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知道這小山雀發什麽瘋
誰知道這小山雀發什麽瘋
柳長羿檢查過了,鈴铛身上除了膝蓋處的傷,并沒有其它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可是為什麽,自從挨打了以後,就變得萎靡不振了。喝不下湯,看不進去書,更提不起劍。
“你最近總是摸脖子上的傷,是疼嗎?”柳長羿問道。
鈴铛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放在脖子上,也不知道摸了多久。他搖搖頭,提起筆:恒将軍住在何處啊?
他看到柳長羿的眉頭皺了皺,眨眼間,又舒展開來,笑道:“幹嘛?又找他麻煩?他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
鈴铛低頭,将指關節咬到發白,寫道:不是,是想道歉。
柳長羿随口道:“在東岸駐紮,道歉就不用了,他下個月就走了。”
進來送茶湯的泉梅正好聽到這一句,“恒将軍下個月就走了?”他昨天問師父的時候,師父還說不知道呢,怎麽這會兒知道了。知道了不先告訴他,反倒先告訴這只山雀。難不成師父真的看上了這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山雀,要收他為徒嗎?
鈴铛不過來了一個多月,房裏便多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好些東西,連泉梅都沒有。他跟了師父十幾年,一向謹慎小心,從不逾矩,別說跟師父睡到一張床上了,就是和師父睡在同一間屋子裏那都是沒有的事。如今倒好,天上地下都知道,師父收了一只小山雀在身邊,還整日和他膩膩歪歪,不成體統。
最最重要的是,這只山雀,摘走了他養的一朵牡丹花!還說什麽不知道牡丹花是他的!白澤宮的東西,就算不是他的,那也不能是這只山雀的吧!雖然最後師父送了他一盆新的,但也不能就這麽放過這只山雀吧!真是氣死他了!
他放下茶湯,擡眼看了一眼鈴铛,那人還若無其事地坐在桌前練字,絲毫沒有愧疚之意,仿佛師父的名聲和那朵漂亮的牡丹于他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泉梅。”柳長羿叫住他,“出什麽事了?我看你面色不佳。”
泉梅回過神兒來,收起不悅的神情,“謝師父關心,徒兒沒事,也許是昨晚沒休息好。”
“你不必每日都來。”柳長羿放下杯盞,“累了就去歇着。”
“是。”泉梅點頭,離開了。或許他該幫師父盯着那山雀,像上次那樣和恒将軍争執的事絕對不能發生了,若是傳出去,還以為是師父授意的。
柳長羿再從書卷裏擡起頭的時候,鈴铛原本挺直的背趴下去了,但手裏的筆還在動,柳長羿蹑手蹑腳地湊到他身後,看到他在紙上寫下大大的“鈴铛”,接着提筆換了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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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
他磨蹭了半天,發現不會寫最後一個字,幹脆塗掉,又寫下了“柳仙人”。他嘿嘿一笑,一轉眼珠,對上身後柳長羿的眼睛,吓得一震,要不是柳長羿手快,他就要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他被扶着坐穩,雙頰羞紅,只好垂下頭,看着桌子下兩只晃動的腳丫。
柳長羿笑了,握住他的手,“能把柳字寫出來已經很厲害了,我教你寫羿。”他一連在紙上寫了三遍自己的名字,一轉頭,對上盈盈的星眼,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巴,含着滟滟的笑。色授魂與,心愉一側。
他忍不住,将鈴铛抱起,鈴铛則順勢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勾起腳尖,無意識地在他腰間蹭了蹭。
鈴铛推開床上的水瓶,裏面有一朵快要枯萎的牡丹,柳仙人說放在水瓶裏就會枯萎得慢一些,可還是枯萎了。
柳長羿躺在鈴铛為他騰開的空位置,摸了摸牡丹的花瓣,牡丹的頭又像剛摘下來的時候一樣,雄赳赳的,花瓣也變得水潤柔軟。
看着鈴铛喜笑顏開,他揮手,滅了屋裏的燈,“好了,睡吧。”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在白澤宮乖乖聽話。不要去找恒将軍的麻煩。”
鈴铛臉上的笑意僵住,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隔着布料,隐約能感受到那道傷口的猙獰可怖。
無論如何,他忘不掉,他不能忘了恒禹涵。
東岸風光盈绮陌,綠草郊原上紅粉點綴的春光都是小巧,最該說一說的,應該是那自山上而來,環繞在林間乳白色的霧氣吧,散也散不開,攏也攏不住,甜蜜的味道充斥在其中,猛吸一口氣,也不知是被牡丹的濃密迷了眼,還是被水仙的沁涼蒙了心,只覺得全身發軟,便是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可恒禹涵偏偏舍棄了這塊溫柔鄉,到遠處空曠寂寥的海灘駐紮,潮濕的地面、叮人的蚊蟲,還有冰冷的海水,無一不讓人崩潰難耐,可他偏偏忍下來了,這麽多天,一聲不吭地駐紮在這裏,盡管沒有妖怪,他也一刻不曾離去。
鈴铛找了好久才找到目的地,他捧着禮盒,站在不遠處看着恒禹涵和幾個士兵在說着什麽,恒禹涵轉頭的時候也看到了他,心中的疑惑在目光落到禮盒上的那一刻瞬間解開了,若不是柳長羿讓他來送些東西,那就是他自發來賠罪了。
他又和幾個士兵說了什麽,大步向這邊走來,“是柳仙人讓你來的?”
