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入夢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入夢
“小師兄!”
晏琳琅剛要起身下榻, 圈在腰間的那條手臂卻驟然收緊,使得她不得不又跌回那片硬實的胸膛中。
“殷無渡!”
晏琳琅頓覺頭疼,警告般掃視一眼惡趣味的少年, 方将目光落回青衣青年身上, 微笑道, “小師兄, 容我更衣後再作解釋。”
沈青羅将宵食置于一旁的圓幾上,目光在兩人間轉了一圈, 不置可否道:“這是滄浪特産的酸酪蓮子糕, 你從前最愛吃的。”
說罷也不讓她為難, 握劍退了出去,貼心地掩上房門。
明燭将盡, 光線朦胧而暧昧。
晏琳琅宛如打了一場惡仗,脫力地倒回被褥中, 有一瞬的懷疑人生。
“需要解釋什麽?”
沈青羅剛走, 殷無渡清透慵懶的聲線就自耳畔響起, “你需要向他解釋什麽?”
晏琳琅掀開他的手, 生無可戀地阖上眼睫:“解釋你跑來我房中是為治病, 而非以色侍人、犯上作亂。”
一陣衣料摩挲的微響,陰影遮下, 有溫涼的指腹落在她的眼睑上。
下一刻, 殷無渡将她阖上的眼睫強行撐開,俯身湊近道:“你怎知是我過來, 而非你将我綁來?”
他真的好無聊!
晏琳琅睜圓了柔妩的眼眸, 反被他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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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了指地上的碎屑, 眼底滿是看透一切的慧黠:“誰綁得了你?這鎖是從外邊打破的,我若連這都能看不出, 眼睛可以不要了。”
殷無渡極慢地眨了下眼睫,別過頭低笑起來,笑得胸膛都在顫動,沒有半點被拆穿的窘迫。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關系。”
晏琳琅眼中倒映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臉龐,想了想還是說出口:“我出身于六欲仙都,從不遵循那些食古不化的規矩。若在我榻上的是尋常男子也就罷了,但是殷無渡,你是不一樣的。”
唯有面對殷無渡時,她無法做到随心所欲。
當年殷無渡拼着九死一生的劇痛也要受雷劫、斷情絲,已然表明了其決然之意。總不能因為他現在失憶了,晏琳琅就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繼續重蹈覆轍。
“所謂的‘尋常男子’是誰?不一樣的又是誰?”
殷無渡忽然出聲,目光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當年那個白月光阿渡,還是本座這個鸠占鵲巢的殷無渡?”
晏琳琅眼底的波瀾并未逃過他的眼睛。
殷無渡不知道自己原本姓甚名誰,來自何方,連“玄溟神主”的尊號也是他搶來的。他厭倦所有人在他身上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仿佛這世間沒有一樣東西能證明他的存在,也沒有一樣東西真正完整地屬于他……
包括這個名字。
可那又如何?
“信徒當以虔誠至上,不許再提其他男人。名字給了本座,就是本座的。”
殷無渡捏住她的下颌輕輕晃了晃,迫使她看向自己,不容置喙的語氣,“你,也是本座的。”
晏琳琅心中微動。
她擡手握住他的手腕,眼尾一挑,輕而清晰地反駁:“我,是我自己的。”
她從來不是什麽徒有其表的籠中雀,手掌雖小,卻有着足以和他抗衡的堅定力道。
“你要忤逆本座?”
殷無渡與她相持,既驚異于她的膽大妄為,又隐隐有種失控的不悅之感。
晏琳琅定定與他回視,頗有些五味雜陳。
思忖片刻,她擡手推開殷無渡的指節,托着下颌觀摩他良久,終是下定決心:“殷無渡,你想不想知道飛升前的凡間記憶?”
殷無渡被她問得一怔。
半晌,他“哈”地笑出聲來,反手往床榻架子上一搭,嗤道:“既已斬斷塵緣,我為何要想起來?那些沒用的東西,忘了便忘了。”
“……”
晏琳琅或許應該松一口氣,然轉念一想,還是決定趁情咒沒有發作時,将話說明白些,“那就好。我既然決定封印七情,而神主也已斷了情絲,我便不該繼續放任自流,與你有超出召神契約外的任何接觸。”
殷無渡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神情一淡,微眯眼眸:“你什麽意思?”
