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四園竹心有靈犀(二更)
56. 四園竹11 心有靈犀(二更)
黃昏時分, 圍獵結束,寧陽長公主邀請衆人去她的別莊行宴,唯獨傅玦上前告辭,長公主勸了兩句, 傅玦卻執意不留, 沒法子, 長公主只好目送他遠去。
孫菱一身戎裝站在長公主身邊,嘆道:“傅家哥哥是不是不習慣這些場面?”
長公主笑, “他是不耐煩應付了。”
孫菱低聲道:“今日圍獵,連我都打了一只兔子, 傅家哥哥卻不能再行弓馬,适才見他陪您坐在一旁,很是落寞。”
長公主笑意淡了些,也有些唏噓,“是很可惜,适才我問,他說他身邊有個大夫跟着還在調理,可他不願多說, 我猜他那腿是沒法子再站起來了。”
長公主說着看了一眼孫菱, “放眼整個京城,世家子弟多纨绔, 我本想着等他歸來,你的婚事便有了着落,可他如今落了殘疾, 我倒舍不得将你嫁給他。”
孫菱面上微紅,“我的心思不在傅家哥哥身上。”
長公主聞言看向遠處一群策馬的華服公子,“那你的心思在誰身上?你若選了那酒囊飯袋, 我看你哥哥也必不會同意。”
孫菱朝遠處看了一眼,輕聲道:“我哥哥也不着急,他如今費心拱衛司之事,還有一樁什麽舊案,全未想過我的婚事呢。”
長公主輕聲道:“十五年前的舊案吧……”
傅玦乘着馬車回京,等走到城門前,已是華燈初上,他敲了敲車窗吩咐,“去大理寺衙門。”
林巍應下,策馬馳過禦街,直奔大理寺而去,等到了衙門之外,夜色已深,傅玦在馬車裏吩咐道:“去問問看,看戚浔回來沒有。”
林巍輕啧了一聲,也不意外,擡步入了衙門,他這一去便是半盞茶功夫,正當傅玦等的不耐煩之際,林巍才面色凝重的出來了。
“主子,戚姑娘沒回來。”
馬車裏傅玦皺了眉,林巍又輕聲道:“這會子大理寺的人都下值了,只有個叫王肅的司直在衙門值夜,說她今日是去迦葉寺了,也不知到底要查問什麽,下午去城西問了個前次派去迦葉寺的差吏,問完就說要去迦葉寺查定安伯府大公子的事,宋少卿不放心她一人,便讓小周兄弟陪她同去,今夜他們會在迦葉寺留宿。”
傅玦當然知道午時才去迦葉寺,今日是回不來京城的,可他那會子問戚浔,戚浔分明答的是“很快”,傅玦寒着臉沒做聲,他沒想到戚浔會騙他!
外頭林巍沒見他應聲,忍不住問:“主子,午間您不是和戚姑娘說話了嗎?她沒告訴您出城是為了什麽嗎?”
這話等于又在傅玦心頭紮了一刀,他重重的摩挲着指節上的疤痕,越想戚浔的說辭心底越氣,好半晌,他才問:“去迦葉寺的差吏我見過,她前次也聽過那差吏禀告,怎麽今日又要問人,還要親自去迦葉寺走一趟?”
林巍道:“王肅說戚姑娘問那差吏,定安伯府的大公子在今年過年之前,都是何時去迦葉寺齋戒的,那差吏還納悶呢,定安伯府的案子生在三月初,她怎麽問去歲的事,戚姑娘未得準話,便說要去迦葉寺走一趟,又說找到了憑據才和宋少卿禀告。”
迦葉寺……去歲……
傅玦心頭一緊,他想到了在衙門看過的卷宗,難道戚浔此去與李家的案子有關?
“主子,咱們怎麽辦?”
傅玦又問:“她今日去城西做什麽?”
林巍忙道:“大理寺今日去城西搜查和什麽龜鱗有關的線索了,好像是定安伯府二公子身上發現的,說要找到二公子遇害之地。”
戚浔不可能好端端的忽然問起楊松去歲何時去過迦葉寺,她必定是以楊梧的案子為重,除非此案與迦葉寺有了別的牽扯。
城西,龜鱗,楊梧的遇害之地。
去歲,迦葉寺,李家二公子出過意外。
傅玦沉吟片刻,“去京畿衙門。”
林巍有些愕然,不知此刻去京畿衙門有何用,要去也是去迦葉寺啊!
