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沈南知看着顧硯遲離去的背影,上午未曾感受到的疲憊沉沉地壓着她的眼皮。她在寫完征文後建立的釋然又再次崩潰,所有被忍耐的情緒如同一天天壯大的蟻穴,再次洞穿堤壩。
她無法克制地彎垂了脊骨,內髒被擠壓讓她感受到了被簇擁包裹的安全感。
那麽多人期待着她去走那條路,告訴她那就是正确的路,她甚至也踏進了那條路的範圍。而母親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眼眶泛紅地盯着她,“知知啊,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醫生,也可以救救媽媽,對嗎?”
她猶豫了。
突然感受到左肩被輕輕拍了一下,沈南知立刻收斂了情緒,循着左肩的方向望去,視線便撞進了陳許一有些擔憂的眼睛裏。
看着女孩微微耷拉的眼角,沈南知展露出和往日無二的笑容來,從書包裏拿了作業遞給她。
陳許一接過作業,但還是眨巴着眼睛盯着沈南知。沈南知聳聳肩,撕了頁草稿紙,提筆寫了什麽傳給陳許一。
很快,陳許一便給出了回複,“如果書中的悲劇太過令人難過那它便不是一個好的悲劇,所有不美好的事物都是為了讓我們能更好地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好,提醒我們人生的道路上也要記得頂上日光,腳下月光。所以沈南知小朋友要天天開心!”
面對自己扯的掩蓋情緒的幌子,陳許一的回答讓沈南知有些意外,但少女托着腮望向自己的樣子又讓沈南知覺得她本該如此。溫暖可愛的小女孩本就該積極快樂地生活,哪怕生活不是童話,但陳許一為生活編織的花環足以讓任何人心軟。
沈南知将紙張放下,用手心挨了挨自己的臉,然後伸手輕輕揉了揉陳許一的臉,湊近她說,“我們陳許一小朋友那麽可愛,也要天天開心。”
感知到沈南知的悲傷的情緒散開了,陳許一也配合着沈南知的動作做着鬼臉。
随着沈南知收回手,兩人相視笑了一下,便各自翻開了自己面前的書頁。
沈南知從書中擡頭,發現窗外下起了小雨,她合上了書頁,向窗外看去,從天而落的雨細細碎碎地敲打着樹葉,然後又無聲息地化入了地上積起的雨水裏。
她想了想,也許好久她沒有這樣看雨了,生活中許多這樣的下雨天都被麻木地當作了稀松平常,偶爾也會附上幾聲抱怨。
也許她太過沉浸于自己的情緒裏,導致周遭的環境都成為了一種心境的映射,越縛越緊,最後難以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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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知并沒有帶傘,但此時她的心中已然湧起在雨地裏淋一場雨的沖動。她将剩下的作業整理後,疊在陳許一摞好的作業上。陳許一随着沈南知的動作,微微瞪大了眼睛,顯然有些困惑。
沈南知再次撕了頁草稿紙,告知陳許一現在自己要回去。
看着沈南知有些着急的面色,陳許一沒有細問,只是朝沈南知揮了揮手,表示告別。
沈南知回禮後,匆匆将借閱的書放回了書架上,抓着書包便離開了圖書館。
一路上,不少沒帶傘的人在雨中奔跑着,沈南知也參與這一場雨天奔襲。偶爾她也能感受到雨傘下人們投來的憐憫的眼神,如果她再大膽一些,可以向他們喊一句,“自由萬歲!”
