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第過往
◇ 第74章 過往
醫生的胸肌踩上去很柔軟, 像一塊融化的黃油,伊缪爾按按爪爪,頗為愛不釋手。
他玩的不亦樂乎, 卻聽醫生忽然笑了一聲,“小色貓。”
伊缪爾:“!”
才不是。
他一開始只是立在醫生旁邊,用手推推, 後來覺得不得勁, 幹脆後腿用力, 整個貓趴了上。
小貓個子只有一點點大, 重量居然不輕, 白郁點點它的鼻頭:“重死了。”
伊缪爾用力踩了踩。
軟軟的,像在踩一塊棉花糖。
踩奶是貓咪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沖動, 之前伊缪爾沒有踩過,現在玩得不亦樂乎。
醫生嘴上嫌重,卻也沒有将它趕下去, 而是關上了燈, 任由小貓窩在他的胸口, 點了點貓咪毛茸茸的腦袋:“午安, 小貓。”
伊缪爾伸出肉墊,拍了拍白郁。
午安, 醫生。
自從受傷以後,伊缪爾格外的畏寒, 他沒辦法靠自己溫暖被子,每每睡到後半夜,被子裏總是涼飕飕的, 大公輾轉反側, 無法入眠, 卻礙于面子無法叫仆人幫忙。可是小貓才不管那麽多,醫生的被子異常溫暖,而且十分安全,伊缪爾貼在醫生身邊,很快進入了睡眠。
他晃了晃尾巴,心道:“這回異變期應該不會太難過了。”
變回小貓一個多月,算算日子,異變期也就是這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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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睡到一半的時候,熟悉的疼痛從肌肉蔓延上來,遍布全身。
他渾渾噩噩,身體不自然的抽搐,冷汗從皮膚滲透出來,浸濕了腹部的毛毛。
異變期,開始了。
伊缪爾的身體并不穩定,他的母親是改造過的奴隸,由鄰邦敬獻給前大公,因為容貌嬌美,性格溫吞,可惜作為基因改造的非自然産物,她天生帶有缺陷,只适合用來賞玩,并不适合生育。
後來她被大公寵幸,懷上了伊缪爾,前大公并不期待這個孩子,只是抱着看戲的心态,想看看由貓女和人類結合能生下什麽樣的怪物,才允許伊缪爾出生,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基因缺陷更大,更嚴重,每個月都會有無法控制的貓化反應,且期間都會無比痛苦。
身邊的小團子一直發抖,白郁便醒了過來,他撓撓小貓的下巴,撫摸着他的脊背,将他籠罩在柔軟的被子裏抱起來,輕聲呼喚:“團子?怎麽了,你做噩夢了嗎?”
小貓全身顫抖,喉嚨發出微不可聞的呢喃,他的眼皮沉重,身體僵直,掙紮着想醒卻醒不過來,俨然陷入了極深的夢魇中。
伊缪爾想起了小時候,公爵府中那座陰暗的地牢。
伊缪爾在那裏長大。
奴隸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貓人更是奴隸中最卑賤的一種,伊缪爾說是大公的孩子,但大公本人都不在乎,養着小貓就像養着稀奇的寵物,和花園裏的天鵝,架子上擺的鹦鹉沒什麽差別,整個公爵府中從來沒有人将他當正經少爺。
玩物生下的小玩物,還是個有基因缺陷的玩物,憑什麽當大公的孩子?
