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在沈南知的成長過程中,沈立言總是沉默的,原來所謂的“父愛無聲”在沈立言看來只是一份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而責任完成,沈南知這名義上的父親就将不複存在。從沈立言決定離婚的這一刻起,他将僅作為沈立言存在。
所以他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選擇只成為沈立言,而是選擇成為李芸的丈夫和沈南知的父親後,再去選擇做沈立言。
沈南知不明白,李芸也不會理解。
李芸該怎麽辦呢?面對又一次家庭的破碎,李芸還能撐過來嗎?
沈南知從不敢小觑生命的堅韌,卻也不敢去賭生命之脆弱。
沈南知坐在書桌前一條一條地刷着視頻,等不到短視頻播完她便劃了下一條,幾十條過去,她什麽也沒留在腦海裏。
也許是覺得實在無趣,沈南知将手機熄滅後趴在了桌上。如她所說,她并不能插手父母的婚姻,這不是她的人生,她不能替他們決定,也不能替他們承擔。
六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電扇的扇葉兢兢業業,可惜吹不起人們的心事。
時間不緊不慢地來到了傍晚,沈南知準備好了晚飯,等待李芸回來。
晚上六點半,李芸拖着腳步,推開了門,走進了開着昏黃燈火的屋子裏。
“怎麽不把燈開亮點。”李芸疑惑地将燈調亮了一個度。
看見沙發上坐着的沈立言,李芸一邊換鞋一邊說:“今天回來這麽早?正好吃完晚飯去江邊散散步。”
沈立言沒有回答,只是走到了飯桌前,拉出凳子坐下。
李芸洗好手後,沈南知已經盛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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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知挑了兩粒米放進了嘴裏,等待着沈立言的判決和李芸的崩潰。
“李芸,我們,離婚吧。”沈立言沒有動筷,毫無波瀾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菜上。
李芸停止了咀嚼,嘴角的笑意也碎在聲音裏,“什麽?”
然後是拔高音量的一句質問,“為什麽?”
“我們不合适,從一開始就是。”
那為什麽要開始呢?
“哪裏不合适?”
“很多。這并不意味着你是糟糕的人,只是我們不合适而已。知知也高考完了,所有的錯誤都該被修正了。”
“錯誤?”李芸的聲音越來越尖利,沈南知有些煩躁。
她不應該煩躁的,這是她的媽媽,她正在痛苦。
沈南知突然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攀附在母體上的藤蔓結出的晦澀果實,消耗着她的青春,旁觀着她的苦難,卻連給句安慰都覺膽怯,怕被母體絞殺。
沈立言聲線平穩地回答着李芸的每一個問題,像一個游刃有餘的操控者,享受着切割盤中餐食的每一刀。
李芸的情緒達到峰值後,驟然衰敗下來,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門外走去。
木門與金屬框被暴力嵌合上,這是第一次李芸逃離着這個家。
或者已經不能稱之為家。
沈立言從椅背上拿起外套,抖了抖然後穿上,“下周四,我在民政局等你們。”
他面前的飯分毫未動,他走得卻分外輕松,直到他走到門口,沈南知發現他那件外套竟是件西裝。
一件在衣櫃了放了很久,卻從未穿過的西裝。
他好像為此已等待良久。
金屬制的門被輕輕合上了,像是怕驚擾終于自由的人生。
沈南知看着二次關上的門,将碗裏的飯吃完了。
盤子裏的菜只動了一邊,剩下的菜和飯都放進了蒸格裏溫着。
收拾完自己的碗筷,她便将電視打開了,調到了李芸平常看的頻道。廣告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空間裏響着,沈南知在沙發上反複撥打着李芸無人接聽的電話。
