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沈南知小時候的記憶裏總充斥着父母的争吵,有一天她幫母親做了她喊父親幫忙做的事,她得到了母親的誇贊和父親的沉默。
她這樣做了許多次,她發現争吵停止了。
直到她開始對作家是什麽樣的有了一個認識,她決定寫一個故事。
她開始學着分別在李芸和沈立言面前扮演父親和母親這個角色,同時又出演着女兒這個角色。于是這個家裏出現了一個沉默的父親和一個會幫妻子分擔瑣事的父親,一個強勢的母親和一個會傾聽丈夫理想的母親,以及一個表面聽話的女兒跟一個冷漠的小說家。
不過,現在這個劇目已經完全脫離了沈南知的控制,脫去這層外皮,裸露出她只是個靠自我感動和自我折磨為生的怪物的真相。
不過現在她筆下還有另一篇劇目。
随着考研的結束,沈南知的大學生活走向了尾聲。
林舒的畢業典禮在她之前,她已經不想再将這個故事書寫下去。
紅色的綢布鋪滿了禮堂,林舒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在臺上發言,沈南知安靜地看着他。
學校的音響設備很好,林舒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沈南知的耳朵裏。
她心裏陡然生出了一種荒誕的感覺,無論從什麽方面看,林舒才是生活裏真正的贏家,而此時她卻覺得自己的決定會對他的人生産生影響,明明她才是生活裏一無所有的人。
“沈南知,好久不見。”
一個男生坐在了沈南知身旁的座位,沈南知循着聲音看去。
她的思緒短暫停了一下才說出來人的名字,“顧硯遲,好久不見。”
席間又是一片沉默,林舒的聲音也換作了別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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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典禮快結束,顧硯遲準備離開的時候才說了一句,“如果人生注定是一出戲劇,沉淪可以走到結尾,掙紮往往半途夭折,不幸遠比幸福易得,真心遠比假意難覓,一味地去探究規律的來源,其實已經開始失去了體驗生活的能力。”
人群散去,沈南知往場館外走,人工湖被風吹動層層瀾漪,不少畢業生們在湖邊記錄着自己大學生涯最後的片段。從這一天以後,學生這個身份便會成為又一劃分階層的門檻—學歷。
沈南知的衣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了林舒的消息,“知知,你在哪裏?”
她并沒有告訴林舒她來他學校了,但她還是回複道,“在你學校的人工湖這邊,很多人在這邊拍照。”
沈南知在湖邊的長椅上等待了一會兒,林舒将一瓶擰開過瓶蓋的水遞給她,沈南知接過了。
“聽畢業典禮講話不無聊嗎?”
沈南知微微有些驚訝,“你看到我了?”
“你沒有穿學士服,很好認。”
“這樣啊。”沈南知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你和顧硯遲之前認識啊。”
“有過幾面之緣。”
沈南知突然覺得有些無趣,她從包裏拿出一個木盒子,遞給了林舒,“林舒,畢業快樂!”
林舒沒有立刻打開盒子,而是将頭輕輕靠在了沈南知的肩上。
“你想走了嗎?”
沈南知沒有回答。
“我其實早知道我留不住你,我明白你有很多的話從未對我說過,我也能感受到我對你的安撫并不總是有效,但我還是想試一試,試一試能不能留在你身邊。”
“林舒,對不起。我根本一點都不适合談戀愛,我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
沈南知說話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已經再一次宣讀已經公示過無數次的審判。
“知,”察覺到這不再是他能叫的稱呼,林舒截住了想說出的話,“沈南知,永遠不要輕易地定義自己,也永遠不要給自己貼上任何标簽。你的喜憎從來不是被世界分類的标準,沒有什麽你不适合的事,只是時機的錯配而已。”
“林舒,我看過一個故事,如果你現在能獲得困擾你多年的問題的答案,但代價是失去你的生命,你願意嗎?”
“你願意嗎?”林舒坐直了身體,在沈南知開口之前說道,“你願意的。失去生命不只是代表着你自己的生命走到終結,還意味着你放棄了與全部所愛之人的聯系,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除非你已經對這個世界毫無期待或者說你對答案的追求超過了你對這個世界的期待。我希望你是因為後者。”
“抱歉,我的問題太冒犯了。”
“沒有,這只是一場普通的關于生命的探究而已,我的答案是不願意,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我對真理的追求并沒有大過我對愛的追求。”
“哪怕真理永恒不變,而人心瞬息萬變。”
“不變的東西并不總是好的,愛也是。你認為不變的東西只是你當下的認知和感受所決定,困囿你一生的東西往往讓你與幸福背離,無論幸福是否真實存在,但我仍舊希望你能擁有幸福。”
最後如同一聲嘆息,“好啦,你走吧。”
沈南知如同接受到指令的機器般起身。
臨走前,沈南知感受到一點阻力,林舒的手搭在她自然彎垂的手指上。
她看向他。
他笑了一下,有些勉強,但還是很好看,“最後一次。”
沈南知走出大門的時候才感覺到臉上的一點濕意,晴朗的夏日裏卻獨獨落在她臉上的雨滴。
沈南知離開後許久,林舒才靠着長椅打開盒子。裏面是一些栀子花幹花,枯黃的花朵之上是一朵金子做的栀子花,金是少有的能以單質形态存在于自然界的金屬,是某種意義上脫離人為幹涉後的永恒不變。
可惜已被人為退回。
最終還是沒能抓住你的影子。
沈南知,畢業快樂。
還有,我不快樂。
林舒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往樹蔭裏走去,也向沒有沈南知的未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