前任大公生性風流多情,府中養着一位夫人,多位情婦,正兒八經有名有姓的兒子就有三個,個個都是有資格繼承爵位的。伊缪爾年紀最小,出生最低,身份卑微又尴尬,理所當然成了所有人欺負的對象,這些人将異變期的他強行從床上抱下來,抱到結冰的湖面上,将腐爛發臭的食物傾倒在地面,逼着他舔食幹淨。
冬日裏,湖水寒涼,小腹貼着冰面,不一會兒便抽搐着發抖,端給他的食物下人都不吃,酸腐中夾雜着撲面而來的腥味。
伊缪爾感到屈辱,感到惡心,可他別無辦法,他只能吃。
如果不吃,後面幾天他也沒有口糧了。
後來公爵給長子請了先生,伊缪爾在窗下聽,漸漸的學到了人類社會的把戲和伎倆,他潛伏數年,仗着能變成小貓繞開守衛出入公爵府,悄無聲息的殺掉了幾個哥哥,成為了公爵府唯一的繼承人。
手段稱得上卑劣,慢性毒物,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
兒子相繼死去,前公爵愁白了頭發,可惜他再如何多疑,也不會懷疑一只膽怯懦弱,連哥哥們高聲說話都害怕的小貓是罪魁禍首。
那時候他年紀大了,再沒有機會生育子嗣,即使不滿伊缪爾奴隸的出生,也只能承認他的身份,将他立為繼承人,捏着鼻子掩蓋他母親的身份,将他當做正經的繼承人,請了先生教導禮儀。
讓奴隸的孩子當繼承人,對老公爵來說也是恥辱,好在知道伊缪爾存在的人并不多,老公爵又刻意遮掩,一番清洗過後,公爵府上下,再沒有人知道伊缪爾的出身。
對外,老公爵宣稱伊缪爾是他與平民少女春風一度後,遺落在外的私生子。
老公爵編出了很長的故事,用來合理化伊缪爾的身份。故事裏的老公爵英俊紳士又溫柔多情,平民少女溫雅秀美且知書達理,他們花前月下,共赴巫山,而伊缪爾是他們期待的孩子,公爵府正經的繼承人,只是由于紛亂,少女死于非命,這才讓颠沛流離那麽多年。
而那座湖底漆黑的牢房入口,被公爵鏟平用泥土覆蓋,等又一年草長莺飛,新生的綠植勃發生長,朱纓和黃蟬在鐵蓋上縱橫交錯,那段過往就和伊缪爾的來歷一樣,被全部掩埋了。
地牢裏那些渾渾噩噩的日子是怎麽過的,伊缪爾已經不記得了,人腦有保護機制,會自動屏蔽過于痛苦的記憶,他将地下室的時光忘得七七八八,可那記憶卻依舊蟄伏在潛意識深處,平日裏隐藏不見,只夢魇之中顯露出的一鱗半爪,便足以令人痛苦不堪。
冷,好冷。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頭頂有水滴濺落的聲音,整片區域陰暗潮濕角落布滿苔藓,連被子都發黴長出菌絲來,呼吸裏盡是陰暗潮濕的味道。
沒有陽光,也沒有溫暖。
睡夢中,伊缪爾用尾巴蓋住肚子。
也好餓……
下人和公子哥提供的食物根本不夠,他們投喂伊缪爾就像在喂一只真正的小貓,根本不足以提供給他生長發育的能量。
其實伊缪爾并不是短腿貓,之所以成年後,他貓貓的形态還是幼貓的體态,就是由于幼時的營養不良。
貓咪形态停止發育停止的早,于是定格在了那個樣子,好在他幾個哥哥死的也早,人類個子還竄了一竄,只比醫生矮上一些,不至于變成真正的小短腿。
夢魇中那些闊別已久的傷害重新找上門來,他的骨縫關節劇痛,整只小貓蜷縮起來,恍惚間伊缪爾似乎睡在那個湖邊的地下室,他湖藍的眼睛定定看着天花板,那裏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口,僅容一只小貓通過,有一縷陽光正悠悠地照下來。
陽光照在了他身上。
很奇怪,那個碗口大小的光斑卻帶來了驚人的熱量,照在腹部暖洋洋的,随後那陽光擴大,溫暖也擴大,最終整只小貓都變得暖洋洋的,像是吸飽了太陽的溫度。
伊缪爾眼皮顫了顫,睜開了雙眼。
他看見了醫生。
他趴在醫生的肚子上,腹部和醫生的腹部緊緊相貼,熱度源源不斷的傳來。醫生溫暖的手貼在他的脊背,正一下一下梳理着毛毛,那雙素來古井無波的冷淡眼眸難得顯現出了一絲擔憂,似乎在思考如何将他喚醒。
見他醒來,白郁顯而易見的松了一口氣。
醫生點了點小貓的額頭,揉了揉頭頂蓬松的毛毛:“終于醒過來了,你顫抖的好厲害,夢到了什麽嗯。”
包容安慰的語氣,仿佛他真的會認真聽一只小貓講噩夢的內容。
