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靠近
靠近
這聲音出現的突兀, 引得所有人轉過身去,就見從不遠處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穿着鐘鼎宗的宗袍,另一個只穿了一身尋常青衫, 漆黑豐盈的發用頂白玉蓮花冠束着。
正是莫柳和謝仞遙。
謝仞遙走到錢多來幾人跟前, 并不理會他,而是向吳林春周全地行了一禮, 道:“晚輩謝仞遙,拜見宗主, 我是顧淵峙在落瓊宗的師兄。顧淵峙心性高,斷然受不了被玄鐵鏈捆綁。”
這也是他生氣的原因。
以顧淵峙的性子,此時趁他無法反抗,像捆個奴隸似的用玄鐵鏈捆着他,縱然顧淵峙被救下, 也必然會覺受辱。
心境若出了問題, 謝仞遙不敢想會對他的修道之路造成什麽影響。
錢多來根本不在乎, 因此将這方法說得輕巧。
但謝仞遙在乎。
但面對鐘鼎宗的宗主和長老,他一個金丹期,縱然有氣, 也并不能什麽都不顧地叫嚣。
顧淵峙還在屋中。
謝仞遙揚起一個笑意,溫和地詢問道:“如果是用靈力安撫他, 可否讓晚輩試試?”
吳林春看着面前的小輩。
禮數周全, 笑意親切,孤身一人站在他們面前,卻也不見絲毫尋常小弟子的膽怯。
一瞧便知,是見過大世面, 被精心教養過的模樣。
“謝仞遙,”吳林春摸了摸胡須, “是那個倒雲端萬州秘境拿到神器仙馭,沉寂了二十多年,近來漸漸有了名氣的落瓊宗弟子謝仞遙?”
謝仞遙方才話中搬出了落瓊宗,吳林春就不動聲色地說出了他這些年來的行跡與所得。
聽到神器兩個字,錢多來和常旭紛紛眉毛一動。
謝仞遙面色不變,依然笑道:“宗主謬贊,我的事情不過蜉蝣一粟,不值一提。”
他道:“如今重要的是顧淵峙。”
“顧淵峙此時被血脈反噬,已然沒有神智,将近走火入魔,”吳林春道,“不将他捆着,貿然靠近,說不定還沒走到他跟前,就會被他攻擊。”
“縱然你能靠近他,安撫他血脈的過程中,他也極有可能失控,一旦失控,神智便會被血脈反噬至今,變成個傻子無節制地傷人,”吳林春背過手去,“你确定要孤身一人進去麽?”
“總要試試,”謝仞遙說的謙卑,“我并非自不量力,如果不行,到時恐怕還要麻煩宗主出手。”
“但讓他不動的法子有很多,”青年此時才微微擡頭,看着吳林春認真道,“并非只有用鐵鏈把他捆起來。”
跪着的錢多來插嘴道:“需得水靈根,才能安撫他,你可以嗎?”
這也是需要吳林春出手的原因——他是水靈根。
謝仞遙頓了一下,溫和地道:“我是五靈根。”
“一個五靈根啊……”錢多來聽到他回答,這麽說了一句,倒也沒再說什麽了。
“那你去罷,”滾雷聲愈發的大,吳林春知道耽誤不得,“本尊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半個時辰後若還是這個樣子,本尊便要出手了。”
謝仞遙又行一禮,語氣真摯:“多謝宗主。”
吳林春就看着顧淵峙的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謝仞遙進去後,那道縫轉瞬便又被閉合。
屋內漆黑一片,外頭的天光絲毫透不進來,謝仞遙适應了一下,往裏頭看去。
待看清裏面的情景後,他瞳孔不由得一縮。
屋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方巨大的池子,近乎擠滿了整個房間。
謝仞遙背貼着門,站的地方,就是水池的最邊緣。
從他站的地方看過去,最深處的池子裏,靠着一個男人。
他上身沒穿衣裳,盤腿坐在那裏,微微低垂着頭,很安靜的模樣。
但卻能看出他整個上身的肌肉都在繃着,皮膚也并非正常顏色——像是薄薄的白宣紙浮在一缸朱紅顏料上,能透過皮膚看見裏面血脈瘋狂地奔湧流動。
是顧淵峙。
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顧淵峙緩緩擡起頭來,一雙眼睛裏竟然也充滿了通紅的血液,瞧不見一點本來瞳孔的模樣。
他五官本就鋒利,此時這麽盤坐在黑暗深處,遙遙擡頭,像頭蟄伏的兇獸。
看到這樣子的顧淵峙,謝仞遙廣袖下的手一瞬間握緊。
他沒有猶豫地下了水池,一點點去靠近顧淵峙。
感受到他的走進,深處的顧淵峙眨了眨眼,雙眼裏的血紅竟似湖水般泛起漣漪。
他似乎并不清醒,于是便暴露出了性子裏一直被壓抑的戾氣,再加上這樣一雙眼,真是十足的野獸模樣。
謝仞遙從未被他用這樣的目光盯着過。
而屋中光愈發暗沉,腳下的池壁堅硬粗砺,恍若鎮壓妖邪的古老祭壇。
顧淵峙就是被鎮壓的兇氣,連黑暗都避之不及,唯有謝仞遙毫無防備的,一步步地走到了他跟前。
在顧淵峙跟前站定後,謝仞遙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将自己放的比顧淵峙低些,微微仰起頭與他對視,等他慢慢感受到自己。
許久的靜谧過後,顧淵峙微微俯下身來,鼻尖湊到了謝仞遙頸邊。
謝仞遙仰着頭,任脆弱的頸子暴露在他的獠牙下。
顧淵峙鼻尖慢吞吞地滑過他頸子,那雙眸中的血液似乎要蕩出來。
直至最後停在頸窩處。
嘶啞得厲害的聲音随之響起:“師兄。”
随着這句師兄,屋外頭,吳林春幾人只見屋頂上方的天空中,滾雷聲瞬息平靜了下來。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連濃稠的烏雲顏色都散了幾分。
還跪在地下的錢多來見此一拍手,興奮道:“無妨了!”
