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摯友
摯友
橫濱下了七天雨。
夏油傑在東京的豔陽下被暴曬了七天。
眼角該落下的雨剛剛湧出就會被東京沒有溫度的玻璃大樓打碎的光蒸騰殆盡。夏油傑第一次被香火的煙氣缭繞時,就知道成為咒術師,是一種解脫,但也是一種痛苦的束縛。他會見到太多自己拉不住的人墜入深淵,救不盡世人是已知的既定。
但是,他沒有想到,連身邊人他都保護不了。
進退兩難,這一天來得太早了,他還沒有找到拔除駐紮在人中的咒靈的方法。
佛不渡無緣之人。
夏油傑記得老師帶他去佛寺時,見到的那副對聯。
無緣。
無緣的是他和老師,還是老師與佛門?
夏油傑想不明白。
“你的屋子裏快要悶死了”,從橫濱回來後,五條悟進他的房間從來不敲門,每次都是突然沖進來,像巡視領地的貓,在屋裏轉一圈就離開。兩個人并沒有什麽交流,這樣的狀态,讓夏油傑覺得五條悟很像心虛的真兇定期來探視被關在監獄裏的替罪羊。
又是照例轉了一圈,拉開窗戶,五條悟這次卻直接坐在夏油傑的床邊。
啪
一大股濃郁的檀香味被塞入夏油傑的胸口處。
“五條家的安息符,很珍貴的”,五條悟解釋,“我覺得你親自燒給他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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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個味道,夏油傑每次聞到這個味道都有一種說不清到底是生理還是心理的反胃。總是會想起來,10歲那年那杯冷掉的茶——苦得他反胃。
從某種程度上,他應該比五條悟更熟悉五條家的香火味。
畢竟,從5歲那年起,他們家就會時不時彌漫起這個味道。
10歲前,他知道那是家裏來客人了;10歲之後,他知道那是債主來催債了。
五條悟,也是他的債主。
“麻煩你了”,夏油傑沖着五條悟笑了一下。
五條悟看完立刻跳起來,夏油傑以為他要離開了,沒想到五條悟卻又一把把他也拽了起來,說道:“那就走吧!今天頭七,我已經買好票了,我們去橫濱。”
橫濱還在下雨,這一次五條悟記得帶傘了。
在五條悟的傘下,那張朱砂寫成的咒符飄出溫暖的煙。
“什麽嘛!剛燒完就天晴!知不知道下雨點火很難的”,五條悟對着突然放晴的天不滿。
倒是夏油傑像是松了一口氣,語氣輕松了不少說道:“說明你的咒符很有作用,老師可以休息了”。
“那當然,雖然老家夥們很煩人,但是怎麽說五條家也是禦三家啊”,五條悟有些得意。
“走吧,去吃冰激淩,你上次不是沒有吃到?小孩子口味的五條家家大少爺”,夏油傑拍拍五條悟的背。
五條悟愣了一下,他自己都忘記上次走之前說了什麽,夏油傑卻記得。
看五條悟站在原地不動眼睛盯着自己,夏油傑以為五條悟想起了他們上次沒有打的那一架。無奈,只能走上前拉着五條悟往前走:“我可不知道你想吃的是哪一家,你不帶路我們就去吃荞麥面喽”。
“那就去吃荞麥面好了”。
“诶?”
“傑”,五條悟突然反握住夏油傑的手腕,“老子很抱歉他死了,鬼知道那個咒靈會附在他身上,而且你也沒告訴老子他是你……第一個朋友。不過,從現在開始老子是你朋友了。你別傷心了”。
“啊?”夏油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子屈尊當你朋友,你有點反應好不好”,五條悟看着夏油傑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了。他也是沒有想到自己想了好幾天想出來的很帥的道歉方式,真正說出來會這麽尴尬。
五條悟沒有開無下限,越來越緊的手腕處的不屬于自己的汗告訴夏油傑。
看着方法剛告完白,正在害羞到逐漸變紅的五條悟,夏油傑覺得神子和凡人的距離,也沒有那麽遠。
雖然五條悟應該永遠不會和別人告白,他應該永遠是被愛得更多的那一方。但,夏油傑還是希望他剛剛那短暫的可觸碰感不是自己的幻覺。
從五條悟緊張卻不自知握得他都有些痛的手中抽離出手,夏油傑确信他看到了五條悟眼裏閃過的錯愕和失落。
神子不該有這樣的神情,夏油傑的潛意識告訴他。身體比大腦更忠誠于潛意識,夏油傑回握住了五條悟,随後故意說道:“你好像很沒有自知之明”。
“我……”五條悟蹙眉。
“你力氣超大,我的手要斷了”,夏油傑看着多半是在緊張的五條悟覺得逗這種被家裏保護得太好的大少爺很有趣,“我沒有怨恨過你哦,我記得但是我還對你道辛苦了,畢竟你做得并沒有什麽錯”。
“哈?!”這次五條悟臉更紅了,“你不早說!讓老子剛才給你道歉,還說了那些話。老子從來沒有給人道過歉好不好!老子第一個朋友的位置就白白被你占了!我還想好好挑一下呢!你還就這個反應……”
白毛上面好像冒白煙了。
夏油傑看着紅成草莓糖顏色的五條悟,覺得對方急需冰激淩降溫,拽着人往前走,嘴上卻是急需添柴加火:“原來悟沒有朋友啊!果然是性格太惡劣吧。那我這個熱心的飼養員就來照料一下不合群的壞蛋白貓吧”。
“你個眯眯眼狐貍為什麽還記仇啊!!!老子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說出口的話可是有詛咒的哦,雖然我們是咒術師,不會受影響。但是你剛才的話,更像是契約,我回複完可就産生束縛了”,夏油傑仿佛很可惜的樣子,“你怎麽不早反悔幾分鐘”。
“你個混蛋直接拒絕就好了啊!”