伊缪爾很輕的喵了一聲。
夢到了……
白郁沒有打斷,而是以一個固定的頻率撫摸着小貓的脊背,像是安撫,又像在表示:“沒關系,你說,我聽着。”
伊缪爾:“喵喵喵喵喵喵……”
他說得又快又急,還颠三倒四,翻譯成人話都理解困難,更不要說這樣喵喵叫出來,對醫生而言,只是無意義的噪音罷了。
伊缪爾知道醫生聽不懂,可他忍不住想要說。
大公府的人早在伊缪爾被确立為繼承人後就清洗了一遍,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委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公爵養在外頭的私生子,讀過書請過先生,教養良好,雖然只是私生子,但也是錦繡堆裏寵着養大,金尊玉貴的,不曾受過半點磨難。
甚至伊缪爾偶爾聽府中下人談話,他們都說新上任的大公是被溺愛過頭了,才養出了這般驕矜暴戾的性子,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只有伊缪爾自己知道,他一點也不嬌貴,冰塊睡得,疼痛忍得,之所以演出那副模樣,只是因為害怕。
因為一旦被發現身份,前方便是萬劫不複。
他比府上正兒八經的公子更驕矜,更難伺候,是為了将不堪的過往通通埋葬,讓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曾經是個什麽卑賤樣子,演的久了,連他自己都忘記了。
現在在醫生面前,用着醫生聽不懂的喵喵叫,他才終于找到地方去傾倒着滿腹的苦水。訴說着深藏的委屈。
還好醫生聽不懂。
醫生确實聽不懂,但這并不妨礙他知道白金團子現在很難過,很需要人安慰,于是他沒有打斷小貓,任由他無意義的喵喵叫,只是用柔軟的被子将貓咪裹得更緊了些,手指輕柔的安慰着他。
等伊缪爾終于将所有的話說完了,白郁的手還撫摸着他的脊背,動作輕柔和緩,伊缪爾擡起頭,醫生沉靜的眸子溫和的注視着他,沒有半點不耐煩。
委屈說出來了,就沒那麽難過了。
伊缪爾情緒漸漸平緩,晃了晃大尾巴,圈住自己,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了起來。
這麽大人了,還真将自己當成小貓了,站在醫生腿上撒嬌,巴巴的要醫生哄。
怪丢人的。
他擡起爪爪,将臉埋了進去。
醫生不覺得他丢人,白郁只是想不到到底經歷了什麽,讓白金團子做夢都害怕,他将疲累的小貓抱到面前,揉揉揉粉色的小肉墊,問道:“再睡一下嗎,還是吃點東西?牛肉糊糊吃不吃羊奶也有,我還買了貓草。”
白郁話不多,也不是擅言辭的人,對他而言,要哄好一只難過的小貓,也只有投喂一種辦法了。
伊缪爾搖搖頭。
在異變期,食欲也跟着減弱,他不是很能吃東西,只是平攤着四肢,腹部和醫生緊緊相貼,以一只小貓的姿态牢牢擁抱着醫生。
——不想吃飯,只想抱住。
說來奇怪,伊缪爾從未體會過關愛,他一直盡力的隐藏着小貓形态,害怕被人發現,害怕被人傷害,只有那次落水後,腹部的傷口使異變期提前,貓咪的形态坦露在醫生面前,被醫生撿回家去,他才知道,原來有人會這樣照顧一只小貓。
原來可以不是傷害,不是取樂,只是純粹的關愛。
從伊缪爾成為大公後,對他獻殷勤的人不算少數,有的為了加官進爵,有的為了榮華富貴,只有醫生對這些毫不關心,毫不在乎,他不在乎伊缪爾是不是公爵,也不在乎撿來的白金團子有什麽身份,只是純粹對他好。
對一只孱弱無力的,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小貓咪好。
很奇怪的感覺,但伊缪爾很喜歡。
于是他攤開爪爪,用盡全身的力氣表達心願:
——抱。
白郁失笑。
他聽不懂喵喵叫,卻能讀懂這個動作的意思,将團子護在懷裏,慷慨的滿足了他的願望。
“好,抱。”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是突然掉落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