心底雖是疑慮,林巍卻還是調轉馬頭,馬鞭一揚又朝着京畿衙門一路疾行,後面車廂裏,傅玦掀簾看向外頭漭漭的夜色,眉眼覆了霜雪一般。
待到京畿衙門,已過人定時分,李廉和覃文州早已下值,傅玦的到來令衙門裏當值的幾人惶恐不已,傅玦吩咐道:“去把茶商李家的案卷取來。”
當值差吏結巴道:“案卷、案卷放在庫房,小、小人們沒有庫房鑰匙。”
傅玦半點不給緩和的餘地,“那就去把你們李捕頭和覃大人請來。”
衙差只以為出了了不得的事,立刻再叫一人,分頭去請李廉和覃文州,林巍狐疑的看着傅玦,“主子,怎麽忽然問起了這案子,有了什麽變故不成?”
傅玦未曾答話,林巍摸了摸鼻尖,知道今夜得小心着伺候了。
李廉和覃文州幾乎同時到的衙門,二人在衙門口碰見,都是一臉疑問的看着對方,李廉在發覺覃文州也一頭霧水之後,苦澀道:“您都不知生了何事,屬下更不知了!”
覃文州快步進衙門,“見到王爺便知道了!”
二人至前堂門口,一眼瞧見傅玦寒着臉坐在屋內,頓覺心頭一緊,覃文州先拱手道:“王爺久等了,不知生了何事讓王爺大晚上過來?”
看到覃文州和李廉,傅玦面上浮起一層溫煦,可惜這溫煦未達眼底,開口時語聲也帶着涼意,“李聰的案卷拿來讓本王看看。”
覃文州立刻讓李廉去取案卷,回頭又道:“王爺可是想過問案子進度?不瞞王爺說,這案子眼下還未有進展,我們的通緝畫像已經發往南邊各州,卻還是沒有那車夫的蹤跡。”
“本王知道找到那車夫不易,不過今日,本王有了些別的推測。”
覃文州一驚,不多時李廉快步回來,還是拿着前夜給傅玦看過的卷宗,傅玦接在手中後,覃文州忍不住問道:“王爺怎會對案子有別的推測?”
傅玦頭也不擡的道:“因一個膽大包天的人。”
覃文州看向李廉,李廉也無措的看着覃文州,二人面面相觑,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覃文州輕咳一聲,“王爺,這個膽大包天之人,不會是下官衙門裏的誰吧?”
傅玦“嘩啦”翻過一頁案卷,“不是。”
覃文州松了一大口氣,又忍不住猜測此人是誰,傅玦雖是如此言語,可話語裏也聽不出惱恨之意,一時叫人拿不準是該順着他苛責呢,還是靜觀其變就好。
正當他猜測傅玦心思之時,傅玦忽然問:“這上面只寫了李家大宅在城東康平坊,怎未寫李家産業在何地?”
李廉忙道:“李家在城內産業極多,尤其東市和西市附近,這些我們調查之時了解過,因為和案子沒有直接關系,便未曾在陳述之中細說。”
傅玦看向他,“城西的産業在何地?”
“在西市上有一家最大的天茗茶樓,一路往更西邊洛神湖去還有三家,兩家茶樓,一家叫清風,一家叫陶然,還有一家叫悅茗的茶葉鋪子,這些我們都走訪過。”
李廉答得細致謹慎,生怕惹得傅玦不滿,傅玦聽完,又細細将案卷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而後問:“你們有沒有想過,車夫只是個替罪羊,真正對李聰的馬車動過手腳的另有其人?”
……
迦葉寺裏,慧能師父将戚浔和周蔚請進禪房說話。
“李家信佛,幾乎每個月十五都來上香,若老爺和夫人來不了,便會派遣大少爺或者二少爺來,九月半那次,他們一家人如常來上香,尋常要拜的菩薩都在前山寺院,唯獨後山山壁之上,有一尊鑿在山壁之中的古藥王菩薩,那幾日李夫人身體不好,二少爺便說要去為李夫人拜藥王菩薩。”
“可那日下大雨,後山的山路本就不好走,下雨天更是路滑泥濘,二少爺十分孝順,執意要打着傘往後山去,他下山之時,頭頂一處山石被雨水沖刷的滾落下去,擦着他的額頭和肩膀而過,讓他額頭受了傷。”
慧能擡手指着自己左側眉尾,“大抵是這個位置傷了,肩膀上也擦出了一塊淤青,當時額角血流如注,人差點栽倒在後山,還是碑文林裏有人瞧見他倒在底下路上,才喊了人去救助,當時楊施主也在看碑文,聽到動靜,是最先去圍看者之一。”
戚浔仔細琢磨慧能所言,又問:“多大的落石?”
