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林舒很了解沈南知,比沈南知想的要了解得多,這并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一種傲慢,準确地說是一段歲月。
從他在圖書館的那本書裏拿起那張書簽開始,他便在她沒有看見的地方一個人認識了她很久。
最開始他只是好奇而已,當時他也覺得僅僅是好奇,但生活裏的“僅僅”和“而已”只是主觀上的絕對,不能代表生活自身所持的觀點。
他看過她在圖書館人少的角落裏坐在地上看書,只要館裏人一多,她要麽待在少有人去借閱的書架旁,要麽借了書就會離開圖書館。
他發現她好像很懼怕人群。
他也看過她從剛買的煎餅裏,将沒有沾上調料的裏脊肉挑出來喂街角的流浪貓,但貓咪來蹭她褲腳時,她又會一邊說抱歉一邊躲開。
看起來連貓也怕。
他看過她學校榮譽牆上她的照片,她似乎并不習慣鏡頭,所有的照片裏她都沒有笑過。
看來也不喜歡拍照。
他從未和別人提起過她,卻在聽見她名字時會下意識停留。他并不是怯懦的人,但他那時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們那時年紀都很小,但卻都通過不同的途徑擁有了異于同齡人的成熟,一個是同輩中的領先者,另一個則是同輩中的離群者。
若是從大人角度看,只不過是兩個幼稚小鬼的中二言論,但這種由年齡和歲月産生的自大感和優越感,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真。
不過那時候的林舒确實還有點幼稚,他并不承認這算作一點心動,而且是單方面的、無厘頭的。他覺得他可以在拒絕他人的情書時禮貌得游刃有餘,而現在不過是因好奇而産生的一點越界,絕不是将要面對因為要書寫自己的情書而産生的無從下筆。
誰知道呢?人的心事向來難猜,初中生也不例外,哪怕幼稚得顯而易見,但也總會有不和人輕易訴說的心事。
林舒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所以初升高時他少有地反叛了父母為他規劃好的人生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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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的小學和初中并沒有在江州本地上,如果不是遇見沈南知,他的高中也只會在原本上學的城市度過。
父母詢問原因時,他只是說不想再離家那麽遠了。林母聽了很是心疼幼子外出求學的艱辛,加上林舒的學業從來不需要他們操心,在哪裏上學想來也沒什麽差別,只是江州一中為了升學率,學生總要過得辛苦些。
父母和林舒說明了這一情況,林舒表示可以接受,林父便将林舒的學籍轉回了江州。
于是他看見沈南知的頻率得以從只能靠碰運氣的偶然變成了上學日的每一天。
他主動和她搭話,在她發言時看着她,打飯排隊時排在和她臨近的隊列,找理由送她禮物,靠近她,試探她對自己的态度。
得到回應後,他又開始擔心自己的行為太過激進和冒昧,于是便刻意控制自己與她交往的距離。
高中最重要的莫過于升學,雖然他并不這樣認為,因為考個好大學根本不是他的人生目标,這只是他的一個人生階段而已,就像你會把明年長大一歲當作一個人生目标嗎?