“就是神主想的那個意思。”
晏琳琅起身下榻,裙裾迤逦自少年的手背淌過,指縫中沁涼的青絲在不可抑止地溜走。
“下次我若再失控,不妨直接将我打暈吧。”
……
晏琳琅穿戴齊整,推門出來,便在客棧的天井小院中見到了等候已久的沈青羅。
月色西斜,石桌上一盞殘燈影綽,圈出一小塊暖色。
“來聊聊?”
沈青羅開門見山,“這個少年,就是你從鬼蜮撿回來的那個小怪物吧?”
小師姐曾與殷無渡打過幾次交道,能認出他的樣貌來倒也是情理之中。
晏琳琅并不意外,輕輕眨眼道:“他叫殷無渡,不是小怪物。”
見她承認,沈青羅原本輕淡的語氣染了幾分複雜:“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兜兜轉轉,你帶在身邊的人仍然是他。”
“我與他有契約在先,各取所需,并非是小師兄想的那般……”
昆侖山下的斷劍訣別,瀕死之際的召神血祭,回憶浸透鮮血,重逢已是陌路,晏琳琅不知該從何說起。
沈青羅卻是誤解了她的沉默,平聲寬慰道:“你是極佳的合歡聖體,采陽補陰本就是順應天理,不必遮掩什麽。只是天下男人大多利己,沒幾個好東西,玩玩也就罷,萬不可再交付真心,受其掌控。”
這番話果然很“小師姐”。
“我若甘心受人掌控,就不會冒險來取神器解咒了。”
晏琳琅轉眸看着對面這個青袍如竹的男子,揶揄道,“而且小師兄,你如今不也是男人了嗎?你是好師兄,還是壞師兄呢?”
“就知道貧嘴。”
沈青羅含笑,凝霜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半晌,輕沉一嘆。“修仙之道,無情則強,無欲則剛,還是趁早尋回碧海琉璃珠,解了你這礙事的情咒為妙。晚晚,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沒有任何男人能動搖你的道心。”
“小師兄放心。殷無渡早已不是當年的殷無渡,前塵往事他皆已忘卻,如今與我真的只是各取所需罷了。說實話,我甚至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阿渡。”
晏琳琅單手托着腮幫,面如皎月,眸若燦星,“但有一點我是明白的:從前他身份卑微時,我不拿他當我的附屬品;如今他身處高位,我也不會拿自己當他的附屬品。”
他們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即便她未能封印情花咒,任誰走進她心裏,也斷然不會是九天之上塵緣盡斷的玄溟神主。
晏琳琅收斂神思,笑問:“小師兄呢?回到族群後,還會不會娶妻生子?”
沈青羅道:“不會。”
晏琳琅訝然道:“我還以為小師兄會娶幾房嬌妻美妾開枝散葉呢,畢竟世間男子,總是占盡便宜的。”
“在我滄浪水族,女子從來都不是男人的附庸。這一點,與你的六欲仙都不謀而合。”
沈青羅唇線微動,月色下聲如擊玉,“因為我們曾經是女子,所以才更理解女子的難處。”
……
日暮時分,胥風果然趕到了潮音鎮——
上次在淨靈山密林試煉,晏琳琅曾幫他帶回了頭顱,本是舉手之勞,沒想到胥風承了這份人情,一收到白妙的傳音符就即刻動身趕來潮音鎮襄助。
即便八百裏加急趕來,真見到晏琳琅和白妙,他也只是矜持地點一點頭,便當做打招呼。
反倒是他身旁的那匹巨大雪狼頗為高興,一落地就朝白妙跑去,低頭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一條蓬松的大尾巴不住地掃來掃去,活脫脫像是見着熟人的一只大白狗。
胥風見了水神廟中的十幾名失魂者,傩面下的眸色頗為嚴肅。
這些人有些手舞足蹈,有些躺在地鋪中嘴角流涎,俱是狀若癡呆。
“能救麽?”晏琳琅問。
“能,只是有些麻煩。”
胥風點點頭,從腰間儲物袋中召出一張金色的捕靈網,“需先用捕靈網将四周散落的生魂碎片收集起來,再一一篩選辨別後歸還肉軀中,燃明燈以誦安魂咒,靜候三日,便可使其神智清明,至多留下一點失憶的後遺症。”
晏琳琅颔首道:“有勞。”
她看了眼正在逗白狼玩耍的白妙,視線複又落回胥風腰間的黑蛟皮子法器上,眼底浮出幾分心知肚明的笑意。
那是一根墨色的腰帶,嵌着镂花玉片,墜有一顆漂亮的金鈴铛,行動間泠泠作響。
若晏琳琅沒有記錯,這應該是她年初教授馭獸之術時送給白妙的那條防禦項圈,不知為何到了胥風身上——
莫非離開鳳火族那日,妙妙說的“送了他一條漂亮的項圈”指的并非璎珞法器,而是這個獸族項圈?