“ 因為我要為民除害”,夏油傑裝作很無奈,“而且因為你是五條悟”。
祭品,沒有拒絕神的權利。
這是神的規則,也是人的私心。
“那老子也算是積德了,你這個混蛋性格,後半輩子就等着只有老子一個朋友吧!”
“ 不會的 ”,夏油傑信誓旦旦。
“會哦~”五條悟湊上來,貼着夏油傑的臉給了他一個頑劣的微笑,“是詛咒哦~”
不會的,夏油傑仍然确信,因為,他不會有後半輩子的。
他沒有再反駁五條悟,用“我馬上就會為你而死”這種話進行反駁聽起來實在是太像愛而不得到瘋癫人最後的表白。他和五條悟的關系逾矩到朋友或許已經會讓神不開心了,這樣暧昧的話,不知道會讓哪個慈眉善目的神怒目圓睜呢?
神愛世人,更愛自己的神子。
冰激淩還是成為了荞麥面的餐後甜點。
回東京的車上,夏油傑覺得糖果然是個好東西,被奶油、蜂蜜、巧克力輪番浸過,五條悟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都能變得甜絲絲的,讓人讨厭不起來。
五條悟吃了那麽多糖,怪不得會讓人能有無限度的包容。佛經說“世間皆苦”,自渡不得的人自然向往甜,真實的甜、虛幻的甜,總要有點甜味來中和掉清醒的湯劑留在嘴裏的苦澀。
夏油傑想着往嘴裏送進一塊兒糖。卻幾乎要被酸出眼淚。
“超酸檸檬糖!哈哈哈哈哈哈哈傑,恭喜中獎!”五條悟看着臉被酸到皺成一團的夏油傑,惡作劇得逞似得哈哈大笑。
下一秒大笑着的嘴裏就被夏油傑倒入了剩下的半包檸檬糖,整個人瞬間被酸到縮成一團。
出于不想丢人的考慮,夏油傑趕緊又塞了顆甜的奶糖給在座位上把自己打結的五條悟,成功把結系到了自己身上。
五條悟等嘴裏的酸味完全下去才松開夏油傑,夏油傑覺得自己距離窒息而亡就差那麽一點點。
貓科動物果然危險,夏油傑總結經驗道。
“你也太誇張了吧”,夏油傑小聲吐槽。
“老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吃過那麽酸的東西!”五條悟抱怨。
“這其實就是正常檸檬的酸度”。
“家裏沒有人回給我端上檸檬”。
“果然溺愛是也會讓孩子缺少生活經歷”。
“老子為什麽要這種不愉快的經歷?”
對啊,為什麽?
不該吃的苦,受不住的酸,為什麽一定要經歷。
夏油傑給不出答案,雖然他到現在為止的人生幾乎都是被這些非必要的經歷填滿的。
他就像沒有理由一定要接受一樣,他也沒有理由一定要拒絕。這好像是一種詭異的摩擦力,在靠慣性運行的社會裏,隐秘地發揮着說不清的作用。
也許是六眼太敏銳了,五條悟察覺到任何不正常的存在。
然後他拒絕了。
“好吧,确實沒有必要”,夏油傑妥協。
“你父母對你不好嗎?”五條悟的話題很跳躍。
“什麽?”
“總感覺他們會逼你吃了=很多奇怪的東西,或者幹很多難受的事”,五條悟聳聳肩。
如果說是為了營養均衡要吃掉不喜歡的蔬菜,為了不浪費不能剩飯,為了升學必須轉學什麽的,那确實有。
不過,這些都是很正常的日常。
“他們很愛我”,夏油傑說,“但他們不會像你的父母那樣溺愛你”。
“我沒有怎麽見過我的父母”,五條悟平靜地說出讓夏油傑感到震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