這場雨裏,所有的期望、質疑和枷鎖都順着雨水流進了城市的排水系統裏,混着這座城市裏所有的欲望和苦樂在下水道裏狂歡。
沒有人再拽住她的腳步,也沒有人再評判它們的是非。
無人之處濺起的水花,順着臉頰淌下的雨水包括感受到冷意的軀體都在讓沈南知意識到這是真實的屬于自己的生活。
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我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這場雨裏,沈南知交出的答卷是自由。
離家越來越近,但沈南知并沒有打算經過林家的書店,此時的她并不需要林舒一定會遞來的那把雨傘,所以她沿着往常的街道走着。
走進小區的時候,她留意了一下車棚,李芸和沈立言還沒有下班。她哼着小曲,擰了擰褲腳,才兩步并作一步地走上了樓梯,除了濕漉漉的腳印,并沒有留下一串水跡。
回到家,沈南知快速地洗了個澡,然後立刻将淋濕的衣服放洗衣機裏洗着。看了眼冰箱裏剩的蔬菜,沈南知才後知後覺地接收到身體傳來的饑餓的訊號。
因為事先沒有解凍肉類,沈南知便只打算做個番茄炒蛋和蘿蔔湯。
等鍋裏油熱的時候,沈南知剝了個橘子,抽油煙機呼呼地工作着,鍋裏翻湧着的煙被扯着向上。往嘴裏塞了一瓣橘子,沈南知将打好的雞蛋液下鍋,蛋液成形很快,她瞥了眼鍋裏雞蛋的狀态,用鍋鏟挑着翻了個面,然後将事先切好的番茄下鍋。翻炒間,垂下的頭發有些遮擋視線,沈南知晃了晃頭,順手将火調小。趁着食物沒煮好的間隙,沈南知将用過的砧板、刀具、碗筷洗淨,最後将臺面上完整的橘皮扔進了垃圾桶。
擺放好一切,沈南知靠在沙發上看紀錄片,電視裏正放着《我在故宮修文物》,朱紅牆皮斑駁的城牆枝頭搭着挂滿果子的枝條,人們撿拾了,笑着說其酸澀,檐下的貓也眯着眼喵喵叫,似在應和。平靜的心緒讓沈南知的困意趁虛而入,李芸叫醒她的時候,紀錄片已換了篇目。
“怎麽在沙發上睡着了?”暖黃色的燈光照在李芸身上,竟顯出了幾分溫和柔軟。
沈南知撿起因起身險些滑落的毛毯,“好像看電視看困了。”說着還打了個哈欠。
“作業完成了嗎?後天要開學了。”
“寫完了。”
李芸按了開關,将有些暗的暖黃燈光調成了明亮蒼白的白色,“已經分科了,我希望你要清楚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
沈南知适應了一下燈光,開口道,“我明白。”
兩人吃過飯,沈南知正收拾着碗筷,沈立言恰好推門進來。
聽到聲響,沈南知向上看的視線對上沈立言的眼睛,外面樓道的聲控燈并不明亮,沈立言半邊身子隐沒在暗處,沈南知的身影随着家裏的光線映在他的瞳孔裏,有些愕然進而寂靜地空曠下來。
“爸。”
“知知。”沈立言的嘴角帶着一點局促的笑意。
瞧見沈立言回來,李芸的聲音高了些,“回來了?外面冷嗎?今天活少些嗎?回來的比平常早些,早知道你今天回來得早些,我們就等你一起吃飯了。”
“不用管我。”
“什麽叫不管你,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沈立言沒有回話了,就着沈南知盛好的飯,沉默地吃着。
“我再去炒個菜吧。”李芸邊說邊走進了廚房,拿起了圍裙,“你女兒也是,三個人,兩個菜怎麽夠吃。”
李芸麻利地削了個土豆,切片、過水、調味,然後将做好的菜放在了沈立言面前。
“家裏三個人吃飯,至少要兩菜一湯,一葷一素”李芸轉頭看向沈南知,“知道了嗎?”
沈南知坐在客廳裏,飯桌前的父母一站一坐,沈父的身影半被李芸投下的影子藏半露地遮蓋着。
沈南知朝李芸遲緩地點了點頭。
“說話。又不是啞巴。”
“知道了。”
對話結束,李芸也在飯桌旁坐下,和沈立言聊着天,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沈南知聽見,沈南知便起身回房間了。
房間落鎖,沈南知從書架上抽了本書在臺燈下看着。
大概看了十幾章,房門被輕敲了幾聲。
沈南知打開門,毫無疑問,門外站的是沈立言。
“知知,要開學了吧?”
“後天。”
“好,早點睡。”
“爸,晚安。”
“晚安。”
沈立言笑着點點頭,轉身走了。
沈南知洗漱後,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起那天父親強硬的模樣,其實這樣的事不只一次,溫柔好講話的父親永遠只站在他的統治區內,被馴化的母親則是王國最忠誠強大的守護者。沈南知只充當着他們想法的具象化載體。
她的小腿陡然抽搐了一下,讓她産生了一種踩空的錯覺。
如果她想改變現狀,必然會成為父母眼中的反叛者,這是她希望出現的局面嗎?
也許心裏有回答,但沈南知只是告訴自己該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