慧能比劃一番,“兩只手環握不住,大抵有那個香爐般大小。”
不遠處的桌案一角放這個青銅香爐,足有尺高,那般大的落石,幸而只是擦着額頭而過,若是正好砸在頭頂,是能要人性命的。
周蔚也道:“這麽大的石頭,那李聰當日可真是逃過一劫。”
“不錯,李施主當時打着油紙傘,傘柄都被落石砸斷了,也是因為打着傘,落石砸在傘蓋上卸了力道,否則李施主能不能活命還真不好說,我們将他救上來簡單止血包紮,下午他們便将李施主帶回了京城治傷。”
戚浔問:“若我沒記錯,他兄長名叫李赫?”
慧能應是,“的确叫此名字。”
“他當時在何處?”
“李施主當時在西面文殊菩薩殿中上香,李夫人和李老爺則在禪房之中休息,我們去叫人之時,是李老爺和李夫人先到的後山,李施主是後面才來,他跑的急,是一路淋雨過來的。”
戚浔略作遲疑,“當時楊松也在?他們可曾說過話?”
“這個……好像沒有吧,楊施主在寺內不與香客結交,是那日鬧得動靜不小,他和其他人一起過來圍看,當時出了事,小僧也忙着為李施主尋藥,不曾留心。”
慧能見戚浔十分關心這個問題,便道:“小僧去叫師弟來,當日圍看的香客多,他是負責勸離香客們的,小僧問問他,或許他知道。”
慧能起身出門,周蔚疑惑的看着戚浔道:“你問的這個李家的案子,莫非是上次李捕頭提過的那個案子?”
當日他陪着戚浔去義莊驗屍,聽李廉說起過義莊馬車出意外的案子,這案子是京畿衙門的,他未如何上心,可眼下越聽越像。
戚浔颔首,“正是那件案子。”
周蔚奇怪道:“那案子不是咱們管啊,且……怎麽又和楊松扯上了關系……好生奇怪,你猜到這案子死者出事之時,楊松在迦葉寺?”
“起先并不肯定,兩樁案子中間也隔了小半年,可剛好都與迦葉寺有關,楊松今日答話之時又模棱兩可,我便突發奇想了,沒想到果然有些關聯。”
戚浔說完,周蔚驚訝道:“這你都能想到一塊兒去?還偏偏被你猜中了!你此前說什麽并非一人作案,難道你是說這兩件案子有何關聯?”
戚浔想到前夜京畿衙門之行,含糊道:“也不是我第一個想到的,至于有無關聯,還得聽聽師父們怎麽說。”
周蔚還要追問,慧能已帶着另一位小師父進來,他指了指戚浔二人,“慧靈,你給兩位施主說說,那日所見是何情景。”
慧靈對二人行了個佛禮才道:“那日小僧見過楊施主和李施主說話,不僅如此,楊施主還給李施主拿過一塊藥膏,不過他二人只是短短幾句話,并未多言。”
戚浔眼瞳放亮,這時,慧靈又道:“那日李施主太着急了,拿了藥膏之後還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因此小僧記得格外清楚。”
戚浔不知在思索什麽,片刻之後道:“今日時辰已晚,明日可能勞煩兩位師父,帶我去後山李聰出意外之地看看?”
慧靈和慧能自然應是,慧能又道:“那小僧帶兩位施主去禪房歇下?”
戚浔道謝,跟着慧能出了此處禪房,周蔚這時看向黑洞洞的四周,略一猶豫之後道:“慧能師父,你們寺中,可有東西兩廂相通的禪房?”
慧能沒聽懂,戚浔卻忍不住白了周蔚一眼,随後對慧能道:“您不必管他,他怕鬼。”
周蔚面色一紅,“你少胡說——”
慧能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佛門重地,不語鬼神,施主不必害怕,您的禪房就在前面小僧住處旁邊,若是您實在害怕,可至小僧房中歇下。”
周蔚面色漲紅,“不必不必,我才不那般膽小呢。”
戚浔但笑不語,沒多時先到了慧能住地,她便扔下周蔚,樂呵呵跟着慧能走遠了,沒走幾步,戚浔只覺鼻息一癢,毫無征兆的打了個噴嚏。
她攏緊衣衫,揉了揉鼻尖,心道這是誰在罵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