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第例會
◇ 第78章 例會
兩個小時前, 夫人被公爵府親衛從西克街的家中拖出來,押了地牢之中。
親衛将從夫人家中搜索到的文書摔在審訊桌上,裏面有與黑袍會來往的信件, 随後,在夫人瑟瑟發抖的視線裏,親衛用一把燒紅的匕首挑開她的垂幕, 刀刃與她嫩白的臉頰只有不到兩厘米, 熾熱的溫度灼燒着皮膚, 夫人的瞳孔急劇收縮, 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親衛冷聲警告:“如果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我會用這把匕首在你臉頰上留下終身無法愈合的刀疤。”
夫人只是黑袍會普通的一員,并非骨幹, 既沒有多忠誠,也不曾接受過抗刑訓練,她的眼眶蓄滿淚珠, 幾乎沒有過多審問, 就抽噎着将一切和盤托出。
黑袍會是單線聯絡, 夫人所知不多, 但她知道西克街區的幾個重要成員,一個是已經死亡的錘頭鯊, 而另一個,是公爵如今最寵愛的男仆, 白郁。
夫人還交代,黑袍會通過她下達指示,要白郁将一種藥粉摻雜進公爵的茶水裏, 約定的時間是例會開始前。
而現在, 白郁就陪在大公身邊, 出席例會。
親衛不敢耽擱,當即前往例會,在公爵身旁耳語,闡述前因後果。
于是,白郁發現身邊的伊缪爾身體驟然緊繃起來。
大公的面色蒼白如金紙,湖藍的眸子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惱怒,最後化為了無言的悲傷。
……醫生來自黑袍會?
黑袍會是本地最臭名昭著的黑//D幫,明面上只是個不得臺面的幫派,和伊爾利亞街市中大大小小的幫派集團沒什麽不同,可實際上他背後的掌權人正是伊缪爾的親叔叔,便是公爵受傷落崖的罪魁禍首,兩派不共戴天勢同水火,絕無和解的可能。
醫生,就來自這樣一個幫派。
消息太過突然,也太過出人意料,伊缪爾死死地閉上的眼睛,十指收攏,指甲幾乎陷入了掌心裏,可他甚至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怔怔的想:
——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能解釋的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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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生性冷峻淡漠的醫生為什麽要來遴選男仆,比如垂頭鯊和夫人為什麽會選在醫生的門口談話,比如醫生撕碎丢進下水道的紙條,又比如……醫生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醫生為人淡漠,可對着公爵,一上來就關心他的身體,插手他的食宿,在意他熬夜,不吃素菜,種種種種,不一而足……最開始伊缪爾頗為自得,覺着他是不同,醫生對他多有偏愛,可他現在發現,并不是這樣。
那些善待,只是卧底工作的一部分罷了。
伊缪爾垂眸,忽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露出個似譏似諷的表情,他漠然的想,他或許弄錯了一件事。
白郁喜歡的是小貓,而小貓從來不是伊缪爾。
對伊缪爾而言,小貓是和公爵就是一個人的,在醫生那裏,他們同樣第一次感受到愛護,同樣第一次被人親吻,第一次被人擁抱,第一次在生病時被人照顧……第一次被純粹的喜歡着。
與此同時,他們同樣眷戀依賴着醫生的體溫,同樣渴望向醫生索取更多的愛,可這僅僅是對伊缪爾來說,對白郁而言,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
小貓是醫生的寵物,外形可愛讨喜,能被醫生單手抱起來,放在肩膀上,塞進被子裏,白郁抱過的,親吻過的,喜歡過的,從來都是那只毛發蓬松的白金小貓,妥善照顧的,也是那只白金小貓。
可公爵是什麽呢?