這孩子……
晏琳琅扶額。也虧得胥風不計較她的冒犯,還将獸族項圈改造成了可以貼身使用的皮革腰帶。
別說,搭配起來還挺好看的。
胥風用捕靈網搜集殘魂時,晏琳琅和白妙則在一旁燃燈護法,一行人忙碌至後半夜,才勉強将飄散的殘魂各歸其位。
戴着傩面的白發少年盤腿坐于中心,正在誦安魂咒。
晏琳琅看了眼倚坐在門口,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的白妙,輕聲道:“妙妙,回房去睡,這裏有師父在。”
白妙清醒過來,揉着腦袋搖頭:“妙妙要陪着師父。”
然而強撐不到一刻,又困成小雞啄米。
晏琳琅無奈,只得在她身邊坐下,輕輕将她的腦袋往自己這邊靠了靠,使得她能枕着自己的肩睡得舒服些。
烏雲蔽月,深巷中傳來幾聲起伏的犬吠。
忽而一聲浪潮拍岸的巨響,驚得熟睡的白妙猛然躍起,下意識化出長刀護在晏琳琅面前。就連一旁的白狼亦是戒備地龇牙低吼,背部白毛炸起,琥珀色的獸目死死盯着烏雲飄來的方向……
不,飄來的不是烏雲,而是滾滾妖霧。
妖霧如狂潮湧動,觸及到潮音鎮的結界,又嘩地四散開去。
晏琳琅面不改色,身上的珠玉随風輕擺。
畢竟是十六歲就能孤身修繕上古陣法的人,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潮音鎮有她的守護陣法在,便可保證絕對的安全。
可滄浪就不一定了。
觀妖霧湧動的方向,似乎正是從滄浪水底而來。
“妙妙,你留在此處護法,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擅離,務必守住鎮上百姓的安危。”
晏琳琅吩咐完白妙,禦風朝滄浪水邊飛去。
滄浪水面妖霧橫生,濁浪排空,鋪天蓋地吞噬沿岸堤壩。而沈青羅正領着靈瀾合力鎮壓異動的潮水,其餘部将則分散在沿岸抵抗妖霧。
“怎麽回事?”
晏琳琅甫一開口,便灌入滿嘴腥潮的冷風,明麗的衣袍裙裾起了波瀾,于空中獵獵飛舞,像是一團燃燒的赤金火焰。
沈青羅持劍的手青筋隐現,凝目沉聲道:“有修士來此除魔,驚擾了水底魅妖。以烏弦殘暴的性子,只怕是要帶着滄浪同歸于盡……”
有人捷足先登了?
晏琳琅思忖片刻,落下雲頭。
“婆娑萬象,第三境。”
少女腳尖觸及浪花的一瞬,淡紫色的蓮池幻境随之展開,方圓數十丈的滔天巨浪瞬間平息,化作一片鏡面般的寧靜。
晏琳琅的婆娑萬象無法覆蓋正片滄浪之水,但腳下這一隅安靜,足夠她追蹤到許多信息了。
平靜的紫蓮幻境下,隐隐可以看到一道巨大的旋渦,如風暴般吞噬一切。
晏琳琅在旋渦的中心察覺到了一絲殘留的劍氣,不由眸色微動:怎麽會是昆侖劍氣?!
真是冤家路窄,每次都是昆侖仙宗在橫生枝節!
“不能等滿月之夜了,得趕在別人前取回碧海琉璃珠。”
晏琳琅仰首望向沈青羅,嗓音清澈沉靜,“小師兄可否助我入水?”