他身旁,常旭亦是慢慢地松了一口氣。
吳林春亦是松了一口氣。
安撫本身卻是不難,可十二經脈這麽重要,沒有幾個修者會任他人靈力進入,他本最擔心的也是顧淵峙不願意。
錢多來這才說要用鐵鏈拴住他,再讓吳林春強行闖入他經脈。
至于什麽心性受影響…
先把命活下來再說吧。
此時看來,謝仞遙還是有辦法的。
确定了顧淵峙無事,懶得再理會錢多來幾人,吳林春一甩,下一瞬,身影便從峰頂淡去。
錢多來幾人見他走,亦是都松了一口氣。
而遠處,卻有一個人臉色愈發慘白。
玉川子在這裏無聲站了許久。
吳林春是他師尊,然而從他出關到現在,一個眼神都沒分給過自己。
他也同意了錢多來和常旭對于顧淵峙的做法。
師尊對常旭兩人厲聲訓斥,對他卻一言不發。
是對他失望透頂了麽?
屋內的謝仞遙卻對屋外的一無所知。
他只聽到了顧淵峙喊自己師兄。
謝仞遙于是伸出手,握住了顧淵峙撐在膝蓋上的手。
顧淵峙的手極燙,是因為他整個人都是滾燙的。他體內的血液像奔騰将要噴湧出的岩漿,将他的皮肉撐到了極致,一個不甚,整個人都可能會炸開。
謝仞遙不過靠近他這麽一會兒,就被烘得鬓邊頸邊出了薄汗。
“是我,”但他不願意使出一點靈力隔開顧淵峙,于是握着顧淵峙的手,極漂亮的眼睛彎起,“見我來了,有沒有高興點?”
顧淵峙鼻尖從他頸邊離開,稍稍拉開了點距離。
這對于此時的他也是很費力的動作,于是膝蓋上的手便從謝仞遙手中抽不出來:“我剛才聽到了師兄的聲音。”
還以為是幻覺。
他聲音依舊嘶啞,這句話說的緩慢,竟顯現出莫名的珍重。
他現在沒有太清楚的意識,像是隔了一層夢境與謝仞遙對話,過了會兒才明白過來沒有回答師兄的問題,于是又補充道:“高興的。”
不論什麽時候,能見到謝仞遙,都是高興的。
“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到抱住我。”謝仞遙漂亮眼眸裏的笑意便更大了些。
他伸出另一只手,撥開顧淵峙擋住了眼睛的碎發,認認真真地與他對視,聲音輕輕軟軟,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平靜地敘述道:“你不是最喜歡抱着我嗎?”
片刻後,顧淵峙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這個時候,還在用嘶啞的聲音,耐心的對謝仞遙解釋道:“會傷害到師兄。”
他并看不清謝仞遙面容,只能模糊瞧出個輪廓,一顆心更是暴躁到了極致,叫嚣着摧毀掉一切。
是屬于獸類的本能欲/望。
偏生眼前的人這時候出現,柔的讓人一下子靜下來,說出的話卻又像火星子,一下子點燃他壓抑了許久的另一種欲。
他現在沒有清醒時的克制力,顧淵峙喉頭幹澀,簡直不知道拿謝仞遙怎麽辦才好。
但下一瞬,他懷中落下來了一襲青軟衣衫。
謝仞遙伸手抱住了他,任自己向他懷中墜去,他揚起手去勾顧淵峙脖頸,廣袖滑落,露出了瑩白小臂。
微涼小臂貼上顧淵峙後背,刺激得他一瞬間肌肉隆起。
謝仞遙似乎也被他燙到了,不由得顫了一下,便吓得顧淵峙想要去托舉他的手一下子縮了回去。
他手放在膝蓋上,一動也不敢動。
“抱着我。”謝仞遙卻在他懷裏命令道。
顧淵峙也不知是按他說的辦,還是心中早就想如此,根本沒多猶豫,掌心就貼上了謝仞遙後腰。
謝仞遙伸手覆上顧淵峙後頸,輕輕捏了捏他後頸,像是安撫某個受傷的小動物:“顧淵峙,我現在靈力要進入你十二經脈,安撫你的血脈。”
他微微側了側頭,學着顧淵峙親自己的樣子,親了親他的耳垂:“外面那群壞蛋說你可能會失控,變成一個傻子,所以等會兒你可能會受很大的苦。”
“但你千萬要忍住,”他輕聲問道,“知道為什麽嗎?”
顧淵峙搖了搖頭。
謝仞遙更緊地抱住了他,指尖靈力洩出:“因為我現在在你懷裏,你失控會傷害我,你沒了神智,我會痛苦到心都碎掉。”
“而我又絕不會松開你,”溫柔的水靈力漸漸将兩人包裹,“但我怕疼。”
謝仞遙聲音依然是輕輕軟軟,很好聽,像撒嬌:“你別讓我疼。”