公爵是耶利亞的最高統治者,兇殘的□□暴君,是黑袍會的敵人,是醫生需要小心潛伏,伺機刺殺的對象。
這些天裏公爵曾無數次在醫生面前盛裝打扮,他擁有整座城邦最明豔的面孔,最華貴的袍服,可醫生從未流露出絲毫的興趣。
他從來沒對伊缪爾有興趣。
醫生對公爵,只有冷淡漠視和敷衍,為數不多的幾次親近,就是在例會之前。
其實以醫生的性格,他應該不會讓伊缪爾靠着膝蓋睡覺,不會認真替伊缪爾打理腰帶領結,不會染指伊缪爾的食宿,更不會讓伊缪爾……有被偏愛的錯覺。
樁樁件件,只是為了讓伊缪爾在例會上帶他出席,在他的茶水裏撒下不知名的藥粉。
伊缪爾以為的偏愛,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罷了。
大公臉色實在難看,氣壓極低,親衛們兩股戰戰,不敢多言,只在公爵身邊小聲試探:“那大公,例會召開在即,屬下先将白郁帶下去?”
“……”
沉默。
伊缪爾指尖捏住茶盞,澀然道:“帶去哪兒?”
親衛:“……呃,地牢?”
這個問題實在古怪,一個黑袍會的奸細,不帶到地牢嚴加審問,還能去哪?
“……”
更深的沉默。
大公嘴唇抿成直線,略帶疲憊的閉上眼,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最後無力道:“……此事還未查清,不急,先按兵不動。”
親衛一愣:“大公,那女人已經盡數交代,證據确鑿,我們已經查清——”
話音未落,便聽見公爵帶着薄怒斥責:“閉嘴。”
他倦怠地擡起手指,揉着眉心:“我說還未查清,就還未查清,疑點頗多,等開完宴會再議。”
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卧底身份,等于蓋棺定罪,屆時就沒有轉折的餘地了。
兩人說話時刻意拉開了與白郁的距離,白郁什麽也聽不清。
伊缪爾坐下後,白郁神色如常的斟茶,角落裏卻走來兩個高壯親衛,腰帶配刀,兩人一前一後,一左一右,正好将白郁堵在中間,徹底隔絕了他與伊缪爾公爵接觸的可能。
白郁動作一頓。
66趴在他肩上探頭探腦:“我們的卧底身份被發現了嗎?”
白郁:“或許吧。”
大公态度轉變如此之大,只有身份被發現一種解釋。
66在屏幕上放了個小禮炮:“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主系統精挑細選,給他選了個最簡單的任務,原書裏的白郁就是純純的NPC,戲份簡單,人物臉譜化,結果給他搞成這樣,再拖下去,66就要哭了。
白郁不置可否。
他神色如常,像什麽都不知道似的,自顧自落座,既沒有慌亂,也沒有詢問,任由幾個親衛将他圍在中間,形成了真空地帶。
大公府的菜肴精細,端上來的味道都不錯,白郁擡手吃菜,卻忽然感到席下有兩道視線,正往他這裏打量。
一道在宴席最末尾,來自米勒,他雖然惹了大公厭惡,畢竟還是貴族出身,沒有被褫奪爵位,正目光沉沉的盯着白郁。
另一位坐在上首,伊缪爾大公往下第一桌,是個垂眼袋,鷹鈎鼻,頭發花白的老人,同樣面色不善的看着白郁。
66:“是那天您在黑袍會見過的老者,給你下藥那個。”
白郁收回視線。
如果他所料不錯,這人就是伊缪爾的親叔叔,也是害公爵落水的罪魁禍首。
例會有驚無險,不動聲色地吃完了,而那袋子白色粉末就貼身放在白郁胸前口袋裏,不曾挪過地方。
貴族們相繼離場,侍者上前收拾滿地杯盤狼藉,不一會兒,大廳便空空蕩蕩。
可是伊缪爾還坐在正中間。
公爵卻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他和白郁中間隔着數名親衛。
宴會剛一結束,親衛們就搜了白郁的身,在他口袋中翻出白色粉末,如今那粉末就放在大公面前,純白的結晶體閃爍着幽光。
伊缪爾垂着眸子,手指死死按着桌面,面色陰郁至極,大廳中仿佛醞釀着無聲的風暴,親衛們都低眉斂目,沒人敢擡頭。
伊爾利亞民間傳聞大公狠辣兇戾,其實并非空穴來風。伊缪爾曾親手殺掉五個哥哥,手段幹脆利落,清洗□□時也從不手軟,人殺得太多,城西校場的土給他都染成了血紅色。
在他這裏當叛徒,下場可想而知。
而白郁剛剛放下刀叉,面色平靜。
他們沉默着僵持許久——或許是伊缪爾獨自僵持,白郁平靜自得。
伊缪爾手中捏着錫制餐具,越捏越緊,金屬彎折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終于,大公率先開口,打破沉默,他語調奇異:“白郁,看你這副樣子,你已經知道我為什麽派人将你圍起來了?”
