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翌日上午,沈南知的生物鐘準時将她叫醒。
李芸和沈立言都恢複了平常上班時的作息,沈立言已出門上班,李芸還沒起。
沈南知簡單洗漱後,将長到肩胛骨的頭發随意地挽起,然後走進廚房。未關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地滴在沈立言吃過早飯的碗裏,積了一小碗,碗沿上失了水分的米粒呈現僵硬的透明狀。沈南知将那個碗接滿水後關緊了水龍頭,再将傾倒在水槽過濾網裏的茶葉盡數倒進垃圾桶裏,洗了手才開始準備李芸和自己的早飯。
沈南知調了個面糊,攤了幾個薄餅,炒了點雞蛋醬,最後切了點胡蘿蔔絲焯水後盛在盤子裏,然後将餐碟在餐桌上擺放好,沈南知又折回廚房,将用過的鍋碗瓢盆洗淨後才坐到了飯桌前。
她拿起筷子時,想了想,還是沒有叫醒李芸。窗外的天陰沉沉的,雨水将落未落的樣子,沈南知手肘靠在飯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卷餅。吃了兩個後,李芸的鬧鐘隔着房門響起,聲響很快便被掐滅了,鬧鐘響了第二遍,李芸才推開卧室門走到了客廳裏。
“吃飯的時候手肘不要靠在桌子上,平常吃飯的時候自己的碗也要端起來,手靠在桌子上像什麽樣子?”
“剛才沒注意,我吃好了,慢慢吃。”說着,沈南知端着用過的碗筷進了廚房。
看着沈南知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李芸問道,“吃飽了嗎?”
“嗯。”
“好好說話。”李芸的聲音也随着面容起了褶皺。
“媽,你放心,我吃飽了的。”
“你這個年紀正在長身體,不要給我去整亂七八糟的減肥啥的。”
“好。”
等到李芸不再說話,沈南知走進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她背靠着門板,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笑容平複後她凝神站了一會兒才走到書桌前,收拾着自己的作業。
所有的作業被整理好後,一張寫着“月明風清”的書簽平整地出現在了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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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給林舒回什麽禮物呢,等價且不會使對方覺得沒必要的。沈南知右手托着面頰想着。
“把門打開通通風?一天到晚關着做什麽,又不是做賊。”李芸推門而入,打斷了沈南知的出神。
沈南知解釋着,“有時候你在客廳看電視,習慣關門了。”
李芸雙手抱臂,反問道:“我現在有在看嗎?”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下次是哪一次?”
沈南知不作聲了。
李芸眉頭打着沈南知可能永遠無法解開的結,“作業寫完了嗎?”
“沒有,還差一篇讀書筆記,我下午去市圖書館寫。”
“家裏不能寫嗎,要在外面待多久?”
“家裏沒有這本書,寫完就會回來。”
“為什麽寒假一開始不買,現在才知道抱佛腳。永遠這樣拖延,不做周全準備,和你爸簡直一模一樣。以後你成為了醫生,病人的生命能夠像這樣耗着嗎?”
我不是醫生。疲憊滲入了沈南知的喉管裏,讓她只能維持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
“之前看過這本書了,所以沒有買,這次去是大致浏覽一下。”
“沈南知,這種自大的情緒讓你很驕傲嗎?”
随着李芸一次次地反問,沈南知的煩躁幾乎具象化到了軀體上,她一直捏着自己的手指關節,又注意着不會發出聲音。
李芸的鬧鐘聲再次響起,她必須出門上班了。
沈南知看着李芸出門的背影,覺得應該将她手機上用作提醒最遲上班時間的鬧鐘再往前調五分鐘才是。
她拖着腳步将房間門徹底反鎖。
其實并沒有這樣一篇讀書筆記,她只是想獲得一個正當的、不會被駁回的、不會被質疑沒必要的可以出門的理由。
将水槽裏所有的碗清洗幹淨,餐桌和廚房的衛生也打掃完後,沈南知沒有停歇地背上書包出了門。
關門的那一刻,樓道裏刮起的風都在幫她合上這扇門,肺裏被不斷擠壓的空間終于充盈起來。
當她登上公交車,公交卡“嘀”了一聲,沈南知恍惚間才再次返回了真實的人間。
帶着寒氣的風撲在沈南知的臉上,沈南知覺得分外自由。随着車上陸續坐了些老人家,沈南知便将窗戶關上了。
換乘路線大概十分鐘,沈南知到達了市圖書館。
其實這個點的圖書館已經有不少人了。從看漫畫的小朋友、讀磚頭一樣厚的書的大人到戴着老花鏡看報刊的老爺爺老奶奶,所有人都專注着自己手中的事,聞着空氣中游蕩的幾絲油墨和紙張的氣味,沈南知的眉眼整個舒展下來,如倦鳥歸林,游魚入海。
找到個有連續座位的角落位置,沈南知放下了書包,然後走到了書架前,依着記憶和貼的标簽,沈南知來到了I區。在浏覽過I1和I2的書架上的書脊後,沈南知抽出了《那時上帝是只兔子》,她單純地被書的名字吸引,如同人與人的相識總起于一件皮囊。
不得不感嘆,這位作者真的大膽,抛卻兔子在西方中不好的象征意味,将上帝與兔子畫上等號真是荒誕又離奇的想法,如同穩坐高堂的帝王扮作了二十四橋的明月夜,仗劍山川的俠客化作了梨花院落的溶溶月。此話一被旁人聽去,便會招惹來笑意。
救世主是只兔子,怎麽會是一只兔子,又怎麽不會是一只兔子?