也許是因為不是她所期待的來電人,沈南知的電話始終沒被她接納。
沈南知看着電視上的整點報時,她突然想到,她之前上學時,李芸是否也是這樣等待着,等待着這個房間再一次變為家。她蜷起腿,将頭放在了膝蓋上。
電視裏的男女主越過重重阻礙終成眷屬,反派也得到了觀衆喜聞樂見的懲罰,沒有人覺得這是不正确的,這就應該結束了。至于配角,抱歉,投資的內容并不包含他們的結局。
晚上十點,門被敲響了,敲門的人敲得很慢,一下一頓。
沈南知忘記了先從貓眼裏看看,一聽到敲門聲她便去開了門。
幸好,外面是李芸。
李芸手裏提着一袋啤酒,枯槁的頭發貼在她流過淚的臉上,眼淚在臉頰上沖刷出一道河床,幹燥起皮的嘴唇不知道能否挨到下一個雨季。
沈南知微微欠身,接過了她手裏的袋子,放在了餐桌上,然後給她接了一杯溫水,如同引渡着一位旅途勞頓的過客。
喝過水,李芸問她,“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也許她還有力氣的話,聲音還會再聲嘶力竭一點,但她已經足夠幹涸了。
“你沒帶鑰匙。”
我不知道你會去哪,還有成年人二十四小時後才會被警局受理。
沈南知沒說出口,怕李芸覺得她太過冷漠。
“我是不是很失敗,我又沒有家了。”她仰頭盯着沈南知,眼神裏閃爍跳動着掙紮和妥協。
“沒有,你還有我。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事情的結局好壞和我們的選擇沒有必然關系,我們所需要學會的就是盡力去接受所有事情的發生。”
沈南知在李芸身側坐了下來,李芸的視線幾乎要粘在沈南知身上,像是要抓住僅有的稻草。
“餓嗎,要吃飯嗎?”
李芸沒有回答沈南知的話,“你爸爸為什麽不愛我了?”
她并沒有明白沈南知的話,沈南知知道還是要她自己想通才行。
“我愛你,我一直愛你。”
說完,沈南知張開手臂抱了抱李芸,李芸抓着她的肩膀,發洩式地哭着,沈南知一搭一搭地拍着她的背。
窗外高樓的燈突然熄滅了,沈南知安靜等待着李芸的情緒穩定下來。
哭聲停止了一會兒,李芸松開了抓着沈南知肩部衣服的手。
“我本來說要喝個爛醉,但我想到沒有人會帶我回家,我甚至都沒有打開拉環的勇氣。”
“我會找到你的。所以如果喝酒會讓你開心一點,現在你可以打開拉環了。”
“到這個年紀,我都沒有喝醉過。以前是怕我喝醉了,你爸和你沒人照顧,還得去照顧我。現在不用擔心了。”李芸嗤笑一聲,打開了易拉罐的拉環。
李芸的酒量不好不差,袋子裏還剩下兩罐的時候,她就沒再喝了,她理了理有些憔悴的頭發,“我洗漱完就睡了,剩下的飯菜放冰箱裏,明天我不上班不用喊我。不用擔心我,我沒醉。”
“好。”
沈南知沒有問她去了哪裏,也沒有問她現在好些了嗎?她看着李芸走進房間裏的背影,也許她這輩子再也不用去等待了。
今晚出高考成績。
沈南知歸置好飯菜,關掉了客廳裏的所有燈,回到房間坐在窗邊等待着。
城市裏的光污染不算輕,看不見月亮,只有不會熄滅的霓虹。
她其實心裏有點預感,但還是有點期待。夏夜裏的風并不涼快,只是勾着人貪戀那點舒服的涼意。
沈南知登進查詢頁面的時候,網絡很卡,所有高三生和家長都在焦急着,頁面一直是空白的狀态,在沒開燈的房間裏很顯眼。
對話框裏彈出了一條消息,“查到分數了嗎?”
是林舒發來的消息,沈南知看了眼就将消息劃走了,沒有回複。
班級群裏鬧騰起來,陸續有人查到分數,沈南知開了消息免打擾,對此并不知情。她以為自己會等得焦躁的,其實沒有,就像她和李芸說的,她也在很努力地學着接受所有事情的發生。
再次刷新頁面,成績頁面出現了,沈南知考了630,語文失利,數學依舊不如人意。
她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她明明已經有心理預期了,可還是這樣。生活一彈指,她就在萬物生長的夏季獨自潰敗。
沒有人賀喜,沒有人責怪,只剩下沈南知一個人在寂靜的空間裏被情緒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