒有遭此一難，好好的活在雪牧國，我才應該是寒王長子。”竹公子談及身世，不過寥寥數語，蘇明卿與葉澤都聽出了背後的驚心動魄。
雪牧國其他國家不同，重長不重嫡庶。
長子的地位淩駕于所有兄弟姐妹之上，也是家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也是為什麽大妃會處心積慮對付第一位懷胎側妃的原因。
可以說，若竹公子能安全出生在雪牧國，那他此刻的身份定是雪牧國太子。
看到兩人的表情，竹公子便知蘇明卿與“皇太女”心中有多震驚，甚至替他惋惜。竹公子卻十分淡然：“沒什麽值得惋惜，我很高興自己能出生在炎國，能學習醫術，還能入宮遇到先帝陛下。”說起先帝，他原本沉悶的腹語都放軟了腔調，不再是一沉不變的低吟。
此時，遠處已有極輕的腳步與談笑聲順着風聲傳入花廳，三人都知道，那是等候在後殿的大臣們已經出動，正在向這處偏院走來。
不能再拖延了。
竹公子從藥箱底部抽出一片銀質蓮花面具覆在臉上，整個人氣質瞬間淩冽。緊接他又抽出腰間玉帶随手一抖，握在手中成為一柄寒光閃閃的軟劍。
透過面具，他深深的看了葉澤一眼，這是他能為“皇太女”殿下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他為先帝蘇明月，盡忠的最後一件事。
“殿下，竹玉這個名字是先帝為我取得，陛下曾贊我醫術高明，清雅淡泊，是真君子。我自己卻不這麽認為。”
竹公子一邊說一邊朝門外走去：“我心中藏濁已久，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別人擁有，更不願見陛下與逸公子卿卿我我，這才在六年前建議陛下選卓将軍當鳳君。因為我知道，陛下不愛他，卓将軍心中也另有所愛。只有卓将軍當了鳳君，我才能有更長久的時間陪伴在陛下身邊，哪怕，永遠都只是當一個小小的醫官，每夜與陛下談談心，說說話。”
“我對不起陛下，我想盡辦法破壞她的愛情，實在龌龊至極，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走至門口時，竹公子頓了頓，微微側頭，小腹一卷輕聲道：“我欠陛下的，今日還給殿下您，其餘還不完的，便親自下去向陛下請罪。”
說完那話，竹公子便舉起軟劍沖出花廳大門，後背筆直修長，若清隽竹影。
“月映江心水悠悠，心有塵埃別離愁，來世願做竹邊玉，邀與明月共沉淪。”明月是先帝的名諱，竹公子啞了六年，這是他開口說話最多的一夜，也是他頭一次将先帝閨名宣之于口，亦是他留在風中的最後一句話。
蘇明卿與葉澤當夜安然從後山小徑離去。
但兩人心中都清楚，竹公子提出的殺人理由也十分勉強，只能敷衍一時。
真正的矛盾還在于太上皇夫與攝政王蘇明卿之間的皇權争鬥。
太上皇夫設局本計劃讓蘇明卿成為棋子遠赴塞外成親，卻意外死了成親對象。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被刺，冷哲王子之死必然都會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
炎國也必然得給雪牧國一個交代。
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