沈南知拿着書回到了座位,初初讀下來其行文并不像書名一樣可以讓人在人群中一眼認定。雖然情節有着足夠的話題度,也可以引起人們關于很多仍舊為俗世所不容的事物的讨論,整本書也如同下雨的倫敦,雖然偶爾放晴,但灰暗的主色調依舊會壓抑讀者的心緒。
特別是讀到末尾,強行潑來的一盆失憶的狗血悲劇,雖然作者完成了邏輯的自洽,沈南知讀着還是有些失落的。
但或許這就是生活,看起來不合理的狗血甚至可以比小說情節來得還要離奇,如同那只被取名為上帝的兔子也不會因其姓名而被死亡赦免。
中午十二點半,沈南知将看完的書歸置到了書架上,圖書館裏不斷有人來去,但相較于早上,已經逐漸空曠了下來。沈南知思量着現在要不要去吃午飯,但其實她并不餓,同時看了一整本書帶來的精神上的餍足和疲倦也使她暫時無法去看下一本書。
沈南知決定在圖書館裏走走看看,順便活動活動筋骨。當她走到B區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穿着單薄黑色衛衣的男生站在書架前,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那雙直白鋒利的眼睛。
顧硯遲。
沈南知想起他那雙刺得人無所遁形的眼睛,并不願與他交談,于是沈南知加快步頻,直到走過了四五個書架,她才放慢了腳步。
沈南知從B83列抽了本朱光潛先生的書,稍稍定了定心。
再次回到座位,沈南知閉眼在桌上趴了趴,權當代替眼保健操了。過了三四分鐘,她睜開眼,順着視線的延伸方向望去,顧硯遲端正坐着的身影映在了沈南知的眼底,她眨了眨眼,意識到剛剛躲避的正主出現在了自己的正對方,她有阖上了眼簾。
偏生對方毫無自覺,字正腔圓地喊了一聲,“沈南知。”
沈南知向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如果條件允許,捂嘴處理才是最佳方案。
看着對方沒有再次說話的意圖,沈南知向他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沈南知從書包裏抽出一張草稿紙,并遞了一支筆給顧硯遲。
“顧硯遲,圖書館要求安靜,我們有事文字交流?”沈南知寫完,将這頁紙遞給了顧硯遲。
“是禁止高聲喧嘩,不是噤聲。恰好在這裏碰到你,雖然有些冒昧,但我依舊想問你一個問題。我之前有幸看過你的文章,從你呈現的文字來看,你應該對文學和哲學都有着興趣和天賦,所以你為什麽不選擇文科?”男生的面容很嚴肅,漆黑的眼瞳直視着你的時候仿佛是直接與太陽對視。
看着男生寫下的問題,她随意地提筆寫道:“你上次也詢問過這樣的問題,我當時已經給出答複了。”
“你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答案,我不去質疑你之前答複的真實性,但這不應該是你心底的答案。”
沈南知有些不耐煩了,“我選文選理對于你們來說有那麽重要嗎?我以後選擇大學專業的時候也可以選擇文科類專業,考研時也可以跨專業。選文選理便能決定我所有的人生走向嗎?”
顧硯遲沒有立即在紙上回複,他将筆蓋揭開又蓋上,機械性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像在思索,但他的視線焦點又落在沈南知的眼睛上。沈南知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不是輕率做決定的人,你選擇理科,那麽你大學專業一定是理工科。至于考研,間隔時間太長,我無法判斷你是否會轉變專業。如你所說‘我們’,不止我一人向你說過這樣的話,為什麽你要平白浪費自己的天賦?”
看了首句話,沈南知便很想問他,你認為你有多了解我?但她沒有刻薄到這種地步,“如果說天賦意味着對命運的順從,如果說天賦不能夠在生活中變現,你該如何看待這份天賦?天賦是在人們的肯定中積累起來的嗎?還是你認為你擁有可以勘破他人的命運的能力。”
看過沈南知的問題,顧硯遲将這紙交談折疊起來,放進了他從書架中拿出的那本書裏。然後他輕聲對沈南知說了句,“麻煩你等等。”
沈南知看着他準備起身離開,她以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道:“玩笑而已,不必介懷,言語不遜處,海涵。”
顧硯遲眸色深深地看了沈南知一眼,朝她點了點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