鈴铛搖頭。
他伸手,接過禮盒,“好,我收下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鈴铛拍了拍禮盒,示意他打開。
恒禹涵雖然不解,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打開了盒子,銀色的東西在陽光下一照,刺得眼睛生疼,他還沒反應過來,盒子裏的劍就到了鈴铛手上,他連忙用禮盒去擋。
咔擦——
禮盒瞬間碎成兩半,可想而知如果剛才這一劍沒劈到盒子上會是怎樣的後果。
恒禹涵也不含糊,順手拔出插在營地的旗杆,與他撕打在一處。
“別過來!”恒禹涵呵斥住周圍要上來幫忙的士兵,他雖然不知道這只山雀為何三番四次地要置自己于死地,但若是一群人上來沒輕沒重地殺了柳仙人的愛寵,怕是連冷凝華也會推他出來認罪。
這個鈴铛還算有點身法,但他若是以為上次打不過自己只是因為沒拿劍,那就太單純了。能侍奉三代天帝,并深得厚愛的天界将軍,沒點本事可怎麽得了。
你瞧,可不是又三兩下把鈴铛制服在地了,見他還要爬起來,恒禹涵幹脆拿着棍子在他身上一通亂打,打到他丁點掙紮的力氣也沒有。無論如何,也是鈴铛先打上來的,只要恒禹涵不把他打死,就算鬧到天帝處,也是占理的。
“恒将軍!将軍!”泉梅跑得都快斷氣了,可還是一刻都不敢停下,“将軍,您快別打了,這要是讓師父知道可要心疼死。”
“小公子,我也不想打他,可他三番四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他是你們白澤宮的人,你們白澤宮不給個說法嗎?”
泉梅抿了抿嘴,他怎麽知道鈴铛為什麽要跟恒禹涵過不去,他只知道師父很喜歡鈴铛,要是在師父出門其間讓這只山雀死了,那恒禹涵他們這一群人就都要倒大黴了。
他喘了兩口氣,道:“什麽置您于死地,他就是太活潑了,整天想找個人切磋,他在白澤宮跟我也是這樣,不過我每次都讓着他,可能是他突然覺得遇見了個對手,想找将軍切磋切磋罷了,他又不會說話,誰知道他怎麽想的。”
無論如何,不能讓恒禹涵覺得鈴铛所做的一切都是師父授意的,師父會冤死的。
恒禹涵挑眉,“他可不像是來找人切磋。”
“左右您打也打了,氣也出了,就讓我把人帶回去吧,晚些他真要斷氣了,你看看他……”泉梅瞅了一眼,看着他跟快死了一樣趴在地上,連撲騰一下翅膀逃跑的力氣都沒了,“将軍您下這麽重的手!”
“是這只山雀想殺我們将軍!我們将軍自保也有錯嗎!”
“小公子你講點道理,剛你沒看見,我們将軍都已經把他打趴在地上了,他還要爬起來殺人!他被打成這樣,也是他咎由自取。”
“是啊是啊……”
“行了!”恒禹涵呵斥住打抱不平的士兵,起身讓開一條路,“你帶着他回去吧,往前的事便不追究了。”
泉梅看着他身上的血跡,不知道要如何下手才能讓他好受點,他顫抖着伸出手,又縮回。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鈴铛的時候,他也是奄奄一息地趴在白澤宮外,接着,沒撐過一個時辰,便冰涼了。
“鈴铛,你別死。”他背上鈴铛,連忙往回跑。
他平時力氣挺大的,今天,怎麽踉跄了。
“你能不能說句話,哦對你不能說話,那我說給你聽,你千萬別閉眼,你再堅持一下,只要回去就好了。”他擁抱過太多的逝去,每天早上給山裏的妖怪精靈喂食的時候,總會發現少了幾只乖巧的兔子,又多了幾只可愛的狐貍,若是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見一只山雀的蹤影,那它應該是在哪個角落裏,偷偷死去了。他埋葬過冰冷的屍體,也曾親眼見過一只慵懶的小貓在他面前斷了氣。他們的身體就像此刻背上的鈴铛,柔軟,冰冷。
“我承認我有點嫉妒你。”泉梅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也不想說這些,但他覺得說這些能讓鈴铛提起興趣,“其實師父對我挺好的,教我武功,教我習字、釣魚、騎馬,但他總是不怎麽愛與人親近,小時候我還能拉拉他的袖子,長大了就只能站在遠處,遙遙地望着他。可是他對你不一樣,他很喜歡你,他會用臉去貼你的額頭,會給你講故事,會和你睡在一張床上,你只來了幾個月,卻比在他身邊十幾年的我得到的要多。我只是……有些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