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話音一落,如同一滴冷水迸進滾熱油鍋,整個朝堂都炸了起來。文武百官在短暫的慌亂之後七嘴八舌地開始出主意。
皇帝本就身子不好,強撐着上朝已是勉強,此刻聽這些人争吵地腦袋都開始疼了,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見狀忙宣布退朝。皇帝手支在龍椅上借力,喊住容訣:“督主留下,稍後随孤一同去用早膳。”
容訣俯首應是。
大殿中人陸續離開,殷無穢憂心忡忡地望了容訣背影一眼,卻也只能按捺下情緒先随衆臣一起離開。
容訣對于難民出現暴動并不意外,他早說過太子計策行不通,皇帝為了給太子夯實根基太過一意孤行剛愎自用,結果還得他出面掃尾。容訣壓下心中不耐,随田順前往養心殿。
“嘗嘗,看喜不喜歡吃。”
容訣看了眼婢女夾入他碟中的清炒藕條,這個季節還能弄到這樣的鮮嫩菜色,皇帝倒是有心了。也對,有事相求和一心利用自是不一樣的,不過至少不用再喝那清苦的藥膳,容訣彎了彎唇,執筷吃了下去。
“味道不錯。”
皇帝不主動開口,他也就只顧用膳。
皇帝見他吃地津津有味,卻只字不提,終于坐不住了,放下瓷勺,輕咳一聲語重心長道:“小訣,孤讓你看着些太子,太子年輕,經驗尚不足,還需要你來輔佐相助啊。這麽長時間了,你既一早就看出了問題,想必對策也想好了吧。”
容訣執箸的動作一頓,旋即自然收手将筷子放回碗上,擦了嘴,回道:“太子殿下英智雙絕,這計策原也沒錯,只是時機不恰當罷了。方法咱家早就說過,若是殿下親自前往難民處,施粥布善,安撫民心,再派官兵替這些難民重建家園,屆時情況漸穩,再撥銀赈災即可解決。”
“可是,難民刁蠻,太子親自前往怕是——”
欲言又止,容訣聽明白了皇帝意思。
身為儲君,如果連恩信于民的道理都不懂,這位置又能坐多久呢。想起殷無穢孤身為了搜羅那些大臣的把柄,什麽身份尊卑都能夠放下,吃苦耐勞更是不在話下,容訣就搖了搖頭。
皇帝見狀眼神沉下,“太子是儲君,身兼數務,政事實在抽不開身,你可還有別的辦法?”
容訣沒有答話。
空氣肅穆地連服侍婢女都靜靜退了下去。皇帝又重咳了幾聲,聲音艱澀道:“太子是孤和你親眼看着長大的,他自是有這個能力的。孤培養你至今,你如今連自己的主子是誰也要忘了嗎?”
容訣擔當不起這項罪名,忙下跪道:“陛下嚴重了,為陛下分憂是咱家分內之事。”
皇帝聞言,神色稍霁:“如此便好,起來吧。任何時候都要記着自己的身份,稍後你就去東宮和太子一同商榷難民暴動處理事宜。”
“是。”容訣垂下眼睫,神色不變。
皇帝看着他,不知想起了什麽,終究還是舒緩了神色,走到容訣身邊拍了拍他肩,“放心,孤不會虧待你的。等太子這次立了功,你也要重賞,孤準備讓你做司禮監首席秉筆,王掌印年紀也不小了,将來那個位置也只會是你的。”
“咱家多謝陛下。”容訣始終神色淡淡。
皇帝見狀,也沒了繼續聊下去的心思,又捂着胸口悶咳起來,由婢女扶去休息。
容訣出了養心殿,照皇帝旨意前往東宮,去和太子及太子輔佐機構詹事府共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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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的過程稱不上愉快,不過結果姑且算是稱心如意了。太子提前接到了皇帝的旨意,盡管對容訣依舊不假辭色,卻也耐着性子聽完了他的計策。
事已至此,親自出面不可避免。皇帝的态度是太子留在宮中統籌全局,另處理朝中其他政務。容訣傾東廠人手親自前往轄下各州郡,以太子之名平息難民暴動,待情況一穩,再按照太子原先的計策穩步施行,最後太子露面收獲民心。
如此,便完全算無遺策了。
容訣不置可否,立即回東廠調遣人手不日出發。除此之外,還需要皇帝再辦一件事,光憑太子最後露一面的說服力自是不夠的,皇帝必須再指派一名身份足夠顯重的官員,或是皇族随行其側,以消難民之疑。
對于這個人選是誰容訣并不在意,朝中官員也好,皇族子弟也罷,只要別礙了他的事,對方做什麽都可以。
因此容訣也沒有特意過問,直到翌日一早整隊出發時,他才知曉來人是誰。
容訣意料中可能是哪個即将擢升需要政績再添一把火的官員,或是大皇子,大皇子在民間素有勤政愛民的好聲譽。其中真假不論,但至少表面功夫還是做地極好的,這樣的機會他最可能跟來。不過轉念一想,大皇子和太子背後家族系為同宗,只是一嫡一庶,若是旁人也就罷了,送個順水人情再搏個好名聲,可偏偏是太子。
他不來情有可原,但怎的來人成了殷無穢。
容訣眼睛輕輕一眯,觑着那禮部尚書朝皇帝殷勤地推薦殷無穢。
也是,朝中暫時沒有哪個大臣需要功績再加官進爵的,便是有,相比于冒險得到這個功勞,反而更容易得罪容訣,在他這裏落下把柄。至于皇子,大皇子不來,其他皇族子弟即便身份足夠了,但在利益面前誰都不願替旁人做了嫁衣。
殷無穢果真是個傻的。他把人送進禮部,白白叫這老狐貍撿了便宜。
殷無穢即便再不受寵,也是金枝玉葉的皇子,論身份,再沒有比他更顯重的人;論地位,殷無穢初入禮部缺乏政治根基,最是好拿捏。
禮部尚書宋融只消把他那麽一舉薦,皇帝自然無有不應,如此一來,皇帝龍心大悅,禮部尚書得了褒獎,還不用再另覓他人和容訣前往難民暴動的州郡。
一舉三得,算盤打得可真響亮。
這邊,禮部尚書和皇帝甫一說完話,正被誇地高興,忽覺後背一陣惡寒,他狐疑地扭過頭看,卻什麽也沒瞧見,只有容訣似笑非笑的目光從他所站方向一掠而過。
禮部尚書笑容收斂,也不好再表現地那麽洋洋自得了,清咳一聲,轉去了殷無穢身邊,一字一句細細叮囑,對他頗有關懷之意。說完,最後還不忘提一番自己的好,當真是哪邊都不落下,“你跟着督主好好做,有什麽問題盡管請教他,或是飛鴿傳書回禮部衙署,上頭和本官都會為你擔着,想辦法解決,不要有任何後顧之憂。”
殷無穢正一瞬不瞬瞧着容訣,忽然被人打擾,他壓根沒細聽宋融和他說了什麽,随口應了兩聲将人打發,便繼續專心致志地看容訣了。
禮部尚書觀他心不在焉,也擔心少年性稚再生變故,遂簡單囑咐了兩句話收尾便回到皇帝身邊。
旋即由大太監宣讀皇帝聖意,容訣上前領了旨,整頓好東廠番役,辭別皇帝,浩浩蕩蕩率隊出發了。
殷無穢也終于騎着馬來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背身轉向,在熹微晨光中策馬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