白郁點頭:“知道。”
伊缪爾怒極反笑:“知道?那你知道在我這裏當叛徒,會是什麽下場嗎?”
聲音很沉,壓迫力十足,可細聽之下,還有點啞。
白郁:“也知道。”
伊缪爾冷笑:“你也知道?我看你這模樣,倒像是不知道。”
公爵府的酷刑足以摧毀任何人,讓最鐵骨铮铮的漢子跪地求饒。
伊缪爾豁然站起來:“管家,來和白先生說道說道,上一個黑袍會的成員,我們是怎麽處理的?”
大公暴怒的時候,才是最波瀾不驚的時候,他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錫制餐具卻已不堪重負,表面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管家大氣不都敢出,低眉順眼道:“上個黑袍會的成員試圖在慶典制造恐怖襲擊,将□□帶入慶典中央,被親衛發現後,當場扣押,送入地牢,我們的親衛一根根掰斷了他的手指,在他的皮膚,口舌,耳部灌入滾燙的蠟油,而後架在刑架上,用帶倒刺的鞭子拷問三天,他這才交代火藥的來處以及上下線同夥,随後,我們将涉案人員一網打盡。”
伊缪爾冷淡的視線落在前方,看着大廳中不知道哪裏,他的眼神并不聚焦,也沒有目的,只是避免和醫生有眼神接觸。
而醫生看不見的地方,公爵的指甲摳挖着桌面,帶下大片的木漆。
伊缪爾:“你知道那個人,他擡出來是什麽樣子嗎?”
管家:“那人擡出來時,嗓子叫啞了,全身上下沒有好皮膚,出氣多進氣少,還沒等我們擡到刑場,就死了。”
“……”
白郁冷淡的眼眸終于略有波動,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大公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做什麽呢?”
上刑是為了審訊,可黑袍會是單線聯系,白郁這裏沒有多餘的情報。
“……”
死一般的沉默。
伊缪爾無聲蜷縮起手指。
他告訴醫生這些,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吓唬醫生,讓醫生懼怕?是準備實施這些懲罰,讓醫生恐懼?
不,都不是。
伊缪爾心中只是有個微弱的希望,他希望白郁解釋兩句,哪怕是說些無用的廢話。
說他不是卧底,他被人陷害了,說他不知道白色粉末是什麽,說他沒想将粉末下在茶水裏,說這些根本沒人相信的鬼話……總之,說什麽都好。
可是白郁什麽也沒說。
他大大方方的認下了罪名,坦坦蕩蕩,沒有絲毫的遲疑或抗争,仿佛在表示:“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我就是卧底,我就是來殺你的,我之前表示出來的一切,都是為了在這一天更好的殺你。”
……
伊缪爾都身體微不可查的顫了顫,旋即一把撐住了桌案。
刺殺過後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容易眩暈,耳鳴,白郁給他調了食譜,好好的養了些時日,最近伊缪爾已經沒有這些症狀了。
可現在,失血和眩暈的感覺卷土重來,他不得不撐住餐桌,将将站直。
管家試探:“大公,這白郁?”
按照常理,應該關入地牢,嚴刑逼供,能撬出多少信息是多少,可大公這模樣,他們實在不敢自作主張。
伊缪爾深吸一口氣。
靈魂似乎已經從軀殼中抽離,他用冷淡而古井無波的語調啞聲道:“帶下去。”
管家:“帶去哪兒?”
伊缪爾頓了很久,咬牙道:
“……地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