沈青羅來不及猶豫,只囑咐道:“萬事小心。”
他落回水面,全力施展滄溟之力,漆黑如淵的滄浪水在他的術法下化作水牆分列兩旁,讓開一條可容一人進入的通道來。
晏琳琅化作流光率先進入,沈青羅用滄溟之力護住她周身,以便她能在水下呼吸自由。
沈青羅正要緊跟其後,卻忽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潮濕氣息。
一道宛若鬼魅般的聲音自耳後響起,幽怨道:“青羅,好久不見,你終于肯回來了。”
這雌雄難辨的聲音如陰濕黏膩的毒蛇攀爬而上,勾起一陣戰栗。
沈青羅瞳仁微縮,人未動,避水劍已铮然出鞘。
噗通一聲水響,背後那陰冷的氣息消失,轉而又在出現側的潮水中出現。
那是一個蒼白得幾近透明的美人,細細的眉,彎彎的眼,耳鳍上的珍珠如晶瑩的淚水泫然欲泣,給他平添了幾分病弱陰郁之色。他烏黑的長發水藻般貼服在身上,歪着腦袋看人,是一種超越了性別的、危險淬毒的陰柔美。
他做出傷心的神情,連聲音也是如泣如訴的柔媚:“都言一日夫妻百日恩,一見面就下死手,郡主真是好狠的心吶。”
“烏弦。”
沈青羅面色清冷,語氣平淡道,“你還沒死。”
“郡主指望誰能殺我?被困在水宮中生死不明的滄浪之主,還是方才那個與我交手的劍修?”
烏弦踏浪而來,露出一抹颠倒衆生的笑,“可惜,要讓郡主失望了。那個劍修确實很強,非常強,可再強的人只要六根不淨,便有軟肋。他此刻只怕是陷在我的織夢術中,清醒不過來了吧。”
頓了頓,他笑意更深:“對了,還有你方才放進去的那條小魚,一樣逃不掉。”
沈青羅眸色一寒,一邊釋放滄溟之力為晏琳琅護法,一邊再次控劍出招。
避水劍的劍光揮斬在烏弦的身上,卻被他皮膚上橫生的青色鱗片盡數格擋。
魅妖少君擡起一只細瘦蒼白的手掌,虛虛一握,頓時有無數形狀怪異、長了手腳的醜陋魚人從水中躍出,與靈瀾等人纏鬥做一團。
這些魚人牙尖嘴利,目露紅光,醜陋兇猛且不知疼痛,靈瀾等人很快抵擋不住,損失慘重。
沈青羅認出了那些魚人,眼底隐隐有怒火燃燒:“你竟然将我水族百姓改造成了怪物?”
烏弦攤開雙臂,如同高高在上的創世之神,不以為意道:“将一堆廢物改造成兵器,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多虧了一位好朋友的相助,這才讓我成功改造出了這批不知疲倦的完美作品……”
“找死!”
話未落音,滄溟之力喚起的狂潮如水龍飛天,朝烏弦撲去。
烏弦亦是腳踏巨浪升空,與沈青羅遙遙對峙。
劍光如雨落下,烏弦一邊躲避一邊流露出哀傷之色。
“我們的女兒還好嗎?”
“真是涼薄啊,青羅。我知道你與我成親只是為了借種,是為了獲得我魅妖一族的無上力量,可我還是沒法讨厭你。”
“你這又是何苦呢,青羅?我們一起統一水族,統一整個逍遙境不好嗎?到那時候,你就是我的境主夫人……”
頓了頓,烏弦轉換女人容貌,紅唇扯出陰涼的魅笑,“或者,你做境主,我做夫人也可以的呀。”
回應她的,只有更加密如疾雨的攻勢。
等到沈青羅發現自己的情緒不對勁,從烏弦的幻術中掙脫時,已經晚了一步——
滄溟之力脫手,他失去了晏琳琅的下落。
幾乎同時,無盡白焰伴随着轟鳴的雷聲落下,瞬間照亮整片水域。
同樣失去晏琳琅氣息的,還有剛從九天之上将神識收回的殷無渡。
“啊,來了個了不起的人物呢!”
烏弦感受到了骨骼顫栗的壓迫感,強撐起蒼白的笑意道,“今日就不同你敘舊了,青羅,你想清楚了再下來找我,随時恭候哦。”
說罷隐入水中,遁行而逃。
純淨的白色烈焰鋪展開來,整片水域都在燃燒,那些魔化的魚人怪物還來不及哀嚎便已化作灰燼飄散。
殷無渡顯然顯然已經忘了自己今日在生什麽狗屁氣,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便是将這片水域翻個底朝天,也要把晏琳琅找回來——
找回來,捏着她的下颌嘲笑她,看她從此還敢不敢疏遠他、嫌棄他。
九重雷雲遮天蔽月,不住有紫電劈向水面,似是警告他不該插手凡境命格。
殷無渡反手擊散九天紫電,于狂風中直視頭頂的那只碩大的天道之眼,冷冷道:“你攔不住我。從前是,現在也是。”
他擡掌一揮,洶湧的神力排開巨浪。
在沈青羅驚詫的目光中,少年化作疾影飛入水中,追尋晏琳琅的氣息而去。
……
一刻鐘前,滄浪水底。
和上邊的波濤洶湧不同,滄浪的深水區十分靜谧,唯有魚群悠閑游過,光怪陸離的水藻随着水流輕輕擺動。
晏琳琅順着滄溟之力的指引潛入水底,終于見到了遠處那片巍峨璀璨的白玉宮殿群,玉階鋪路,珍珠做土,晶瑩剔透宛若天上仙宮。
一層碧藍的水盾隐隐流光,将水宮護在其中,那是沈青羅用碧海琉璃珠布下的守護結界。
結界之外,有洶湧的暗流環繞,懸浮着諸多陷入幻境中的可憐人——有的已腐化成森森白骨,有的形态還很新鮮。
晏琳琅在這群懸浮的東西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奚長離。
盡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晏琳琅依舊心下一緊:那名孤身前來除魔的劍修,說的就是他吧?