但林舒明白這只是對他而言。對于沈南知,盡管他覺得意料之外的戀情對她學業的影響很小,比起校服袖子裏偷偷牽起的手,他更希望的是可以同撐一把傘的雨天和夏日。
還有更令人覺得疲倦的是老師的問責、家長的介入以及同學的起哄,他并不懼怕這些,但沈南知不能經歷這些。
雖然從某種方面上來說,這些都可以被稱為所謂的真愛試金石,或者換個名字,稱之為脫離了應試教育法則的青春。
這不是林舒想要的,林舒想要的是以後,為此,他可以等待良久。
放在書桌上的蒸餃完全冷了下來。
林舒打開手機,在列表裏尋找了一會兒,然後發了一條信息,得到對方的回複後。他從書房裏取了一本沒拆封的書,拆掉塑封,在書頁中放了一張書簽。
他原本打算就這樣,直到晚上吃完晚飯的時候,他發現元寶那個嘴饞的小家夥不知道怎麽夠着了他放在房間裏的蒸餃。幸而豆漿在他早上回來時已經喝完,所以場面還不算狼狽。林舒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去觀察了一下元寶的狀态。
元寶看見林舒來,立馬從躺卧的樣子支楞起來,瞧着好不活潑,林舒敲了它的腦袋一下,金毛有些不明所以。“又偷吃東西。”聽見關鍵詞彙,金毛立刻心虛了。
林舒沒再跟金毛計較,只是這讓他想起了那支還沒來得及戴就被家裏親戚的小朋友弄壞的手表,他心裏生出了一些不安。
他回到房間,從抽屜裏抽出了一張信箋紙,提筆寫着,也許是心裏有些躁,寫了不少錯別字導致浪費了不少信箋紙。直到淩晨,他才算寫好了一份沒有錯別字的信件,随後用信封封好放在了書頁裏。
林舒将書重新塑封好,才去進行了洗漱。
第二天一早,林舒按照從陳許一處詢問得的地址将書郵寄了出去。
同城郵遞的速度很快,沈南知下午的時候便收到了快遞提醒。她原以為是騙局之類的,本不打算理會,但明天就是周四,是沈立言通知的他要離婚的日期。這些時日,李芸倒平靜了很多,沈南知猜不到她的想法,她也明白李芸不會和她說。無可否認李芸愛她,但李芸最想要的愛卻并不來自沈南知。
所以沈南知還是決定出門去取這個快遞。
走到家附近最近的快遞驿站,沈南知将取出的快遞在手裏掂了掂,感受到手裏的重量并不像騙子随意抛出的餌。她擔心是有人寄錯了,便從驿站老板處借了把小刀,小心地将快遞拆開了。
快遞箱子裏是一本書,艾米莉狄金森的一本詩集,書頁裏放着一張書簽和一封信。沈南知翻看了一下,此外就再沒有別的有關寄件人的信息。
書簽上寫的是小楷,明明只是幾行字跡,卻讓人自動在腦子裏想出了一幕月明風清,松下美人的景致。
沈南知理了理頭發,将腦子裏那點膚淺處置了一下。她看了一下書簽上的內容,寫的是:
“有人說,有一個字
一經說出,也就
死去。
我卻說,它的生命
從那一天起
才開始。”
沈南知讀罷,頓時覺得牙酸,哪裏來的小情侶的傳信,被她這個倒黴鬼撿到了。
她将書簽重新放回書頁,準備将這件快遞寄回。翻看別人的東西本就是不禮貌的事,而她又好奇心作祟,看了人家的書簽,所以她又跟快遞老板借了紙筆,寫道:“不好意思,您的快遞寄錯了。我收到後未經允許擅自看了您的書簽,非常不好意思,您的信件我并未打開過。書的塑封我已經拆掉,抱歉并不能複原,所以我用牛皮紙給您重新包裝後再原路送回。祝您和您的愛人感情和睦。”
沈南知将紙張折疊放在書頁裏,接着又在隔了幾家店面的文具店買了一卷牛皮紙。
現在的小朋友包書皮早已不再用牛皮紙一類的,付款後直接丢給店家,等待一會兒就能得到包裝完善的書本。更別提各式各樣的禮物袋了,出于美觀和便捷,人們也很少再選擇自己用包裝紙去包裝物品。所以老板翻找了一會兒才找到了幾卷落了灰的牛皮紙。
沈南知摸了摸手裏的紙張,有些生疏地包裝起來。
“小姑娘,你這書倒包得漂亮。”文具店的老板一邊整理剛剛因為翻找牛皮紙而翻出的物品一邊說。
“謝謝,麻煩您剛才給我找牛皮紙了。”
“嗐,這有什麽,我本來就做這生意的。”
“謝謝。”沈南知将書包裝好後,将向老板借的裁紙刀和雙面膠放回了原位。
“不用不用,還得謝謝你照顧我生意。”
沈南知将快遞寄回後走在回家路上,想着對面那位浪漫的寄件人發現滿腔愛意被拒,該是怎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不禁彎了彎嘴角,好像有些惡趣味了。
不過,還是謝謝,至少這樣一出烏龍讓沈南知明白無論苦難多麽真實,也總還有不那麽虛假的幸福存在。
即使後者并不屬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