晏琳琅不自覺靠近些,發現奚長離一動不動地懸于暗流中,白鶴仙衣如雲霧展開,墨發-漂浮,腦後的飄帶也随着水流舞動,雙目緊閉,好似是睡着了。
他鼻尖有細小的氣泡凝結,看樣子還活着,可握劍的手卻是青筋凸起,指節隐隐泛白,顯然已溺于幻境中無法脫身。
晏琳琅極目望去,只見前方有一道深不見底的劍氣斫痕,海底裂谷般,幾乎快要砍破碧海琉璃珠的屏障。
是奚長離的太虛劍意,這樣的劍法在凡境堪稱無敵。
可惜,他被幻境困住了。
織夢術會勾起人心中最渴望、或是最恐懼的回憶,通過攻擊人的軟肋使其溺于幻境中無法脫身,最終化作滋養造夢人的養料。
這就稀奇了。
無心無情的昆侖第一劍君,也會有被織夢術攻擊的軟肋嗎?
心髒一窒,晏琳琅驟然清醒,捂住心口吐出一連串的氣泡。
她連連退開一丈遠,指尖靈力化刃,割下腦後的一截緋色飄帶系在眼上,蒙住視線。
好險!
情花咒加上織夢術,蠱惑之力非比尋常。
好在只要不看到奚長離,她便可以暫時壓制住情花咒動。
晏琳琅抿唇定神,待心口的絞痛稍稍平複,她便催動身軀向前,雙手掐訣化出婆娑萬象第四境。
按理說,婆娑萬象第四境與織夢術同屬水系幻術,同宗術法相遇,修為高者得勝。
若她拼盡全力施展婆娑萬象,未嘗不能撕開一道小口,使得她突破織夢術所化的暗流。屆時再以小師兄的滄溟之力輔助,便可順利進入水宮中救出長魚水族,拿回化作陣眼的碧海琉璃珠。
淡紫色的流光浸入屍骸暗流中,晏琳琅緊咬牙關,勉力開啓了一道可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這道織夢術屏障太過兇猛,婆娑萬象支撐不了多久,必須速戰速決。
晏琳琅聽聲辨位,手臂撥開水流,頭也不回地自奚長離身邊游過,飛速朝水宮而去。
眼看着就要順利通過,護住她周身的滄溟之力卻是無端斷裂,激起一陣狂瀾。
不好,小師兄出事了?
來不及撤退,織夢屏障已然察覺到異動,暗流沸騰不止,仿若活過來般從四面八方卷積而來,肆意攻擊入侵者。
無數骸骨在面前交疊閃過,山呼海嘯的嘈雜聲灌入腦海,晏琳琅聽到了無數男男女女瀕死前的哀嚎與尖叫。
好吵。
她宛如身處風暴的中心,撚指施訣,努力抵抗那尖嘯聲的侵襲。
忽然,那直鑽入腦的侵襲聲停了,萬籁俱靜。
晏琳琅嗅到了霜雪的氣息。
一朵雪花打着旋兒落在她的睫毛上,轉瞬消融,好似一滴冰冷的眼淚垂落眼睑。
再次睜眼時,晏琳琅赫然發現自己身處昆侖仙宗的校場上,周圍瓊樓玉宇,空曠肅穆。
“我……怎麽在這?”
她喃喃自語,腦中一片詭谲的空白。
“琳琅?”
身後傳來一聲清冷的男音,仿若冰雪撲面而來,夾雜些許隐忍之意。
晏琳琅回身望去,奚長離一襲白衣勝雪,立于三丈開外。
那雙總是平波無瀾的淡漠眼睛,此刻卻劃過一絲失而複得的欣喜。
“你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